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绵绵》山林

20、第 20 章

　　就这样到了中秋，家里摆满了吃食，胡莱和唐乐意的姨妈都回来了。大家都熟悉，安置好娃娃后，热热闹闹坐了一大桌。

　　吃到一半，上了一大盘螃蟹，绵绵作为客人，乐意夹了一只大螃蟹到她碗里。可绵绵头疼了。她家甚少吃这螃蟹，因吃起来有些诀窍，她嫌麻烦在外也没点过这菜。

　　绵绵硬着头皮拿起一只，轻轻一掰便连壳掰成两半。这响声很是引人注目。在绵绵准备向表哥求救时，她身旁坐的花花却接过来，几番摆弄，去心肺肠等，掰碎了钳子，在放回她碗里。

　　众人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吃喝，实则心里都默默评估。说实话，当初听到这两人居然要订亲时，都不太看好。现在看来，也没他们以为那样糟。

　　当事人柳绵绵有些小感动。这人总算讲几分义气，没让她大庭广众下出丑。之后，她也就心安理得让花花帮她整螃蟹。心里决定下回这人再要她抓活鱼，她绝无二话了。

　　药谷的生活很有规律，大家都是早睡早起。柳绵绵每天早上起来和大家一起练功，等娃娃们起来就帮忙看娃。吵吵闹闹地过完白天，夜间继续挑灯学习各种礼仪。这生活安逸地让她几乎想一直住下去。可她知道这不可能。

　　而有一点令她介意的是花花愈发沉默，起初他一直不说离开。绵绵也就乐得不提醒他。住了快七天，担心下雪后无法顺利行路的绵绵终于有些坐不住。

　　绵绵反复想了许久，在一天午饭后，示意花花私下聊聊。

　　等两人一同走到小凉亭，绵绵才发觉这些天她和花花都甚少一起，更不要说牵手什么的。这念头也就在心中一闪而过，绵绵也不愿深想。她直接和花花将话挑明了，问他是否要继续住下去。

　　花花不答，看了看她。这里才住了几天，她已一扫赶路的疲惫，气色甚好，更显得容光焕发。他其实每天都有去看她，看她和大家打成一片，言笑晏晏。也看她晚上努力背诵各种礼仪，其中一个祭礼的环节她老记不住，于是反复背了好久。边背边做，磕的头都发青。

　　花花开始明了，为何她年纪轻轻却武功不弱。不仅靠天赋，而是她学东西那股钻研到极致的劲。还有风雨不改，每天勤练基本功的恒心。尽管她知道他们未必能走到一起，她仍然将该做的事情认真做好。

　　只是，这样认真的她，能否受的了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思及此处，花花反问道：“你想何时离开？”

　　绵绵道：“不早些动身，我怕晚点下雪会影响路面。年前赶不到京都会难以交代。”

　　花花笑笑，柳绵绵有时会一板一眼。她明明就舍不得亲人好友，却直接就事论事。也罢，他的心情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他接着她的话道：“好的，我们后天就动身吧。”

　　绵绵得了他这话，松了口气之余，心里也难免生出一股离愁。她确实不舍得这里，性情相投的朋友，安逸规律的生活。这些在京都都再看不见。可是，每个人有要走的路，她亦然。

　　绵绵定了定神，强笑道：“好，我晚上和大家说。我先回去收拾行李。”

　　花花望着她淡下来的笑脸，心里一动，竟不自觉伸出手。只是柳绵绵说完就转身，花花没拉住她。他看着自己伸向半空的手，和她渐渐远离的背影，心绪有些纷乱。

　　于是，在众人依依不舍的话语中，花花和柳绵绵匆忙上路。这离别比他们想的要闹腾。卓相益没去过京都，闹着要跟。她爹娘断然拒绝。出发前被细心的花花发现他钻到他们行李去了。

