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二十六、流光非幻 ...
-
没多久就到了镇上,请来大夫为大家一一治疗,在确定都无生命危险后随心才长出了一口气宽了心。可大夫又说,青雷和纳兰仙都伤得极重,一个不知要何时醒来,另一个姑且不论这高烧未退,光那右臂大夫便摇了半天的头。
纳兰仙和天青雷到底是拥有非人体质的怪物,没几天就转醒了。
纳兰仙对于自己连抬起都无法做到的右臂全然不在意,只嚷着要吃东西。倒是利用右手无法活动为由,笑嘻嘻地逼迫随心喂他吃饭。
到了第四天,他已经不顾大夫的阻止,蹦跳地四处晃荡,顺便用一张毒嘴折磨每一个路过的人。
可随心每次看到师傅的右臂,心脏便如寒冰般冻结。
纳兰仙岂会不懂。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把右臂砍掉算了,总比若来他的小猪猪伤心好。
青雷一睁眼就见到天白羽,惊讶得说不出话。他见自家弟弟温和地陪伴在自己身边,还亲自把汤药送来喂到嘴边……别说青雷,所有人看到此景象都吓得心脏停顿。
骆星没什么致命大伤,陪同随心料理事务,可话越来越少,随心自然知道缘由为何。那日山崖上,生死一刻,她忘记一切喊出的话语,不是只有师傅听到。
随心看着骆星,低声道:“骆星,对不起。”
骆星倒先笑了:“为什么突然道歉?”
他摸摸她的头,一如既往的宠爱。可她反而避开,骆星才发现她眼眶中泪水打转,看得他心都痛了。
轻轻将她拥在怀里:“随心,你又想到什么了?你就是爱胡思乱想。”
发现骆星还是和小时候没变,依然那么温柔。从小到大,她都一直认为,将来会嫁给骆星。因为骆星对她那么好,同甘共苦,总是陪在她身边。可是……
“对不起,骆星。”她轻轻推开骆星。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笨手笨脚的小男孩。可他仍是她最重要的伙伴。竹林的寒冷一夜,那个将所有衣服铺在她身上而自己冻得嘴唇发紫的小男孩,她原本该好好珍惜他的。
他没说下去。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只要看到她的双眼,就明白她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露出灿烂明亮的笑容,如同过往每一次:“傻丫头。都说你胡思乱想了!快去吃饭吧,填饱肚子就不会再乱想了!”
“可是……”
“不用可是了!”他笑得明亮可爱,用力一拍她的背,吓得她如猫般蹦得老高。“放心!只要你开心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他说得理所当然,叫她心中一阵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哭了?等下被你那变态师傅看到又会把这帐算我头上。”他露出无奈的表情,又故作轻松地冲她眨眼,努力想让尴尬的气氛轻松起来。
多么可笑。他看着她长大,陪着她长大,最后却要拱手送人。他本以为,将来一定会娶这小丫头做妻子的,虽然他没有告诉过她。
她说,骆星,你那么好,一定会幸福的。
那句话好真切,他是不是该感到欣慰呢?可是随心,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没你在身边,幸福早已变得那么远……
屋子里的纳兰仙早等得不耐烦:“你们两个要卿卿我我到什么时候?我快饿死了!”不耐地戳戳手里的筷子,用白眼砸他们。
除了伤得最重的青雷还在房里休息,其他人都已经能起床用餐了。敬月笑盈盈地看着黑煞面孔的纳兰仙。纳兰仙被看得起鸡皮疙瘩,撇撇嘴:“敬月,你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连自己哥哥都不放过吧?”
敬月无辜笑道:“我只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二哥是这么害羞的人,所以忍不住……”
“咻!”
