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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五章 夜刺 ...


  •   第二日一早,君海棠便缠着江遥让他给她解除身上的软筋散,江遥细细问明,却两手一摊,莫可奈何,“这种软筋散深入骨血,只能等它药力消散,可没有药能解,就算是万里春来了也一样。”君海棠只能悻悻作罢,转而央求他去放了范剑。江遥思索了一瞬,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却道:“放他出去不难,只不过你要答应好好在我这里修养一段时间,一来你现在浑身无力,武功使不出来,跟那愣头青小子在外面乱闯,我不放心。二来刚好趁这段日子,可以给你试着治疗身上的寒毒。”
      君海棠心想他说的话也是实情,便点头答应下来。方才自己并未把水儿便是君惟馨一事告知,她心存顾忌,江辰如若得知,也许便会对惟馨不利。
      当日江遥便开始运功助她驱毒,那绵绵纯阳之气一入体内,她便感觉四肢百骸暖意融融,如阳春化雪一般。一□□运过,江遥也有些诧异:“我发觉你体内多了一小股真气,其性与我混沌功的纯阳之性不相上下,难道你寻到了少林高僧替你驱过毒?”
      原来自少林寺一别,君海棠闲着无事,每夜都拿出从空问处得到圆虚生前笔录的那几页纸,按照其上的心法口诀打坐练气。那些心法口诀本就是源自少林九阳功,圆虚只不过是加以删减修改以使之利于君海棠自行驱毒。她这般练了一个多月,体内已积蓄了一些九阳真气。
      听完君海棠的叙说,江遥沉默思索了许久,却道:“自行修炼纯阳之气以驱毒,圆虚大师此法可行,只是你身为女子,体性属阴,修炼纯阳真气一个不小心,容易阴阳不调,走火入魔。另外,上次我在破晓山庄和你说过了,你体内的寒毒,需要用纯阳内力长期调理方可驱散,切不可操之过急。我以后还是每日来替你驱毒,你自己也可慢慢修炼,只是切记万万不要自行将寒毒压封。”
      君海棠听了也仅是点点头,对江遥的话毫不在意,只道他是为了多多亲近自己而故意夸大其词。
      是日,江遥径直拉了君海棠一同到地牢,将范剑放了出来,看管地牢的王府侍卫一见是他,自然不敢阻拦,但还是偷偷派人去通报了江辰。范剑眼见君海棠安然无恙,大喜之余不禁好奇江遥的身份,一路上不停地偷眼打量他。君海棠将范剑送出王府后门,细细叮嘱他这几日继续查探逍遥供众人的下落。
      二人刚关上后门转过身,却见江辰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饶有兴味地盯着。江遥眉头一皱,拉了君海棠便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江辰却在后面高声叫道:“大哥,你曾说过绝不插手瑞王府的事务,今日既然插手放人了,何不一并子揽了?”
      听了他的话,江遥却无动于衷,嗤笑道:“你才是这府里的小王爷,你自己不揽,凭什么让我揽?”江辰听了,几个快步赶上,拦在二人面前,脸上有难得一见的正经神色,“大哥,这小王爷的位子,理应由你来坐,你若要,随时可以拿去。”
      江遥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忽地放声大笑:“我出身低微,小王爷的位子自然是不敢高攀,能承小王爷叫一声大哥,已是受宠若惊了。”江辰脸色一黯,“大哥,你心里还在怨父王和我母妃,这十几年来你从不和我亲近,就连父王,若不是他身患重病,你也极少回王府里来……记得小时候,你还教过我练武,带我去爬假山,自你娘过世后,你却从不和我这个弟弟说一句话……”
      鼻子里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江遥仿佛不愿他继续这个话题,“天家本就无兄弟,枉费你当了这么多年翻手成云覆手为雨的小王爷,这道理都不懂?”