　　圭儿似乎也想跟着，但被喻三拦下了。他唯有一直在花花他们身边打转。

　　这两个人惹得娃娃们也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相益计划失败后，嚎啕大哭，一众孩子也跟着哭了。这魔音穿脑让不爱管事的花花也着实捏了把汗。好在他们爹娘及时控制住场面。让花花和绵绵得以脱身。

　　离开后绵绵很是感慨，她本来有些小心思，原本来药谷是想和回忆的人来个美好的相聚，结果天天围着娃娃转。什么贴心话都没时间说。就连临别都被闹腾成那样。绵绵很是为自己的遭遇流把伤心泪。

　　而花花比她更烦心，铭刻心底的思慕被时间冲淡，还要亲眼目睹意中人的家庭生活。冲击力之大，让他在药谷那几天都浑浑噩噩的。直到看到柳绵绵，他心里才平静些。

　　而圭儿对他的态度也让他很不适应，曾经他们的关系一度剑拔弩张到你死我活的局面。他还动过几次杀机。没料到圭儿在失忆后，对他反而十分亲近，还不时画他来抒发想念兄弟的情怀。

　　更不用提那群十分能闹腾的娃娃，花花想起他们都忍不住皱眉头。他的耳朵没有一天能得到清净。他无意识望向柳绵绵：如果有一天，他和她的孩子亦是这般闹腾……

　　花花极力按住浑身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不料却听到柳绵绵在旁轻叹一句：“我以后会很想念这些日子，很想他们的。”

　　本来是有感而发，花花忽然觉得不悦。明明她比他先放手，他都没那么难舍的离情，怎么她现在又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她这样前后矛盾有意思嘛？思及此处，花花白了柳绵绵一眼。

　　可绵绵依旧在自己的思绪里，没留意到他的不满。花花拧着眉毛，不由分说拉住柳绵绵道：“我们耽搁很久了，要快些回了。”

　　柳绵绵被他拉了踉跄了几步。她看着被花花拉住的手，有些摸不着头绪。听到他的话，她定定神。快步跟着他走。

　　花花和柳绵绵日夜赶路，在天空开始飘雪的时候，他们离京都还有七天的路程。

　　这些日子顾及赶路，有什么疑惑都放一旁。但绵绵冷眼旁观，越发感到花花对她态度的变化。比方说两人有了争执，他早就不像从前会拉她打一架，还不冷嘲热讽。顶多瞪她几眼，冷淡片刻。过阵又气呼呼找她说话。

　　之前是吃，住与行是她根据经验计划，询问过他的意见后去安排的。而离开药谷后的路，绵绵不算熟悉。花花不动声色，先是给她一些合适的建议，慢慢地他和她调换了位置，由他主导。他的安排更为细致，冷天时还准备了手炉零嘴给她，让绵绵大为吃惊。

　　因为花花的细致，行程匆忙却没让绵绵感到太累。这让绵绵更有时间精心琢磨，她得出个结论，就是花花对她的态度往好的方面发展。这个认知让绵绵有喜有忧。

　　眼见还有几天就能到京都，花花反倒不着急赶路了。恰逢忽然一场大雪阻隔了去路。花花索性安排在当地小歇片刻。

　　花花早早去信给管家他们，他们之前因没有花花在，船不敢走快，反倒比他们还晚到。管家回信说他们会在下个点和他们会合。

　　因着下雪，绵绵和花花在客栈围炉煮酒，谈论武学。双方练功的方法不同，几番谈论下来倒颇有进益，于是谈兴大发，连着谈了两天。直到道路的雪被清理干净，两人才出外走了走。

　　天气寒冷，花花游完当地的景点，便不愿再出门。绵绵两天没出门，反倒不愿再窝在家里。花花不出门，她便自己外出逛逛，偶尔买些小东西，或打包些吃食回去给花花，边吃边聊，也有不少趣味。

