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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四章 天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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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涧和君海棠虽安然无恙回返西京,由于此前在天昭和西楮边境遇伏,随行教众皆被折杀,君天义震怒不已,连夜派人前往事发之地一探究竟。不料探子回返来报,现场虽能看出打斗痕迹,但一具尸首也不曾得见,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君天义又惊又怒,“这是月影阁一贯的手法,杀人之后不留痕迹。但我焚天教和月影阁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莫非此节和逍遥宫有关?”林涧沉吟道:“月影阁主神秘莫测,从不现身,江湖中至今无人得见其真面目,甚至连他是男是女也无从知晓。传言月影阁地处乌桓境内,他们这次既然能和东陵人联手,若被乌桓人所笼,也不足为奇。”当下提及沙漠乌桓王子一行假冒商旅之事。君天义面色微异,却仍有疑惑,“月影阁鲜少南下中原武林,当年他们九剑倾巢而出,设伏刺死单浩庭。这一节我至今未能想通。单浩庭仇家极少,理当不是被人买凶加害。”
林涧想起一事,插嘴道:“义父当年不是曾和他有隙,因而将之击伤么?或许那月影阁主是义父所识之人。”君天义面色颇有些阴郁,语气艰涩道:“当年我击伤单浩庭,乃是免得他施展纯阳内力去解蚀心腐毒,坏我大事……”说到此处,他忽然面色乍变,“若月影阁主与我心意一般,那……那……莫非真是……”他不知想到何事,竟然震惊如斯。
林涧看他神色有异,待想追问,手下有人来报,最近西京城内涌入不少乞丐,分散于各处。二人一听,料知那定是江遥遣来寻君海棠的帮众。君天义低哼一声,“一个天昭小王的世子,便想来娶我楮国的公主?”林涧待要说什么,却见屏风后珠帘抖动,君海棠面色阴沉直闯而入,“你们还要将我囚到几时?”她自从入了西京,便被君天义软禁于皇宫内。
君天义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等你体内的寒毒好了再来同我这般说话。”君海棠眉毛一扬,“阿遥他身负纯阳内力,自然可以让我痊愈。”君天义指着她怒道:“楮国就你这一滴骨血,我与天昭不共戴天,也绝不许自己女儿嫁给天昭人。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骂毕拂袖而去。
“义父忙于国事,平日本就劳身劳心,为人儿女理应替父排忧解烦。听话,今后莫再气义父了。”林涧循循善诱,好言相劝,君海棠却丝毫不领情,正好将气发在他身上,“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此时乌羽凤从帘后转出,娇声说:“少主,你们男人只会一味发火或说教,根本不懂小姑娘的心思,还是由我来开导为好。”君海棠虽为楮国国主之女,但并未对外有所宣称,是以楮国皇宫内外,魔教上下,都只对其尊称小姐。林涧面色稍缓,点点头,“那便有劳乌长老了。”
乌羽凤曾和君惟明等人在君家堡大战一场,君海棠对其自然心怀厌恶,甩袖自顾自离去。乌羽凤紧随其后,低声笑道:“小姐不念父女之情,可教主十几年来对崔宫主和小姐却是挂念至深。”眼见君海棠的神色看似嗤之以鼻,她忙道:“小姐若不信,便随我来瞧瞧一些东西。”君海棠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看她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心中倒也起了好奇心,于是便尾随她穿越宫闱往皇宫深处行去。
