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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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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四)
韩双白在自己屋里洗澡换衣,收拾停当,这才去饭厅里吃早餐。金太太与女儿都在,所以金佑麒也消了火气,跟他说起了实习的事儿。
原来警察局副局长被投毒一事闹得很大,日本人那边也清查得厉害。所以原本警察局中的一批雇员就给辞退了,要另外换可靠的。金佑麒虽然对外甥将来究竟怎么安排还没有决定,但是想想让他先熟悉一些事务还是可以的。
况且作为实习,也不必在政府中正式挂职,免得上了名册以后洗刷不干净。金佑麒虽然现在在华北临时政府中做事,认日本人为主子,却也知道日本人毕竟是外来的,自前清开始就是洋人来来去去,保不定什么时候又易帜,总得给金家留条退路。
所以他便安排了韩双白到警察局局长秘书组里做一些文书工作,事先也打好了招呼,请老同仁多多照顾,尽量安排一些接待工作,以便认识头头脑脑的,却不要过多地参与一些行动上的事。
韩双白一面吃饭一面听金佑麒说,唯唯诺诺,不多一句嘴。连对面的金彩琴冲着他挤眉弄眼也当做没有看到。
临了金佑麒对他说:“今日这遭就算饶过你了,我已经请法务部的徐公给你写了介绍信,明日一早便去警察局报到。时间是三周,按日付给你薪水,虽然不多,倒是你自食其力的开始,不可随便。”
韩双白恭恭敬敬地说:“都记下了,舅舅放心。”
金佑麒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昨日你是不是在路上碰到了赵秉先?”
韩双白一愣,没想到金佑麒消息来得如此灵光:“是偶然遇见了,便随意聊了几句。”
金佑麒道:“嗯,赵秉先是我的老部下,为人也算知道感恩,本没有什么。不过他最近跟了那个佐藤昭,倒是一件不大好说的事情,你暂时莫与他走得太近。”
韩双白心中一动,说道:“赵翻译也说佐藤昭是新调来宪兵队的,原本在关东军,不知道是不是很厉害?”
金佑麒又哼了一声:“日本人的事情你打听那么清楚作什么?不过这个佐藤昭倒的确不好惹,据说是日本陆军大学出身,在东北做过一段时间的秘密工作,如今调到了特高科,颇有些手段。马长生的命就是他救回来。但是此人性子阴沉,不好接近,若不是有什么公事,你也最好不要和他来往。”
韩双白点头:“是,知道了。”
金佑麒又闲聊几句,便起身离开,金太太连忙跟出去照料。
此刻坐在对面金彩琴见父母离去,冲着韩双白嘻嘻一笑:“表哥,我让惠珍救你也不成呀!”
韩双白做出一副苦相:“哎,太晦气了!早知道昨晚死也不听王胖子的话了,他说是难得拿到的洋酒,哪里知道后劲那么大。”
金彩琴全不同情:“活该!你也该收收心了。我吃好了,等下要陪娘去逛百货公司,你自己还是老实在家呆一天吧。”
韩双白本想告诉她那云香袖请不来,让她换个谢礼。不想这丫头跟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地叫着就奔走了,他只好苦笑着摇头,另寻机会。
浑赖了一日,第二天金佑麒吩咐韩双白跟他一道上车,正式前往警察局。
韩双白收拾起少爷的派头,穿一身黑色的学生服,只在胸口衣兜里挂了支钢笔,斯斯文文地很是干净。金佑麒十分满意,又多叮嘱了几句,将他送到警察局门口。
此间早有一位姓沈的科长迎候。金佑麒下车寒暄了几句,随即离去。那位沈科长便带着韩双白进去了。
金佑麒请人写的介绍信昨日便已经送到了沈科长这里。他在局中做行政管理,同时管辖着秘书组的各个成员。因为韩双白的来历大,他也甚为客气,将其安排在秘书组办公室内的一个空桌前,文具电话等早预备好了。交代下来的工作,大体上也就是帮忙起草一些文件,将信件分类,辅助几位秘书的案头工作,另外就是对外联络时负责记录和跑腿罢了。
工作说完了,又大体上介绍了下警察局内的各个科室,最后对韩双白叮嘱道:“双白,因为你是新人,所以机密要地切不可乱闯,尤其是特务科那里,宪兵队是常年派驻了人的,诹访部少佐和毛利曹长的办公室更不能随便进。若是惹出了麻烦,就是局长与金处长亲自出面也不好解决。”
韩双白连连点头,又是一阵感谢。于是沈科长安排了一个叫做张天明的中年男子对韩双白做引导,随即离去。韩双白是关系户,那张天明也就分外客气,一天下来就是走过场一般地给了他几分文件誊抄,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韩双白一边勤恳,一面套话问些底细。