话没说完,一只竹筷子已飞驰划过敬月的俊美面颊,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顺便将他接下来的话都塞回进肚子里。
“你刚才说什么,亲爱的弟弟?”纳兰仙笑得妖娆妩媚。
“我只是说:二哥果然是我最敬爱的人……”他保持温文的笑容,低头,安静准备吃饭。
“我比较想知道这家伙该如何处置?”纳兰仙撇撇嘴,不满地看向角落的天白羽。
天白羽披着一件浅蓝外套,坐在边上另一桌,无视于其他人。
那日离开越天城,失了平日的虚伪盛气,只是小心翼翼抱着青雷离开,一路上不言不语,谁问话都不搭。大家初时都在担心青雷,也没多言。
直至到了白月堂,确定青雷没生命危险。可天白羽依然寸步不离,跟随在旁,也不提何时回去越天城。
照理说,天胜一死,越天城又经历如此一波。天白羽身为掌门,理应回去指挥一切,才可跨过难关。但天白羽只字不提,只是陪着青雷,好像……青雷比越天城还重要无数倍……
单独坐在角落的天白羽不理任何人,要什么做什么都自己动手。此刻倦缩在小桌边,手里是刚从厨房摸回来的炒面与冷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他身为一介小少爷,自幼从没下过厨房,自然不懂自己动手煮食,又不愿开口跟他们数人说话,唯有见啥拿啥,茶冷了也没人知道。
没关系,吃什么喝什么都无所谓。他只是不想离开大哥,连一柱香的时候就不想离开!留在越天城自然容易,但大哥不喜欢越天城,既然如此,大哥想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当听到爹要将他抛弃,明白到爹由始至终只把他当作一颗棋子,顷刻间,过往执着成魔的信仰突然全数崩溃,不断破碎,再也拼凑不出以前。
他不要大哥死!他一点儿也不后悔杀了父亲。他只想知道一切的答案。
但是离开了越天城的大哥知道。
所以大哥你快点儿醒来吧,醒来才能告诉他,究竟该如何做……
随心起身,绕过纳兰仙和骆星,走到天白羽身边。天白羽面孔苍白透明,如幽灵般,仿佛能看到透明的血管。一席柔顺如丝的长发披肩散落,有种妖异的魅力。也不抬头,斜斜眼角扫了她一眼,继续吃冷掉的炒面。
随心深吸口气,问:“你也受伤了吧?置之不理总不好。包扎一下伤口好吗?”
她虽然厌恶天白羽之前的所作所为,但想到他如此为青雷,又救了两人性命,总该问一声。
天白羽侧过头,目光阴森地瞪着随心,只一句话:“丑八怪,滚开。”
骆星蹙眉,刚起身,旁边纳兰仙却拉住他。
纳兰仙岂会看不出天白羽一路追随为得是何,笑道:“天少主,我家小猪猪确实不是美女,不过你开口前也该看看此时在谁的地盘上。”
天白羽从来没有如此冰寒难近过。他本也是万千宠爱下的宠儿,多少年轻女子心仪的对象。他也乐于被人敬爱,以为表现得正直帅气人人仰慕,便是最好的未来。
而现在,人人见到他都绕道而行,直当他是冰山冷窟,无人理睬。
天白羽似乐于此,无声无息没人理最好。反正他过去所有重视的东西都已抛弃,是受人仰慕敬爱还是厌恶,都无所谓。
一顿饭下来,随心吃得小肚子滚圆,呼一口气,刚走到廊下,便看到药房侍候的侍女端着一份晚餐走向西厢,显然是送给青雷的。随心忙接过侍女手中的盘子,绕了个圈,直奔青雷房间。
这段日子天白羽寸步不离,甚至不让她接近青雷,随心可不痛快了!可念着他们两兄弟十多年来形同陌路仇人,难得有所改善,且不管天白羽安得是什么心,她也只有忍耐。
现在趁天白羽还没回来,赶紧欢喜得冲过去。
她轻敲房门,寂静些会儿,里面传来低沉熟悉的声调:“进来。”
她轻手轻脚推开门。月已东垂,房间中漆黑一片,竟没点灯。随心知道青雷喜欢黑暗和寂静,是以动作也静悄悄,将晚饭放在桌子上。青雷靠坐在床头,背向门口,一动不动。
随心突然从后面捂住青雷的双眼,笑道:“猜猜我是谁?”
可青雷纹丝不动,静默半晌,才缓缓张口:“随心。”
“讨厌,不好玩!”随心无趣地松开手,扁着嘴巴将食物端到青雷面前。
青雷冰冷的面孔微微有了几分柔和,接过碗筷:“我确实被吓到了,听到你的脚步声,还以为自己幻听。”
随心不满:“那么说我还没到门口你就知道是我了?唉!你们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太不好玩了!”
青雷没搭话,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晚饭。
看到青雷胸口的绷带,随心放柔声音:“伤口还痛吗?”
“不痛。”
“真的不痛?”
“真的不痛。”他淡淡笑着。
她有点儿不相信,因为他什么都说好,什么都依她。他那样的性子,即使真的痛到要死,也绝口不提。想起越天城中那冰寒可怖的一刀,他倒在鲜血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坚持唤她快走。
她想,青雷大概永远不会老实地说出痛吧。
突然背后射来一股冰寒厌恶的视线,一回头就看到天白羽俊美无双的面孔上爬满了反感与恶心。
“呃,对不起哈……”随心道歉。她觉得可笑,怎么好像有勾引别人丈夫被抓奸在床似的感觉?