这几日呆在皇宫内,君海棠亦有所见闻。君天义乃一国之君,至今虽未立后,但其妃子却多不胜数,环肥燕瘦各色美人济济后宫。途中恰遇一小内官来传当夜侍寝的妃子,被选中的美人喜不自胜,赶忙回房去梳洗一番。
君海棠神色愈见冰冷,越想越不是滋味,“算了,不看也罢。”她扭头便要走,乌羽凤赶忙将她扯过:“这便到了。”二人竟长驱直入到了君天义的寝宫。进了内殿,乌羽凤引着君海棠行至龙床边,指着横放其侧地下的镏金铁箱道:“你打开来瞧瞧。”
君海棠不解回望,乌羽凤掩嘴而笑,“这箱子的东西是教主心爱之物,我可不敢动。你是他女儿,自然没关系。”君海棠这才俯身轻轻揭开箱盖。
箱内也不过是些女子的衣物首饰,君海棠随手翻了翻,并未觉得有何特别。指尖忽然轻触到一硬物,与软绸轻丝大为不同,她忍不住抽将出来。那是一支小小的拨浪鼓,民间小儿最常用的玩具。君海棠早在与君天义相认时恢复儿时的记忆,此刻手中的拨浪鼓看着分外亲切熟悉,依稀便是儿时母亲用来逗弄自己的那一支。如此说来,那箱中的衣物……
君海棠微微而颤,一把捧起丝衣罗裙,果然那些衣物落有尘埃,看着已有些年代久远。她自幼失母,如今在别处又见母亲遗物,一时悲凉莫名。乌羽凤轻道:“教主经常独自呆在寝宫里,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出神,有时候一看就是大半天。若属下猜得没错,这些恐怕是崔宫主生前之物。”君海棠微转过头,不让她瞧见自己脸上的神色,两滴莹莹珠泪,无声坠落于青砖。箱角有暗光微闪,她伸手摸出,却是金簪一□□簪头铸有怒放的海棠一朵,妖娆无尽。
“教主这么多年来,对你们母女牵挂伤身,只是苦于复国大计,派出的人又寻不到崔宫主的行踪。”若只听乌羽凤之言,倒似君天义重情重义,痴心痴守一般。只是君海棠想起皇宫内的无数妃子,不屑地轻哼出声。乌羽凤仿佛知她所想,叹道:“教主征战复国八年,勤恳治国六载,却不是什么好色享乐之君。只是直至今日,他后宫嫔妃无一人有所出。教主子嗣艰难,纵纳美人千百,也无济于事。”君海棠恍如梦中,摇摇头,心道,他当日狠心对自己妻女下毒手,如今这可是报应?
过数日,君天义拟了诏书,昭告全国曰:国主长女林汐,自幼流落民间,蒙天幸怜,今方得以寻回。特立为公主,封号天玉。同时大赦天下。
古来册封公主并未无正式仪式,只因君天义膝下仅有一女,却由此开了先例,册封天玉公主之大典隆重至极,比当年国主登基尤甚。因而引了无数西楮民众前来观礼,并传颂一时。
君海棠根本不愿做什么捞什子公主,仪式之上只是任人摆布。但册典完毕,众人拥着她和君天义等登上皇城,从楼墙往下望。西楮百姓汇成人潮,得见国主和公主现身,都欢呼雷动。不少人看清了君海棠的绝世容光,惊为天人,竟下跪顶礼膜拜。人们齐喊“天玉公主”,其声震山,久久不绝。
面对一双双虔诚崇拜的眼睛,君海棠心底油然升起一股亲切的感觉。林涧在她身侧轻道:“这便是你的子民,可不要让他们失望。”他这一句话,让君海棠倍觉亲切之余,沉重的责任感亦隐隐压来。楮国虽不如天昭那般地广人密,却也有近百万之众,想要治国定邦,令百姓安居乐业,自是不易。君天义才过不惑之年,却早早鬓染霜花,眉间已作伤春皱。君海棠侧头望了他一会,不觉心下唏嘘,隐隐有些难过。
殿后,君海棠难得乖巧安坐父亲身侧,君天义满心欢喜,拍着她的手道:“朕膝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日后楮国的担子便落在你身上。”他轻抚女儿秀发,似是有些怜惜不舍,“你两个义兄都是人中龙凤,天下男子少有能及。你看着喜欢谁,便招来做驸马,日后也好一同打理国事。”君海棠听到这里忍无可忍,“这公主,我原本就不想当。如今你明知道我要和阿遥成亲,还这般乱点鸳鸯谱,到底有没有为自己女儿着想?”
