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症与糖果》MDL

30、我吻了多啦A梦

　　我吻了多啦A梦

　　生命那么大，那么长，总有些你目之所及的东西，是潜伏于虚幻的。——题记
　　【壹】
　　夏言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晚上，是夏天里难得一见的凉快天气。

　　那天，我正蹲在电脑前面刷动画。高考结束的这一个月以来，我一直处于疯狂补剧的状态中，拉着进度条一集十分钟往下看。在这个过程中，我差不多断绝了对外界的一切联系，手机也不接。夏言是真的好运气，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刚发现了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才
　　恰插上电，就接到了电话。

　　看着屏幕上一闪一闪夏言的名字，我怔了怔，犹豫几秒，才接了电话。

　　“喂，夏言？”

　　我的声音有点犹豫。

　　说实话我没摸清夏言今天给我打电话的目的，我们俩差不多已经有一年半没有联系。最近的一次相关事件也不过是前两天我在空间发布高考胜利的信息，他给我点了个赞。

　　“……伊叶，”很久没有听他的声音，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沉沉的音色，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是太大的音量，却莫名其妙的震得我耳朵麻，“你现在在家吗？”

　　“对啊，怎么了？”

　　“现在能出来吗？”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到我家楼下那个砂锅夜宵，我请你吃夜宵。”

　　他的思路完全跟我不在一个次元。

　　我还不至于天真到他这么一哄就屁颠屁颠跟出去，我知道自己的分量。闺蜜哥们儿的做了五六年，他要是想泡我，早就该泡了。这么殷勤请我吃东西，还是一年半没见面之后，实在让我很警惕。

　　“夏言……你这算什么事啊？这么那么好心请我吃东西？”我说着，带着侃笑的口气，有点小心的探问着。

　　夏言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慢慢的开了口，音量压得非常低，不仔细听，我几乎就要听不出来：“我跟胡桃分手了。”

　　他的语气并不好。

　　突然就沉默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只能使劲抿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他说：“那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他嗯了声，我也没多想，立马就要挂机，却没想到他在手机那头加大了些音量问我：“你还是要牛肉粉丝煲对吧？多点香菜？”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我有点纠结难言的心情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居然有所好转。

　　既然还有心情问我这种问题，看来夏言的状态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我总算有点放心了。

　　“对，”我冲着手机大声回答，“多点香菜，顺便多点牛肉！”

　　“……多牛肉得加钱。”

　　“那是你付又不是我。”我回答的特快特顺溜。然后趁他没反驳，就迅速的一下“啪”挂掉了手机。

　　【贰】
　　既然机子还没充完电，我就不带着它走了。一想到等会夏言会请客，我就又很放心的把钱包丢在床上了。随便抄起钥匙就出了门。

　　那真的是个七月盛夏里难得的凉快天气。

　　平时走着也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我一路跑过去只用了三分钟，迎面是凉爽的夏风，吹得T恤都大大的鼓起来，身上也感受不到一丝汗意。

　　从高考前两个月开始至今，我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做过这么激烈的运动，跑到地儿的时候就没法控制的有点喘，步子也下意识缓慢了点。

　　夏言就坐在桥街下那个夜宵摊的简陋桌椅边上。他面前放了一大盘烤串，香味大老远就能闻见。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来，伸手就要去拿烤串。不料半途被他狠心的截了下来。

　　“……为什么！”

　　我无比悲愤的喊出声。

　　夏言终于掀起眼皮瞥了我眼：“你的砂锅还没上，这是我点的……”

　　他的话却没说完，就盯着我发起愣来。

　　一年半没见，先别说我折腾折腾瘦了一圈，而且头发也从齐耳短一路养到了过肩。造型差距大概还算挺大。夏言倒是没怎么变，头发依旧短的干净利落，肤色晒得有点小麦色，比起满眼的油腻腻奶白，倒是很清爽。

　　“噗，你的发型……”

　　他指着我的脑袋就捂着嘴，好像随时要笑出来。

　　没反应过来，我懵着伸手去摸发顶。不期然摸到了头上一块块硬硬的东西。这才想起，在家里看动画的时候，因为刘海晃来晃去又热又麻烦，我就直接用好几个旧发卡把头发全在头顶上压着了……这脑袋上一片硬邦邦的五颜六色，平的好似天台，夏言想不笑都难啊。

