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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 翠姨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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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
记得宫主临去前那一刻,因散去全身内力,她的身体就像在空中的风筝,不停地颤抖。我把小海棠抱到她面前,宫主软弱无力的手轻轻抚上五岁小女孩儿的脸,“我可怜的孩子,娘就要去了,盼你快快好起来,日后有翠姨在身边照顾,你只要开开心心,快乐逍遥地过一辈子,娘就心满意足了。什么江湖啊,恩怨啊,都别再理会……别再理会……”
一瞬间,我的泪滚落,低头不忍看面前的母女。老天何其残忍,让她二人受苦至斯。
怀里的小海棠面色不再泛青,身上所中毒掌大部分已被化解。虽说毒性仍聚在心口,但至少她数年内已无性命之虞。才五岁啊,别的孩子都是好好地在父母身边绕膝承欢,她却要遭受这般蚀心腐骨的疼痛,而且,即将失去最亲的亲人。崔宫主,散尽全身的内力,用终生的修为将玄天逍遥气输入到自己女儿体内,保住了她的性命。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呵,宫主难道就这么深爱那个男人?他如此狠心,连对自己亲生女儿都下得了如此毒手。宫主自己身中毒掌,但是为了救女儿,却情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君海棠,君呵……连小海棠的姓都要跟着那个男人。宫主和君家兄弟之间的情债,怕是上辈子便注定了的吧?
静静的白玉棺躺在了葬情洞的深处,谁又会想到在这翠寒谷洗心瀑后、涤身崖下的葬情洞,便是那昔日风华绝代、名满江湖的逍遥宫主葬身之处。我将她当年与爱侣共舞的冷月剑,连同那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的“流星追月剑谱”,一起留在葬情洞中陪她长眠。小海棠,应是不需要那柄剑,亦不会有机会与他人双剑合璧。
这许多年来,我从未告诉海棠她母亲葬在何处,亦未曾提及那些往事。宫主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们的小海棠只要开心快活过日子,便够了。自她中毒掌,已全然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便让她如同新生婴儿般,重新开始一个快乐无忧的人生。
看着海棠长大,她冰雪聪明,琴棋书画一点就通,正如当年她母亲一般。她亦喜习武,虽心思较杂,我亦未加以督促,她却练得颇为不错。我索性将逍遥宫秘技都教给了她,她欢喜不禁,连宫主留下的手稿书籍都研究得极为透彻,更青出于蓝。若非宫主不欲她涉足江湖,她必可重振我逍遥宫,一洗十余年前之屈辱。
当年逍遥谷一战,六派将宫门内殿捣毁殆尽,对派中弟子屠尽杀绝。我自己一张脸,亦是那时被大火毁去。
这山谷终究不是长久之所,海棠已渐长大,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女童,蜕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可她若出去,单是酷似她母亲的一张脸,只怕立时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我到底是老了,聪颖如她,究竟知道了多少过去的事情?平日她撒娇、腻语,挨她不过,我也不自觉会说漏。前段日子她自行出谷整一月,虽知她易容术之高,当世无人能及,遇到危难也可凭借轻功化险为夷,心中却不禁为她担忧。她武功仅是平平,若遇上各派高手,仍是不敌。
终于她平安归来,经历了些许江湖风雨,她似变得睿智、成熟些,却又有了满腹心事。她直直地来问我,为何她父亲要杀她母亲,为何当年逍遥宫被六派围剿。她,终于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过去。这一月,她到底去了何处?遇到了何人?
没多久我便得知答案,那个中了剧毒、受了重伤的英俊青年闯入谷中,海棠居然护着他,不让我动手伤他。他,竟是君天雄的儿子!想必那一月,海棠便是去了洛阳君家堡。我的小海棠,终究还是免不了再次和君家有所交集。
恐怕君天雄在天之灵都不会料到,他的儿子,君家堡少堡主,竟会被人害得如此狼狈不堪。若体内毒根不除,他必将经脉俱废,武功尽失。只是奇怪的是,他明明事前已服过解药,却又为何不服够份量?