“丑八怪,你居然敢碰我大哥!”天白羽扬手就要打下去。随心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一巴掌打下去,她半张脸不毁才怪!
“白羽!”
青雷只一声轻喝,天白羽立即僵住,手悬在半空许久都没敢落下。
随心好是惊悚!天白羽的态度出奇温驯,仿佛……视青雷如他的主人般,无条件的遵从。她觉得现在还是溜之大吉比较好,于是甩下一句“青雷你慢慢吃我还有事”就冲出了房间。
星月如画,风冷难梦,庭院中满地倒影宛如一幕幕昨日残影,照得人斑驳不清,找不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道影子。自从离开越天城,随心没有一日能真正睡着。总是刚闭眼,就在黑暗中看到师傅满身鲜血的画面,在惊惶惨叫中惊醒。
她向来是一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可骤然间,仿佛迟来的成熟哀愁全压在小小的肩膀上,天地都失了颜色,不复当初。
她披了件外衣,默默行走在无人的庭院廊桥间。月黑风高,冷意渗入,可心早痛得面目全非,又何来更冻更痛?
蓦然间,她停下脚步。
廊桥的六角亭侧的石阶上,早坐着一个披着白衣的男子,随意披散的乌丝妖娆极致,雪肌墨瞳在月光的酝酿下仙邪难辨,恍若幻觉。
他也看到了她,侧过头,似笑非笑,声音微哑有些陌生:“睡不着?”
她点点头。走到他左侧,静静坐下。怕他多想,想挤个无事的笑,却说什么也挤不出来。
寒风月色披洒在沉默的两人身上,有些莫名的尴尬。他和她都从没这么安静过,许久不发一言,只是怔怔看着月光,看得银白色的月亮都快滴出赤红鲜血来。
那只无知觉的左臂就这么横在他和她之间,如一把深深扎入她心脏的刀刃,血流不止,还缓慢地片片削切起来。
“师傅,”终于,她先打破寂静:“我听敬月大哥提到,传说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医仙,任何疾病重症都能起死回生……”
没待她说完,他就打断她,笑道:“那臭小子说的话你也敢信?已是数十年前的传说,根本没人见过。即使真有,恐怕也早就魂飞魄散了,难道真以为能长生不老吗?有本事飞天成仙一个给我瞧瞧!”
他依旧刻薄,嘴上不饶人。
她望着月亮的目光,极为坚持:“不管是否传说,只要还有一丝的机会,我都不会轻易放弃。”
他轻笑起来,仿佛听到孩童的幼稚戏言,不置可否。
“师傅不相信?”
他耸耸肩,轻描淡写:“不是不相信,是没必要。”
她望着他,整整半年光阴,她都这么看着他。从前觉得他貌美胜仙,人间难见,比最动人的女子还美丽,比最坏的恶人还妖邪,任何人见到他都无法拔开目光。
可暮然回首,人人皆只迷恋他的外表,谁又见过他的真心?
越夺目,越孤独。越孤独,越夺目。
说到底,俊美极致,更是将自己的伤痛哀愁全藏在这唯美的皮相下,掘地三尺,不让任何人看见,连自己也当做不存在。
她心头颤动,好像生生被咬下心头一块肉,痛不欲生。忽然愤怒无比,看到地上一块跌落的碎瓦,捡起就狠狠插到自己的左掌上,顿时血流成河!
纳兰仙惊吓不轻,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忙扑上去抢过她手上的残瓦:“你疯了!”
她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问:“现在,有必要了!”
满手赤红她全然不理,就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他惊慌无措,又心痛又好笑又无奈,忙咬住自己右手的袖子,撕拉下一段布条,给她简单包扎。可只有右手不便包扎,半天都卷不紧实。他看她纹丝不动,忙唤:“你也帮个手吧?”