　　到了第四天，刚逛完热闹集市绵绵感受到周围的气氛异常，她几次回头，甚至设法跳上屋顶，也找到不到异常的原因。

　　找不到不代表没问题，绵绵认为自己被人监视了。对方还是高手，应该有几个人相互配合。不然以她的武艺和江湖经验会找到人？

　　绵绵有了猜测，不敢再停留，直接飞奔回客栈。花花身着月白衫，正在房里看着书，见她进来，脸上浮起一抹闲适的笑。

　　等听完绵绵的话，花花的笑淡了，渐渐消失。他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他穿上外衣，对绵绵道：“我出去一趟，你哪也别走。”

　　绵绵自然明白当中厉害，点头答应。花花临走前，忽地想到什么，问道：“柳绵绵，如果是以前你独自行走江湖，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

　　绵绵想了想，道：“先跑，找到柳家的店报信。再联系附近认识的人帮忙。”绵绵不知他问这作甚，却只道：“你出外小心。我会在客栈等着。”

　　花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走了。花花其实有些惊讶，柳绵绵对他的信任好像从一开始就有，经历这么多事情，她依旧如此。而他和她相识这些年，看她也不是会随便相信别人的人。到底是她太聪明还是她有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使然?

　　而作为被信任的他而言，从前是有些厌烦，现在却有种坦然甚至高兴的情绪。这倒是令他费解。

　　只是，想到绵绵急忙赶回来的脸色，花花脸色沉下来，如果是那些人的手笔，他们的手倒是越伸越长。他从前也就警告一下。这次看来只怕他们野心做大，不能姑息下去了。

　　绵绵等花花走了，琢磨一下他们刚才的对话，这才醒悟过来。她这次可是直接过来找花花。

　　想到这点，绵绵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从以前就一直麻烦他呢。这点她和喻三真不一样。喻三有事情都是自己解决。即便当时大家都在喻三身边，表哥和花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喻三都不吭声，自行解决。

　　反观自己，不管事情大小，她感到危险立马会搬救兵，找外援。因为爹爹从小教她，不要单打独斗，更不要自不量力。要利用资源，整合资源。因此小时候哪怕磕碰一点，她会和爹爹汇报。爹爹也会夸她识时务。

　　绵绵心知这性格是没法改了。不过她会仔细观察花花的表情，如果他流露出厌烦的模样，她会试着少麻烦他一下的。

　　直到晚上，柳绵绵才等到花花，可他就领了一男一女，说他们会保护她。连饭也不用，就匆匆离开。

　　绵绵见他一脸疲惫，还先考虑她的安全问题。更是感到内疚，深刻反省自身后决定日后汇报归汇报，也要学会自行去解决问题。

　　然而，事情的发展永远出乎意料，还没等柳绵绵调整自己，花花第二天神清气爽在客栈外头等着她了。

　　柳绵绵出来，见他一身正装，披着貂皮大衣，头戴玉冠，将他原本出挑的气质显得愈发夺目。让柳绵绵在客栈门口愣了一会，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此时天色尚早，街道的人不多，可无一不停在一旁，偷偷打量着花花。绵绵这回反倒被人忽略了。

　　花花也不多罗嗦，先带她去一处出名的酒楼吃早点。出来就换上马车，驶向附近一座小山，待马车到了半山腰，便和她慢慢走上去。山道平坦，可见是平日多人走的。山也不高，绵绵脚力好，不一会就望见远处一座凉亭，隐约可见到里面有些布置。

　　看似很近，走起来也有段时间。然而走了大半，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便萦绕在身边。绵绵有些诧异望了与他并肩而行的花花一眼。对方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等走进凉亭，不远处竟是低一处山谷，里面黄澄澄一片，间中有些白色相缀，竟是美的浑然天成。绵绵从坡上的凉亭拾阶而下，慢慢步入这个山谷。

　　这里面竟是一片梅林，以黄蜡梅为主，其次是白梅树。清雅的梅香令人心醉。尽管绵绵心有疑惑，此时也因这难得一见的梅林而感到欢喜。

　　柳绵绵兴致大发，对花花说：“我耍鞭舞给你看。”她找了一处空旷之地，甩出随身携带的鞭子，欢快地舞动起来。

　　花花其实尚未反应过来。寻常姑娘家望见这梅林，或是吟诗作对，或是捧花自赏，或是戴花自娱。若有情郎相陪，恐怕这些举动会做的更加优雅动人。花花都已做好说些漂亮话的准备。谁知柳绵绵居然给他来这么一出。