　　动作迅速的把那些发卡都撸下来，顺手抹了两把乱翘的刘海。我才清咳两声，睁大眼睛警告似的看着夏言：“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夏言不为所动，只指着我又是一通笑。

　　幸亏我一贯心胸开阔，一路心平气和的看着他笑到了那牛肉砂锅上了桌。这才慢腾腾的掰开一次性木筷，夹起一片牛肉叼在嘴里，转移了话题：“你刚才电话里跟我说，胡桃跟你分手了，这怎么回事？”

　　【叁】
　　夏言跟我的关系并不一般。如果用最恶俗的名词来形容，他就是我的青梅竹马。打幼儿园起我们俩就是同班同学，小学初中一路同班下来，中考时卯足了劲才分了两个学校。我跟他早就熟透了。要是我足够矫情，完全可以跟他勾肩搭背互道一声兄弟。

　　相比之下，胡桃跟我的关系更不一般。因为她是我的表妹，嫡亲嫡亲的表妹。不过年纪实际上和我只差不到一个月，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只是胡桃一直到高中才跟我成为同校同学，她和夏言不管是认识还是交往，很大程度上都是我凑合的。

　　由此看来，胡桃提出分手，夏言想要找我谈谈，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还不都是志愿填报，”夏言嘟哝了声，无意识的拿自己手里烤鱿鱼的竹签敲着盘子，“胡桃考的不怎么样，你知道吧？”

　　想到胡桃那小丫头的成绩，我就又是一阵头疼。她当年就没考上高中，家里花钱又卖面子才把她送进学校。胡桃长得漂亮，勉强也算有点才艺，就学了传媒，本来想着这样高考也有优势。只可惜她太不省心，最后考出了一个让全家都瞠目结舌的分数。要上本科的话，确实得看运气了。

　　“……啊，我知道。”

　　我答着，就想起成绩出来那天晚上，胡桃闹着要跳楼的那幕乌龙。

　　夏言把竹签子往桌上一丢：“她要出国了。逼我跟她一起走。”

　　——我终于明白他们俩为什么会分手了。

　　胡桃的脾气，有点娇。毕竟是个漂亮女孩子，家里条件又极好，一路顺风顺水过来。一听到夏言拒绝她的建议，估计立马就炸毛了吧。不过她也不想想，夏言除非是脑残了，才会放弃国内大好前途跟她出国去念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三流学校。

　　从小到大，我读书都中不溜秋。到这时候，爸妈口中一般都会出现一个“别人的小孩”来激励乃至讽刺我，而这个“别人的小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夏言。

　　“我的家庭条件也好，自身打算也好，都跟出国没一点联系，”他叹了口气，“伊叶，你评评理，我怎么跟她走？”

　　我忙把满口的香菜吞下去，讪讪一笑道：“要不……我去劝劝她？”

　　胡桃啊胡桃，你这是犯什么蠢啊。夏言这个人表姐从小看到大，长相算不上帅的人神共愤但也绝对是少见的温和清爽型啊，脾气好成绩好家世情史都干净清白……这样的你都不要你还真想找个奥巴马么！

　　“其实……说实话，听胡桃说分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也没特别难过。”

　　夏言忽然这么说。

　　“我和她在一起一年半，感觉两个人都挺累。生活背景也好追求目标也好都不和。每次吵架，我就会想，我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跟她在一起的？”

　　他的脸色很平静，我忽然想起初中的时候，我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腿。所有同学都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却也只有夏言能一脸冷静的处理一切。记忆里他有些青稚却沉静的面孔下意识的和现在的脸合在了一起，微妙的融入了这个夏天的凉夜。

　　“……伊叶，我想了很久。我想，我可能并不喜欢胡桃。或者说，我喜欢的，从来就不是她这个人。也许只是她的脸，也许也只是因为她喜欢我，所以我的虚荣心作祟选择了她。”夏言说着，叫了我的名字，语气却更像自言自语，我没敢接话，“像胡桃这样的女孩子，是该被人宠着的。我觉得我不行，我没法一直宠着她。”

　　他说到这里，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像是在等待我的点评。

　　我忙两口把嘴里的粉丝都咽了下去：“你别这么看着我……不是我不想说点什么，是我真的没什么好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俩在一起之后，我就没管过。”