这个秘书组设立在局长办公室的隔壁,韩双白见周围的门都关着,便问那个是正局长秦守得的办公室,那个是副局长马长生的。
张天明告诉他:“左边的是秦局长办公室,旁边的是肖副局长的办公室,而马副局长在走廊的另外一边。这几日秦局长和肖副局长都各有要事,所以并不在办公室,马副局长则因为那投毒案,尚未复原,所以也不在办公室。不过明日肖副局长就回来了,可千万不能松懈。”
韩双白点头道:“那是那是。我看报上说马副局长的病情短时间无法痊愈,说是要上北平治疗。”
张天明点头道:“其实马副局长在投毒案前便是要调往北平的,只不过延误了一些时间。他若康复回来,秘书组里需要把他的工作转到肖副局长的手上,那时怕有一通好忙了。”
韩双白“哦”了一声,又道:“却不知是多久,我舅母近日正要举办寿宴……”
张天明连忙道:“哦,不会耽误到金太太的寿宴。马副局长应该是本周五便要来一趟吧,下周是各位至交亲友和同僚的拜访、送行,应当是不会再来局里了。所以我们须得首先将需要马副局长签字的文件都提前预备好。”
“明白了,多谢张大哥指点。”
张天明是个好脾气的,见他没有少爷架子,也感到松了口气,于是客套了几句,又低头做事。
这样一天完毕,下班时金佑麒打来电话,问了情况,便吩咐韩双白回家吃饭。韩双白收拾了出来,正是下午五点。金佑麒为了不让他太过瞩目,没有叫司机接他。
韩双白站在街边,叫了一辆黄包车往金公馆走。
今日天气还是阴着的,他便让车夫放下车棚,感受微风吹在身上,稍稍地消解了一点暑热。在经过光明大戏院的时候,他偶然一瞥,看到外面海报上高高地贴着:“云香袖——《乌龙院》……”
韩双白连忙叫车夫停了下来,赶着去售票口问。韩双白虽然不喜云香袖又臭又硬的脾气,却真心觉得他的戏不错,况且彩琴也爱听,便还是打算买了票跟她一路去看看。
那售票口还排了几个人,韩双白买到了堂座里位置挺好的票,正要离去,却见旁边剧院的大门里走出几个人来,当中一个穿着藏青色的条纹洋服,黑色皮鞋,手中拿了文明杖,个子高挑,脸庞俊秀,竟然正是云香袖。
韩双白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云香袖平日里竟然是这么摩登的打扮。那天在后台见他说话处事,还以为他是个惯穿长袍马褂的人。
然而更让韩双白吃惊的是,云香袖没有看到他,正笑嘻嘻地跟身旁的人说着什么,一开口叽里咕噜,竟然全是日本话。
再看他身旁那人,个子不高,眉眼很细,长得也算英俊,就是略显瘦削,穿着一套灰色洋服,双手揣在裤袋中。
两人从剧院入口的台阶走下去,那里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等着。一个穿长衫的人追出来,对云香袖高声道:“劲松,可记得晚上还要对戏,莫忘了。”
云香袖答应了一声,转头便要与同行的钻进轿车,此刻他仿佛感觉到了有人盯着,视线准确地找到了韩双白,不过却没有显露出认识的模样。只是如同面对陌生人一样,扫过他的脸,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坐进了轿车。
韩双白重新叫了车,继续往回走。
他将戏票揣进口袋,方才的惊异慢慢地平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种种疑问和猜测。
首先便是云香袖竟然会日语!按理说,他这样的京剧名角儿很少会去学外语,更遑论如此流利的一口日本话。他与之说话的那个,应该是个日本人,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既然穿着便装,也许是什么商会的,或者是某个侨民。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应该是十分亲近的,云香袖对着那人全没有打发自己时的冷漠和不客气。
韩双白转念一想,却也说得通:如今在这个地面上,有个日本朋友是挺不错的,比结交什么样的高官大贾都要管用。
这个念头一起,他对于云香袖不由得多了几分鄙夷,只觉得那个唱戏的果然是有些聪明,之前倒算是自己把他看得太笨了。
不过,他更担心的是:若那个日本人万一只是“临时”穿便装呢?谁知道他是不是暗地里穿“军服” 的……
韩双白努力回想着刚才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牌,看前几个号倒不像是军队的。
他把身体绷得紧紧的,不断地提醒自己:也许得对那个云香袖多留点心,同时对于周围接触的每一个人都要保持警惕。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