君天义勃然变色,怒而扬手。林涧、林渊坐于下首,只道他要掌掴女儿,忙惊呼劝止,“义父息怒。”这段日子下来,君海棠已通悉自己生父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此刻闭眼等着他打下,心里却酸涩异常,低声悠悠道:“是,是我自己命苦。自小到大孤苦伶仃,娘又去得早。你要打便打,当初为何不干脆将我打死算了……”说到最后两句,语声已近哽咽。
君天义闻声怔住,抬头瞧见君海棠发边金簪,簪头一朵海棠怒放,赫然正是当年与崔雪莲山盟海誓时她别的那一支。他心头骤软,这一掌却是再也不下去。君海棠踉跄而出,临去前忍不住狠狠剜了林涧林渊两兄弟几眼。
林涧劝道:“公主心有所属,义父不必如此。无论驸马是哪国人,儿臣依旧会为国效力,死而后已。”君天义听了林涧之言,面色却不见有所放缓,他目光在林涧和林渊二人之间来过扫视,意有所指地说:“女儿之身,难登帝位。你二人名为义子,朕却待你们如同己出。日后帝位无论传你们之中任何一人,朕定然安心。海棠和你们不是血亲,更何况楮国没有同姓不通婚的忌讳。她下嫁与谁,便看你二人各自的造化了。”言下之意竟是将来国君之位传与驸马。
林渊淡淡一笑,神色间丝毫没有显山露水。林涧眉头却微微皱起,目光疑虑不定。君天义却道:“二郎这几年替朕处理教中事务,倒是对国事生疏了,大郎你腿脚如此还勉力摄政,让二郎来帮帮你,也好让他熟悉熟悉政务。”林涧低下头,“儿臣残废无能,有负义父所望。”君天义瞥了他一眼,“那是天命人命,怪不得别人。只是空负了你一身武功和务政的本事。”林涧被君天义训得默不作声,连身旁的林渊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经此事,君海棠与君天义闹得比之前更僵,连带林涧亦多受了不少飞来横气,唯有林渊有意无意多来内宫探望。只是君海棠知晓林渊为人,对他往往是以闭门羹伺候。
林涧忙于政务,又兼主管兵工武器,常奔走于皇宫和军营之间。当时他和海棠回西京后,想起追至京城外围、假冒商旅的乌桓王子一行,曾传守护京城防御的安督醴来询问。安督醴本是宋幕浩的心腹,武功亦是不俗,手下统领一千精骑,五百良弓。他回林涧说,并未曾有见商队入城。林涧暗觉奇怪,锡克王子被他那一箭射中,必死无疑,按理来说乌桓人不该轻易善罢甘休,莫不是逃回去搬了救兵?