　　哪里是没管过，我根本连跟夏言的联系都断了。

　　为了什么？

　　这还不都是为了胡桃那丫头。

　　胡桃和夏言谈恋爱了，我就得避嫌了。

　　我是胡桃的表姐和闺蜜，是夏言的青梅竹马和好朋友，这是一个太暧昧的身份。

　　更何况，我喜欢夏言。

　　就凭这一点，我知道我就该识趣的退避三舍。这才彻底消失在了夏言的世界里那么久。

　　我说不出什么，夏言也就不说。我们俩相对无言，只好埋头苦吃。

　　【肆】
　　好容易消灭了满桌夜宵，看着他付了帐，我伸手就要跟他挥挥，却没料被他再次一口叫住：“伊叶，明天还有空吗？”

　　……明天？

　　“方便的话，可以约你？”

　　即使夏言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泛起红晕也没有什么羞涩，可是下意识的，我就有点想岔了。脑袋里几乎无法抑制的蹦出了“约会”这两个字。

　　没办法，我是个女生。甚至连女人都算不上，只是个女孩而已。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邀约，要是没有点期待，大概还不太正常。

　　摸约是我的神情太震惊，夏言无奈的笑了笑给我解释：“我前几天买了胡桃想看的电影票。两张，哆啦A梦的票子，拉男同学去看太奇怪。我记得你还是挺喜欢看动画片的？”

　　意料之中的理由。

　　“嗯……那也行。反正明天我没事。”

　　“那好，我等会把地址时间短信给你。明天见。”

　　“拜拜。”

　　我挥了挥手，他点了点头，转身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见面之前，虽然已经竭力控制自己，可我还是无法自制的稍微注意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浅绿色的连衣裙买来之后还没开封过，这还是第一次鼓起勇气穿着裙子出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有点不该有的雀跃。

　　夏言约了我在电影院门口见面。结果我兴奋过头，到早了，足足在那傻站了快一个钟头，才看见他出现在视野内。

　　“你来的这么早啊，”看见我已经先于他到了目的地，夏言吃了一惊，耸了耸肩笑道，“票子定了是九点钟的，你来的这么早也没用啊。”

　　有点尴尬，我只能“嘿嘿”傻笑两声，目光左右游弋，不做正面回答。

　　好在夏言并没有太纠缠我早到的理由，他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就说该进场了。

　　一直到在放映厅里坐下来，望着黑暗里少年轮廓单薄的侧脸，我还是觉得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像是在做梦一样。

　　并非是没有和夏言一起看过电影，小学初中学校都有组织过看电影，节假日也曾经一起相约着看过好几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这次，感觉是不一样的。

　　是因为他和胡桃分手了吗？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我把目光牢牢地锁在银幕上，想要移开自己的思维。

　　屏幕上出现的那只圆溜溜的蓝色机器猫，也确实把我的思想牵引到了更远的地方。我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是多么的迷恋这只看似无所不能的神猫。

　　那时候爸妈还买过一只超大号的哆啦A梦送给我。我还吻了它。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接吻，就算是结婚了，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于是愚蠢的我想要嫁给这只又怕老鼠又贪吃的蓝色猫，只是为了得到它那个装满了宝物的口袋。任意门也好，时光机也好，随便哪一样，都是童年时代我梦寐以求的。

　　或者说，直到现在，我都在梦寐以求。

　　【伍】
　　“伊叶？”

　　夏言忽然小声的叫我。

　　我被他的声音一下子唤回了神智，眨巴眨巴眼睛转过头去看他：“哈？”

　　“你是没兴趣吗？我看你好像在发呆，”夏言苦笑了下，“明明该请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才对，真是抱歉。”

　　想起他曾经说过这两张电影票是为了胡桃买的，我又觉得对他的抱歉很心酸，只能摇摇头说还好，就是一时有点晃神。

　　他没有回答我，我更感不安，顿了顿复又道：“夏言，我是不是不该把胡桃介绍给你？”

　　我也很愧疚，对于胡桃的任性，对于他的无奈。

　　夏言沉默了半响，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伊叶，胡桃她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

　　“她没有你大方，也没有你想得开。”夏言的声音不响，在这个空荡荡的放映厅里，几乎要被音响里连续不断的嬉笑怒骂淹没，“伊叶，你真的比她好很多。”