　　即便知道柳绵绵心里没将他当未婚夫看待，也被她这礼尚往来的豪爽作风惊了一惊。想起她平日尽量的循规蹈矩，努力做出大家闺秀的模样。花花不禁低声道：“你又暴露啦。亏得你长的好，不然就这挥鞭子的架势，男人都被你吓跑了。”

　　花花吐槽归吐槽，还是静下心来观赏她的表演。只见柳绵绵这套鞭舞耍起来比平日柔和几分，糅合舞蹈动作在其中，少了吓人的气势，而添了动人的姿态。仿如绸带舞，各种招式一气呵成，飞舞的精彩纷呈，令观者目不暇接。

　　一舞毕，柳绵绵额头出汗，她用手绢擦擦，长呼一口气道：“痛快。”然后再和花花道谢，谢他带自己来这么好的地方。

　　花花看着她落落大方的举动，想到自己的决定，心里陡然生出一些的不舍。可他控制住自己，微笑道：“我们走走吧。”

　　绵绵当然应允，和他沿着小径慢慢走，用心去体会周遭的美景。到了中午，花花领她回到凉亭。绵绵见到里面已焕然一新。凉亭三边设了帐幕，留一处对着梅林，石桌上布好佳肴美酒和瓜果。石椅放上软垫，边上还放置了炭炉。

　　绵绵不知花花为何花大功夫这样布置，可花花开口邀请她用膳，她从善如流，坐下与他吃食。

　　吃了大半后，花花边说笑边给她倒酒。尽管只有小小一杯，可酒到嘴边，绵绵就闻到一股辛辣的气味。她正在葵水期间，喝不得这种酒，可她也不好直说，轻轻舔了一口，便趁花花望外头景色时，偷偷倒了。

　　绵绵怕花花再给她喝这酒，放下酒杯故作苦恼道：“这酒不好喝。”

　　只见花花笑笑，后来换了其他更淡的酒给她。然而他在换酒期间，神色有些不自然。绵绵心里一动。这表情她曾在福生父母那见过。

　　当时与喻三相识，后遇到福生父母，他们两夫妇受命来对付他们。最初她以为这两夫妇是喻三的朋友，失了些戒备，被人下药。当时对方就流露过这样的神情，她心觉有异，仍然中了暗算。最后靠喻三机智脱险。而她从此深以为鉴。出门在外更加小心。

　　如今花花这幅模样，让绵绵心中有不好的感觉。绵绵慢慢喝着淡酒，却思考着花花回来的举动。想起自己曾经醉酒的经历。以及方才那酒的味道，绵绵有些明白了。

　　她做出试探动作，放下酒杯道：“我有些困了。”她没有正眼去看花花，眼角却留意着他的举动。当看到对方松一口气的模样，绵绵托着腮，慢慢伏到桌上。

　　以习武的人来说，控制气息装出入睡的模样轻而易举。而花花不会料到平日大大咧咧的柳绵绵会有异常敏锐的直觉和随机应变的心计。

　　他只是轻叹一口气，呆了半响，将一边放置的貂皮大衣给柳绵绵披上，然后轻声道：“柳绵绵，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如果我的妻子是你，想来日子也能过的不错。可惜……”

　　后面他什么也没说，只把绵绵拉到背上，背她回到客栈，放置好，吩咐两个人暗中保护她的安全。就悄然离去。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远，绵绵张大眼睛，想要出声挽留，想起他刚才那落寞的语气和话里的含意，绵绵顿时没了追出去的勇气。她只慢慢半坐起身，沉默的望着对面窗子。

　　从半开的缝隙里望去，傍晚的街道行人渐渐减少，也再看不到当中那孤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