果然,半月后,乌桓王派使者来下战书,楮国朝堂上下震惊。君天义一直晓得乌桓对楮国心存觑视,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忙急招朝臣商议。众臣早已得知乌桓欲向天昭借道伐楮一事,劝道:“天昭借道,对自己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是以天昭皇帝断然不会应了乌桓之请。乌桓欲攻我朝,若不走天昭境内,大军无则法开进楮国。”朝臣纷纷劝君天义同天昭结盟修好,以固边境之防。只是君天义心结难解,坐在龙椅上面色愈发难看。
林涧道:“天昭瑞王与我朝交好,若能得他暗中相助……”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如今瑞王重病在床,也不知能拖到何时。而自己这边刚坏了瑞王世子大婚之事,交好之说,只怕再也无从提起。君天义何尝不知此中微妙,他多年来笼络暗助瑞王,以期他能和燕王争斗两败俱伤。若天昭内哄,楮国便有机会进兵一洗当年之恨。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自己家国危于自保,此前的如意算盘恐怕要重整另谋。君臣几番争议,料定难逃一战,于是君天义令人布整军防,并颁发新法令以备战。
楮国内乱了十余年,好容易民生安泰,如今有外族来犯之警,举国百姓皆义愤填膺,纷纷响应国主之召,入营投军的壮年男子络绎不绝。而经由此前林涧等在边境遇袭一事,君天义唯恐月影阁会渗入西京暗中突袭,于是京城更是戒备森严。
是日,君天义携同林涧、林渊两兄弟前往西城阅兵,便顺道带上君海棠,语曰:“战事在即,你身为楮国公主、来日君后,亦应有所熟悉。”
西域盛产良马,民众皆善骑射,是以楮国虽小,但兵强马壮,丝毫不逊于周遭诸国。君海棠随着众人一进军中大营,便看到了整齐排列在较场上的将士,个个衣甲鲜明,傲然挺立。随着一声令下,全营将士整齐的拜倒,恭敬山呼,其声雄壮如雷。
林涧令人推出一架小车样的物事,兵士张开车上的大弓,朝几十丈外的十数个箭靶射去。只听“嘭嘭”声不绝,箭靶中心被穿出大洞,更为箭势所迫,纷纷倒地。说来也奇,兵士射完一发,却不用停下装箭,只需扳动瞄射目标的望山,便可再次发箭。“此弩车的箭槽可同时装备十数发弩箭,精度改进许多,威力和射程比一次一发的普通弩车亦要强上不少,确是守城利器。”原来林涧这些日子忙的就是这个。
君天义大悦,再观骑兵列队演练,若有所思道:“可惜了君家那部铁甲兵书,若为我所得,区区乌桓人,又何足为惧?”林渊一听忙请罪说:“是儿臣办事不力。”君天义笑着摇头,目光暗冷,“你当君家堡是什么?若真被你得手,君惟明这小子也不配为君家子弟。”语气里却透着一丝傲然,一丝激愤。
自宋慕浩一死,君天义便如失去了左膀右臂一般。他朝政繁忙,实在无暇分神顾及教中事务。当日他也曾细问林涧:“宋慕浩练得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命门只在两腋下,你可亲眼见他毙命?”林涧回想一瞬,“那时夜色昏暗,儿臣不清楚月影阁杀手的兵器是否刺中宋长老命门,但却看见他被数剑穿身而过。”君天义沉默半晌,轻叹一声,“若非命门被破,他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又怎会被剑穿身而过?”铁布衫之功,若命门被破,便是宋幕浩此等高手,亦难逃一死。
一行人回宫途中,行至城门附近,那里拥挤着不少人,正在理论。侍卫上前喝道:“国主在此,何事喧哗?”守城的官兵忙惶恐回话,原来是一班卖艺杂耍的要入城。自驱逐乞丐后,君天义为防天昭奸细混入京城,另人严加把守城门,严进宽出。别说卖艺的,便连寻常商贩,也常被拒之城门外。
杂耍班子里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也不管前方大人们的分辩争吵,自顾自坐在车沿上抖着手中的箜竹,她瞧见君海棠投过来的目光,便开心一笑,手中绳竹上扬,那箜竹猛地抛向半空。小女孩立起身,竟在车辕腾空倒立,再翻过时,箜竹不偏不倚滑落她手中线绳上,嗡然不绝。
君海棠从没见过这样的杂耍,霎时觉得十分有趣,更忍不住轻笑出声。君天义转头望见女儿笑靥,亦满心欢喜。见此,林涧令守城兵士放这批卖艺的入城,并传了杂耍班子的领头人上前,“公主喜欢看你们的杂耍,你们在城内候上几日,随时会有人传你们入宫。”
卖艺班子领头的是一名须发花白的佝偻老者,他抬头瞧了一眼马上的国主和公主,许是不曾见过这么多皇族贵人,他猛然一颤,瞬间弯下身子,唯唯诺诺称是。
初稿于2009、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