      “从小他们就教我说天家无兄弟,我母妃也时时说让我提防你,你会为了父王的爵位不择手段,可他们都错了,那些东西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你都不屑于回来,又怎会去算计我?我就你这么一个大哥,别人是看我风光霁月,我却宁愿不要做什么小王爷,只希望你能和从前一样,教我练武……”
      他的言语在二人身后渐渐转低,江遥脚下却无一丝的迟缓,面上仍是淡淡,只是紧绷的双臂泄漏了些许异样的情绪。君海棠微微回头望去,江辰仍在回廊的另一头站着,远远地朝这边凝望,风过处残花碎瓣撒落衣襟,那身影竟有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在王府数日,君海棠也曾试图找借口溜入君惟馨的住处,每次均被留守的侍卫拦下,都道江辰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骚扰水儿姑娘。
      原本以为过了两天,体内的软筋散药性消失,自己便能行动武功如常,不料刚感觉好了一些,第二天睡醒却又恢复原样。君海棠知道定是暗中有人作鬼,于平日的饮食茶水也加以留意起来。这日晚饭后的例行茶水便被她搁置一旁不动,自己坐在床上安心打坐。端茶进来的侍女在一旁等了又等,不敢出言相扰,又踟蹰着不肯离去。君海棠心中有了计较,拿起杯来一饮而尽,回转去闭目继续运气,等那侍女如释重负般退下,她才张嘴把方才口中含着的茶水吐出。
      君海棠悄悄跟在那侍女身后,转了几个弯,果然见她走入花池小亭内,向早已在那里的江辰回禀着什么。一行人沿着花墙缓步走过,君海棠在墙的另一边,听见江辰奇道:“怪了,我大哥不是中意那个女子么?怎么人给弄来了,他却还依旧天天往外跑?难不成我们全都会错了意?”四煞却有人说:“据手下来报,大公子这几日并未曾去过天香居,倒是听说武林大会不久便在岳州召开,现任武林盟主林振南已向各门各派广发帖子,江湖上可是热闹得紧。大公子这几日估计是跟他帮内的人商议此事吧。”
      江辰“唔”了一声,“那女子的软筋散不能停,老头子的病稍微一好转,我大哥就想开溜,只要那女子在,不怕他不留下来。哼,他不想管王府的事,我便偏偏就不让他如愿……”君海棠在墙那边听得怒火中烧,好你个江辰,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若不是自己觉察,还不知道被他下药到几时。又想起他说“我大哥中意那女子”的话,她心中不知为何轻轻一动,脸开始有微微的晕烧。不一会,话语声、脚步声渐渐远去,君海棠瞧他们并不是朝往君惟馨住处的方向,心中一喜,自己今天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虽然内力使不出来,试着用下轻功步法,或许能骗过守卫的耳目偷偷溜入见到惟馨。
      今夜无风无月,密云掩星,正是夜行好时机。君海棠一路摸到离守卫处不远的墙角,正欲跃跃而试,花园另一头忽然有兵器交鸣之声响起,几名侍卫大声喊道:“有刺客,快来人,有刺客要行刺王爷……”
      霎时间,王府各处火影摇动,惟馨住所的守卫也即刻提起警觉。君海棠瞧这情形,今晚所行目的想必难以达成,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专拣无人的地方而行,绕个大圈子准备回房。毫无预警之下,身后半空一阵劲风,似有重物飞来,她内力虽失,武艺步法却还在,轻轻巧巧地一个半旋转身,不料飞来的那一团黑影巨大异常,且力道颇大,带起的罡风仍是让她踉跄不稳,一个后仰翻滚入道旁的花丛里,那巨大的黑影也扑通一声重重地在她身前掉落。
      君海棠瞧了两眼,认出正在缠斗的三人中,其中一人便是萧无剑,而另两人皆黑巾蒙面,目露精光,出手狠辣。这里似乎地处王府偏僻角落,竟无人来巡查,倒是远处追捕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还隐隐听到兵器交鸣的声响。她心道,妙极,看来诺大一个王府也和菜市场并无二异,什么阿猫阿狗都大剌剌地穿堂过室,真是热闹不已。