随心这才冷淡淡地抬起手,拽住布条,协助他简单包扎。
幸好扎得不深,紧紧裹住,一下便止血了。只是难得她面色冰寒,撅着嘴,蹙着眉,显然很是不满,结果居然拿自己来发泄。
他叹口气,心头刺刺麻麻的痛,怒极反笑:“我从不知道,你原来是如此偏激的性格。”
她垂着脑袋,怔怔看着包扎结实的左手,只剩几点猩红,渗不出来。突然有些恨自己,扎得太浅,不足与他的左臂相提并论。
原来想要同患难,也不容易。
她神色坚定,全无悔意,蹙眉反讥:“若非到了生死一刻,我也从不知道,你其实一直有求死的绝望。”
一抹夜风袭来,哗啦啦地敲响庭院里挺拔细长的竹枝,明明冬日清寒冷冽,却凌霜傲雪,从无低头。
“师傅……”她顿住,目光清澈如雪水,不参丝毫杂质:“不,纳兰仙!我只是以前从没想过,但不代表我不懂!”
她激动地望着他,每一个字音,都深深踏在自己的心脏上。
尤其是“纳兰仙”三个字,震撼深刻。
她不叫他师傅了?她不叫……
是啊,悬崖绝壁,生死关头,她不已经喊出了最真实的内心吗?
他不再是师傅,永远都不是。
从今往后,他只是一个叫“纳兰仙”的男子,她也不是他徒弟,只是叫“慕随心”的女子。
他望着她眼中的坚定,突然明白已经再无法一笑混过去,不禁也收了笑意。蹙起眉梢,与她对视了许久,才沉道:“好,我发誓,以后再不会如此。”
她咬着下唇,丝毫不让:“但愿你不是敷衍我。”
他摇摇头,异常肯定:“我永远不会敷衍你。”
她望着他精致夺目的五官面容,望到他的桃花带笑媚眼,望到他眼底深处不为人知的哀痛神伤,也望到他心底的豁然明晓。终于,垂下眼睫。
月光下,冷风处。
像终于找到足以抚平过去种种伤与痛的支撑点,也跨过了漫长岁月中的孤独,他们彼此靠近,额头与额头相触,倚在一起。
闭上眼,感受额间传递过来的温暖。
感受他的温度。
在这个世间,有一个人对你来说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便是从小玩到大的骆星,和寸步不离的青雷也无法代替,必须是他,只有他。
就像一场模糊美妙的幻梦,轻易不可求,要伤过痛过,才明白珍惜,明白何为真正的完美。
而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她也是他的梦。这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好。
无论受了多少伤,再不是只剩自己一个人舔伤口。
“随心……”
听到他的呼喊,她睁开眼,缓缓侧过头。才发现在庭院的尾处,角落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笔挺的身影。她眯细眼仔细端详,只见淡青衣衫和白皙娃娃脸都隐于阴影处,黑灰模糊,看不清晰。但只有那双大大的明亮眼眸,分外显眼,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含笑,多了一丝刺骨伤痛。
发现她看过来,骆星没有多逗留,掉头就走,消失在转角后面。
她蓦然大惊,想起白日里他强装硬撑的笑意。未免她忧心,他说“傻丫头。都说你胡思乱想了!”未免她内疚,他说:“放心!只要你开心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不!
她心头撼动,左掌的白布深处似乎又渗出血水,份外地刺痛。以往骆星看到她受伤,比自己受伤还心疼百倍,围着她不停地转,又安抚又哀叹,却从不舍得责备她。但此刻他却转身就走了。因为知道从此她再不是那个迟钝的童年玩伴,而是其他男人的女人。她和别的男子在月光下额头相触,情深意切,他再没资格为她疗伤,为她心痛!
想起紫竹林下,小小的骆星抱着小小的她安抚了一整夜,用稚嫩的嗓音不停说:“那从今以后,吃饭时我给你夹菜,睡不着时我为你唱歌,你摔倒了,我一定会抱着你,跟你说‘不痛不痛,一点都不痛’……”
她倏然一惊,恨不能立即追上去,却被一只右手紧紧拽住。
“别去。”
他再没了平日的妖邪,突然面色阴沉霸道,是一个恋爱中得男人才有的表情。手握得很紧很紧,绝不会给其他男人哪怕分毫的宽容。
她深吸口气,逐渐冷静下来。幸好,他及时拉住她。
没错,她不该心软。一时心软,才是对骆星更大的残忍。
望着漆黑的转角,从今往后,她再不能去追骆星了,也不能再理所当然地享受青雷的守护。
她再不是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两耳不闻世间事,一心只幻武林梦。
他也再不是仙人阁里亦仙亦邪的妖媚老板,满堂芳红艳枝头,不敌仙白醉苍穹。
无爱无愁,最是潇洒,但那废物般的左臂,始终垂在身侧,如最毒的枷锁,使他此生都再无法如昨日潇洒无拘。终究是伤了一道痛入心扉的疤痕,哪怕笑,也多了三分无奈。从此,世间再无那个完美的芳华绝世,只剩残雪带伤。他再笑不出过去的炫然,她也回不到当初不知情为何物的纯真。
明明他依然是微笑,依然是俊美无双,妖邪到月光难及的唯美,可轻垂眼睫下,那微微的颤动,勾起深深埋藏的无奈,便是这一份无奈与伤痛,改变了他的温暖和气质,再变不会当初无一丝瑕疵的细腻夺目。
她蓦然双瞳放大,呼吸困难,只觉心肺俱痛。便是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换回他那只手臂!