　　我无法辨别出这话里的真意。我不知道夏言他是在夸赞我，亦或是只单纯的论述事实。

　　但是无法否认，我很开心。

　　我喜欢夏言，并不是那种无私到好似虚假的喜欢。我之所以支持他和胡桃，也不过是不想做没有价值的无用功。

　　可是现在不一样。没有了胡桃，我想就算我追求他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了。

　　“夏言，”我问他，“你第一志愿填了哪里？”

　　“S市。”

　　“我也是那里，”我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把那句轻飘飘的话问出口，“如果录取了的话。以后，可以过去找你吗？”

　　夏言是个聪明的人。

　　他不可能不懂我这话里的意思。我知道。

　　而他长久的沉默，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想。

　　就算他说一句“不方便”我想我也认了，我糊里糊涂的喜欢了他快十年，把自己当成一个傻逼的三流言情剧女配角一样胡思乱想了那么久。答应也好，拒绝也好，说清楚了我才好继续自己的生活。

　　夏言真的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我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好”。

　　我已经不太记得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好像有什么在胸腔里翻滚沸腾，捂得我说不出话来。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看完那场电影回家的，只是在家里的镜子面前站了很长时间，长到看的镜子里的人脸都陌生起来。

　　我没法形容那时候自己的心情。

　　或者愉快，或者焦虑，都没法形容。

　　可是无可置疑，我喜欢着这种心情。就算痛苦，我也愿意一直维持下去。

　　虽然忘记了自己的心情，但是我却还记得走出电影院的时候，阳光下夏言的脸。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明纯澈，在光线勾勒下，有点漂亮的五官带着少年特有的爽朗感觉。夏天的室外气温很高，可是他往那边一站，就让空气都清凉起来。

　　夏言的表情当时非常坦然。

　　坦然的让我感觉不安。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会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陆】
　　之后差不多过了两天，早上我完全还没睡醒的时候，接到了胡桃的电话。小姑娘非常兴奋，尖利的声音刺破我的耳膜直接冲进大脑，彻底弄醒了我。

　　“姐，最低本科线出来了，你看见没！你看见没！我考上了！！！”

　　“胡桃，你怎么这么早……你姐我还没睡醒呢。”我打着哈欠，换了只耳朵听电话。

　　“不早啦！昨天我就知道了。要不是我爸妈说昨天半夜不许我骚扰你，我昨晚压根就不会让你睡觉！”胡桃没心没肺的在那边笑，“这样可好了，我也用不着出什么国。上次我还跟夏言因为出不出国的事吵了架来着，昨晚上终于和好啦！”

　　她声音充满喜悦，就算隔着听筒，我都好像能看见她在电话那头手舞足蹈一样。

　　我叼着牙刷顿了顿，随即又恢复过来，含糊不清的问她：“和好啦？”

　　“恩！我也准备填S市！姐你也是那里吧，这样多好！都在一起！”

　　“恩，”我吐了满嘴的漱口水，明知道她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笑了，镜子里的我也跟着一起笑，特别灿烂，明亮得有点苦，“这样挺好的。真的。”

　　胡桃又咋咋呼呼跟我絮叨了半天，被她妈催着去吃早饭才依依不舍的跟我说“拜拜”。我挂掉电话，连自己都找不出理由的，居然并没有觉得太难过。就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应当一样。

　　好像夏言无视那个“好”字，好像夏言和胡桃和好，都是理所应当的一样。

　　洗漱完毕去衣柜找衣服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张电影票的票根，想起那个小时候的我给哆啦A梦的吻。我忽然觉得，夏言在我心里，大概和它相差无几。

　　他似是而非的承诺也好，给哆啦A梦的吻也好，曾经我都一心一意以为是真的。可是后来，知道不可能实现的时候，却也坦然了。

　　因为我已经知道，那都是得不到的，是虚幻的，所以我不会难过。

　　生命那么长，总有一些人，潜伏在时光的海市蜃楼里，雾蒙蒙的存在于你的视野。很漂亮，很诱人，诱引着你伸出手，你以为你触碰到了，最后却全是徒劳无功。

　　你看，就像我一样。

　　百宝袋也好，喜欢的男孩子也好。

　　什么都没有得到。最后。

　　镜子里的那张脸上流下了泪水，我知道，那不是我的脸。我怎么会哭呢？我早就坦然了呀，怎么又会哭呢？

　　我吻了哆啦A梦，我相信了夏言。

　　——我知道它们都是徒劳无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