      她低头看去,身前那团黑影竟是个活人,那人仿佛受了重伤,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不容易将他翻转身来,君海棠叹道,现在还是活的,只怕没一会就是死的了。那人面如金纸,呼吸已然微弱得随时会停顿。只是颇为奇怪的是,他的面目五官较之常人更为深刻,只怕不是中原人氏。君海棠悄悄掀开他一只眼皮,就着微微的光亮,果然看到其瞳色颇淡。
      忽然那人身体抽搐两下,随即僵直不动,衣襟松动之处,怀内黄色信封有一角露了出来。君海棠心念一动,莫非他们三人此行的目标便是这封信?轻轻地将信封抽出,却发现封皮无字,翻转看去,一枚奇特的三角火漆纹印在封口处。战团中的三人此时都不约而同朝她这里看来,惊见她手中的信封,黑巾蒙面的那两人越发焦躁不安,下手也愈来愈急。
      思忖着现在自己内力无法使出,溜之大吉才是上策,君海棠也顾不得许多,将信封收入怀内,手脚并用穿过花丛于另一边爬出,拣了昏暗无人的去处,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心中暗念,无剑啊无剑,你既认出了我,可得使全力挡住他们护得我脱身。
      一路上君海棠只顾着回头张望,没料到月洞门内走出一人,等她发觉堪堪闪将过去,那倒霉的人却被撞倒在一边,扶着腰慢慢撑起身子,哼哼唧唧道:“谁这么不长眼?哎哟……腰闪了……”话语声有些苍老,竟是个穿着月白便服的老者。
      “老伯,真是对不住。”看那老者扶腰掩唇咳嗽几声,似乎还带病在身,君海棠心中立时涌满愧疚之意,身后似乎有人开始追来,她忙一把扶住老者,四处找寻可以躲藏的地方,“今晚王府里来了好多刺客,武功高强得紧,老伯,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躲一躲。”那老者一听“刺客”二字,身子一僵,却即刻镇定下来,低声道:“随我来,我知道哪里好躲。”
      老者带着君海棠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更为谧静的庭院,水塘边上,两三间房舍孤零零地立着,栏杆雕刻也寻常得紧。老者开了其中一扇门,点了灯招呼她进去。君海棠一入内便张口吹熄烛火,“老伯,不要命啦?那些人正追着过来呢。”老者却道:“我不点灯怎么能找藏身的地方?”再次将烛火点燃。
      烛光下初见君海棠的秀美容颜,老者似乎吃了一惊,手脚却不慢下,在房中四处摸按不停。房中陈设极为简单,像是下人的住处,里间的床榻上还摆放着几套女子的衣衫,整整齐齐叠在那里。虽然斗室简陋,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桌椅窗几无一颗灰尘。老者按了一阵,又去推动里间的衣橱,墙后出现一个人形大小的暗洞,两人钻了进去,那暗洞后面似乎是条通道,不知通向何方。
      看着暂时安全无虞,君海棠身子一软,靠坐下地,强笑道:“老伯对这里还真是熟悉,不知怎么称呼?”他微微一笑:“王府中人大多受赐姓江,你叫我江伯好了。” 洞内如豆火光下,老者虽面有病容,眼睛却颇有神采,颌下美须一髯,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君海棠瞧他一身寻常月白便服,心道,只怕他是王府内年长德高望重的管家,所以才会知晓如此隐蔽的所在。
      屋外有异常的响动,虽然声音极细,君海棠仍是察觉了出来,江伯见她面色有异,也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那声音的来源处,似乎有人开了门进来,在房中四处翻寻,时不时轻敲墙壁,试图发现有什么夹层。过了一会,又有不同的声音传来,似乎另有人也进了屋,随即双方缠斗在一起。
      乖乖,都追到这里来了。耳听他们打斗的动静越来越大,君海棠颇觉奇怪:“怎么王府的侍卫这么草包,这里打了半天,却没一个人过来察看。”江伯似乎知道她心中的疑惑,低声说:“这里地处王府边界,平日极少人来,他们现在正在前面忙着捉刺客,又怎会想到这里还有状况?”