可世间的事,或许就是因为不完美,才最可贵。
时间是单向的沙漏,永远无法追回。
她低头苦笑,痛彻心扉,不禁摇头自嘲:“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最在乎的,我依然和五岁时一样,就没有丝毫成长。若非我天真,也不会累你至此。”
他默默看着,看了半晌,“扑哧”一下突然笑起来。
他望着面前这个少女。从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不知情为何物,然后一步步,得到过,犹豫过,无措过,伤痛过,失去过,现在终于开了情心,跌入这浑浊的世界。
情为砒霜,固然至美至幻,然而毒入五脏,也再抽不出来,再不可能如无知孩童般无欲无求地开开心心。就像此刻她的愁眉哀痛,因为他,因为他心底的伤,因为他手臂上的伤。
他低下头,靠到她耳边,天下空茫无限,却只有她一人能听见他暖暖的声音:“你没有错,即使有,也是我们一起错。二十多年来我都聪明自负,可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天真愚昧的笨蛋。”
冬日天寒,可他吐出灼热的气息融化在她的颈项上,酥麻成雾。
她泫然欲泣,低下头,额头枕在他的左肩上,按耐不住心头的颤抖。
哆嗦着手,轻轻地,轻轻地,抓住他再无知觉的左臂,先不敢用力,可看他没反应,反而狠狠掐住,恨不能将自己的十根指头全陷入他的手臂中。
但他还是淡淡笑着,无丝毫痛觉。
她紧紧咬着下唇,腥涩难忍,哽咽呼唤:“仙……仙仙……”
他忍不住低头一笑:“你怎么也学仙人阁那帮坏丫头,叫的我一点儿威严都没有。”
柔柔抚摸到她眼角,抬起,看到指尖上盈着一滴滚烫的泪水,热到险些烫伤了他的手指。
她扁起嘴,带着一抹不太习惯的撒娇,低声道:“可是,我觉得这样喊……比较……比较可爱……”
他伸出右手,狠狠楼她入怀,仰头大笑。笑声脆若珠玉坠地,在廊间回荡不止,震动心魂。
月光银白如水,从窗口细细照探入来,满屋白霜,触手成冰。
睡床上,他和她手牵着手,头依着头,微笑入梦。多日未尝的安心,如今全凝成倦意,突然都压在眼皮下,叫她再无力硬撑下去。
他的怀抱,真得很温暖很温暖。
他闭眼含笑,细长如弦的睫毛微微颤动,再没有妖邪的表象,一如天下间所有普普通通的男子,心满意足,拉着她的手,陪着她同寻梦寐。
夜风吹起雪白色的窗纱,薄如蝉翼,在月光下轻轻舞动,如霜雪的精灵。
她睡得很沉,眼角悬挂着一滴欲坠未坠的晶莹泪滴,始终不落。
她知道,将来只有一人会和她一起。她也只愿与这人一起。同甘共苦,相知相伴。
他手臂上的伤是她心底永恒的疼痛,深不见底。可无论他有多少伤多少痛,至少从此有她分担相陪,所以又觉得无比幸福。
红颜弹指昨日老,天雪一夜已白头。
江湖总有太多是非纷争,没人知道未来如何。或许明日他们又会坠落悬崖,生死相别,哭到喉咙都沙哑,也挽不回最重要最珍贵的人。
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对于这个江湖,这场命运,她真的非常渺小。
可只要有一线机会,她都愿意尝试。
因为真正最宝贵的东西,从来不是外表与武功可度量的。
当他与她手牵着手时,他不是当年江湖第一的傲慢天才,也不是泪撒清灵山的莽撞少年,更不是仙人阁里懒洋洋又恶毒毒的老板。
他是谁?
江湖太冷漠,武功太强硬,还不如手牵着手,说说笑笑斗斗嘴,永远陪在她身边。
只要她知道他是谁,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