上天给了这一个好机会,正好可让海棠借助他所中寒毒来解开体内玄天逍遥气的封制。况且那小子也算有情有义,对海棠的爱护尤甚同胞兄妹。我也乐得顺水推舟,遂了海棠救他的心愿。
只是海棠似对那小子不仅仅对像兄长一般的情谊。莫非是我过份担心了?他们毕竟是本家兄妹,或许海棠只是长久缺乏血亲关爱。只盼是我错觉,我可不愿海棠步上她母亲的后尘。君家,对于逍遥宫和逍遥宫主来说,便如同可怕的诅咒。
避世了十多年,该来的总是要来。那破谷烧林之人,必是当年围剿我逍遥宫的仇家。我只盼那小子能护好海棠免受危难。今夜凶险,海棠是万万不能有事的,否则,叫我在黄泉底下怎么去向宫主交待?
小船渐渐远去,过一会,他们就会到达洗心瀑,涤身崖,葬情洞,海棠可能也会发现她母亲的灵枢。遗憾的是,过了今晚,只怕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今夜无月无星,身后火光映得暗穹一片晕黄。风过山谷,树木随之起舞。身后零乱的脚步声声,地上的晃动树影也随之繁杂起来。
“逍遥宫的余孽,还不束手就死?”
呵,是谁在身后如此疾声厉色?我回转身,满意地看到一众人等瞧见我烧伤残破丑陋恐怖的脸,惊畏连连。身前的男人四十余岁,一脸正气的样子,怕是装出来的罢?瞧那架势,定是一派之主。
年轻的声音又喝道:“我师父乃当今武林盟主,此番他亲自出马,定叫你插翅难飞!”我眼光凌厉地扫过去,他瑟缩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我的眼神还是因为我恐怖的脸?果然只是条跟在主人身边乱吠的狗。
万旭山庄的林剑南么?我又重新打量眼前的人,心里微起冷笑。自从君天雄十多年前请辞了那个位子后,这几届的中原武林盟主只怕是一个比一个差。不跟他罗嗦,我还是先发制人为好。
疾身抢过身边一人的刀,我飞身跃入人群里,使出狂风刀法。那些人躲闪不及,被我砍倒不少,他们身上汩汩流血。林剑南一声令下,众人围了个圈子一齐朝我攻来。我捏个扫字诀,将刀刃朝外,在众人的包围圈边缘左奔右袭。身影过处,不断有人栽倒,或肢体断落、或身开血口。那飞溅的暗红,洒染了一地一身。
我杀得痛快淋漓,似要将这十多年的郁闷尽数发泄。不少人倒下,余者畏惧不已,不断后退。林剑南见势不妙,狂啸一声,扑上前来,朝着我连发数掌。我起初不以为意,举刀相迎,却不料他掌风凌厉无比,我手中长刀竟被打飞出去。我忙展开轻功疾退,却仍被余力波及,只觉得心中窒闷,一口气提不上来。
既然不能和他硬拼,我便使出逍遥派轻功绕着他身周转圈,不时瞅空以拂云指点他周身大穴。不想他居然练了铁布衫的功夫,我数次点他不倒。他以静制动,认准我身形全力打出一掌。
心口象被一块大石飞打过来,紧紧压住,我不能呼吸,体内五脏六腑翻腾,身子重重撞在地上。
我……我怕是就要死了吧?为何全身不能动弹?眼睛也睁不开,呼吸、心跳似乎渐渐离我而去。
“师父,她断气了。”只能依稀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把这个地方好好搜一搜,据说还有崔雪莲的女儿……”接下来是繁乱纷杂的脚步声,我渐渐却听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意识又回来了一点,也可以稍微呼吸一下了,耳边似乎有人在低声说话,“师姐,咱们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啊?”
另一个稍微成熟的声音说:“唉,我也不知。虽说她是逍遥宫门人,可似乎只在这山谷里与世无争,我们又为何要赶尽杀绝?”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说话的时候,我的心口一颤一跳。她是在给我输真气护住心脉,难怪我感到心脏又有了些许的跳动。哪里来的姑娘?心肠还算不错。
“师姐,你说万旭山庄的人会不会折回来?万一被他们看到,会不会说我们峨嵋派勾结逍遥宫?”原来,这两位姑娘是峨嵋派的弟子,怪不得内力这般纯正。那小姑娘又说:“师姐,你输了这么久的真气,这位大婶却是一点生气也无,只怕是没有救了。”
过得许久,给我输真气的姑娘终于叹口气,收功放弃对我的救助。我又变得昏昏沉沉,连她们几时离去都不知晓。
看来,我只怕是不能再见海棠最后一面了。
轻轻的风吹过我的脸,似有若无地拂撩着,就像是小时候抱着海棠,在微凉的夏夜静坐湖边时的那一份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