      三方人马齐来争夺那封信笺,看来那定是什么要紧的物件。君海棠悄悄摸出怀中的信笺,用银针轻挑信封背面火漆封口,把里面的信纸抽出。江伯转过头来,瞧见那信封的火漆封印,面色忽地一变,冲口而出:“别碰!”话说出口已经迟了,君海棠已把那信纸拿在手中展开。
      “为何碰不得?”里面那封信竟是白纸一张,别说字,诺大的纸面就连半颗墨迹也寻不到。君海棠好生奇怪,抬了眼询问江伯。江伯却神色古怪,盯着君海棠不停地上下打量。
      此刻屋外的打斗声陡然静止,刚才江伯叫得那一声虽然不大,但这暗洞与外界并不隔音,想必那两人已听到了,两人暂缓相以免斗元气大伤,竟罢手先在屋内寻了起来。
      江伯皱了皱眉,忽然低声道:“他们要寻的恐怕是这封信,不如给了他们算了,反正也是白纸一张。”君海棠却摇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莫不是要湿水火烧才显示信笺内容?”说罢欲凑到灯前,江伯面色微变,侧了身避开。
      外面那两人已探到衣橱处,左敲右敲,君海棠和江伯忙屏声静气,生怕再发出声响引起注意。敲了半天,没发现任何异状,那两人又沿着墙根到隔壁另一间房内敲去。君海棠心里暗暗叫苦,夜还很长,外面两人就在这附近房内敲个不停,王府的侍卫又不会过来,那她和江伯岂不是要在这里坐到天明?看这洞后的通道,似乎是通向什么地方,不如找找看,没准能找到出路。于是收好信,持了灯火往通道里走去。江伯却在她身后坐着不动,幽幽叹道:“不用看了,这条暗道早就被堵死了。”
      果然,她走了几步,前方的通道被一堵泥土封得死死的,已前无去路。失望之余转身,瞧见泥墙脚下一侧有微光一闪。她行近捡起那发光之物,却是一支小巧精致的凤头钗,长约四寸,钗头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眼嵌珠,喙口垂挂着细碎串连的各色宝石,在烛光映照下,纤纤绞丝攒凤影,莹莹晕彩耀珠辉。
      江伯乍见她手中之物,身形大震,颤巍巍地伸手取过那钗,目不转瞬怔怔瞧着,半晌,似乎人已痴了。
      瞧他那柔情痴迷的样子,似乎识得这钗,更及睹物思人,沉浸在回忆之中。君海棠默不作声,拢着双膝静静坐着,并不去打搅江伯,经由此气氛感染,她的脑中不停晃动着君惟明的身影,一颗心也在思绪中起起伏伏。
      明知此恋前路茫茫,却又忍不住泥足深陷,越是痛苦一颗心越是放不下,苦在心中,无人以诉。江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带起她唇边一抹微微的笑意。这人,还真是不错呢,只不过,他,毕竟不是他……
      她正想着,忽然“咣当”一声,江伯手中的油灯落地,洞内霎时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墙的那一侧,江伯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心情颇为激动。君海棠感同身受,也悠悠地叹道:“江伯是不是也在想起自己的亲人?”好一会,江伯才低低地“嗯”了一句:“想起了我的……我的……妻子,她早已不在人世了……”话语中有说不出的黯然。
      君海棠惊觉自己勾起了江伯的伤心事,心中有些愧意,忙安慰他道:“江伯如此情深意重,您的夫人在天有灵,也会很欣慰的。”江伯听了却苦笑道:“欣慰么?恐怕……她只会恨我……”
      江伯满是无奈满是惆怅的低低叹息,让君海棠不禁有些困惑,她不愿细探他人隐私,忙想法子改变话题:“您夫人,她一定很美吧……”不知那只钗可是江伯夫人的物事?如此精致的珠钗,她的主人必定也是个玲珑婉转的美人。
      “美,她的确很美,当年在天香居,多少王公富豪一掷千金,只求见她一面……”江伯尚沉浸在回忆中,君海棠乍然听到“天香居”这三字,不禁脱口“咦”了一声,心道:“天香居?那不是刘大姐掌管的青楼么?难道,江伯的夫人,出自风尘?”
      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江伯悠悠道:“她原先也是清白的官宦人家,名门之后。和我,也有过婚约。其父贵为开国功臣,只是朝局动荡之时包藏异心,以致先祖皇帝下令将他满门抄斩……”
      “啊……”君海棠心下讶然,没想到其中故事竟如此曲折。
      “幸得有朝中大臣上书求情,先祖皇帝也念其父开国有功,最后只斩了他一人,留下家眷的性命,只是男丁皆充军边关为奴,女眷尽数卖入青楼为妓。她是排行最小的女儿,上面的三个姐姐不肯卖身受辱,都先后坠楼、服毒、引颈自尽。只有她无一丝怨言,安安静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一夜巨变成陌路,缘份浅薄如云烟,明知和她难有正果,我却一直放不下……”他的思绪仿佛又飞回当年那一幕,上元时节,千门灯火,他和那白裳云鬓手提彩灯的窈窕女子,忮嗽诤颖摺
      “我偷偷瞒了家里人,流连天香居有半年之久,那段日子,我和她鹣鲽情深,恩爱异常,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她虽身在青楼为妓,却仅有我一个恩客,甚至后来有了我的骨肉……是年,先祖皇帝崩,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我才得以将她赎出,只是她远在边关的兄弟,早已不堪劳役征战,随先人去了地下。迎她回家之前,我家中早已娶了正室,那是我父……父亲在世时……唉,父命难违啊……”
      听到这里,君海棠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刚要忿忿出声,忽而转念一想,自己父母当年也不是一样么?父亲家中早有妻室,母亲依旧情深难以自拔,寄居在君家堡中近五年。这其中的纠缠,又是谁之过呢?她轻声说道:“若是换了我,自然不愿意和人共事一夫。”心里又加了一句:何止不愿意,若是看到哥哥和苏婉在一起,还不如就不见了的好。
      黑暗中,君海棠能感觉到江伯转过头来,视线朝她的方向停留了半晌,继而他摇摇头叹气道:“姑娘不通世事,有此想法不奇怪。世上事十之八九不如人愿,能勉强委屈求全,已是万幸了。她倒并非不愿意和人共事一夫,她性子向来是淡定,既来之则安之。只是我娶的正室娘家侯门显贵,对她多有相欺,而我……也鉴于形势听之任之。过了数月还算平安的日子,我有要事远下南方,一去便是一整年,连她腹中的孩子出世,也未能回来探看。直到我事毕还返,家中人才告知,她和我的正室相处不和,早在临盆后带着孩子出走无踪。我终究是负了她……那几年,我派人天南地北寻遍,都不见她母子的身影,直到第四年,她回到天香居,以一曲骊歌一舞长绸再次名震长安,我才得以相见。本欲接她母子回府,她却笑着说不必了,并言道四海之内,皆可安身。我以为她是一时赌气不肯回来,好言好语哄了半月,却发觉她是心意已定。哄了这么久,我放不下面子,想着她不自量力,一个女子如何能在外独自抚养孩子,迟早会后悔回来找我,便冷眼放任她在天香居胡闹。哪知就这样的情形持续大半年,她每日卖艺不卖身,所得的银钱竟也可以将孩子照顾得不错,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日子温饱也说得过去。”
      “这位夫人,当真让人好生敬佩。”江伯口中如此有骨气的女子,让君海棠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慕之意。
      江伯怔住:“连你也这么认为?可我当时并不这么想,她带着我的孩子在外抛头露脸,于我,颜面何存?所幸外面的人知道的不多,僵持多日后,我强行令人带她们母子回府……”
      “这……那位夫人怎么会答应?”君海棠摇摇头,心道如此刚烈的女子,必不愿受人挟持,还不知是怎样的抗拒和争斗。哪知江伯却说:“她性子虽倔,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还得为孩子着想,再加上我用了强,她一个弱女子也无法,只能乖乖地随我回府。”
      君海棠心叹可惜,“这位夫人如今在哪?海棠如若有幸,真想去拜会一下。”
      江伯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我前面说过,她……早已不在人世了……”过了一会,他清了清喉咙,“刚刚是睹物思人,在姑娘面前失态了。”
      此时屋外脚步声错乱,似乎来人不少,在开了门朝屋内看了几眼,有人嚷嚷:“这里没人,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听声音倒像是王府的侍卫巡查到这里,暗洞内江伯和海棠二人见得危险过去,心下大喜,忙起身手忙脚乱开动机关钻出了衣橱。
      梁上电光耀闪,疾速劈下,君海棠暗叫不妙,那人好狡猾,竟然一直躲在屋内等他们出来。带着江伯依仗精妙步法朝房门滑行,那森冷冷的寒光剑气如附身鬼影在身后紧随而至。
      砰然声中房门轰然倒塌,原本刚要离去的侍卫听到响动,忙赶了回头加入战团。江伯和君海棠刚松了一口气,蓦地里屋檐上伸下一只手,将君海棠扯到半空。
      那是另一个埋伏未走的黑衣人,君海棠身遭挟持,便自然而然使出家传武功,骈起双指直插那人肋下,只是无内力支撑,戳出的双指遇到那人坚硬如铁的肌骨,十指连心,疼得她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刚越过两处屋檐,她一不做二不休,抬起膝盖朝那人□□用力一顶,那人没想到她会出此一招,哀嚎了一声,手一松,她便直直掉下去。黑暗里抄出一人将她下坠的身子接住,一个旋身隐入了花丛假山,夺路而去。
      君海棠刚要如法炮制,抱着她的那人早有防备,将她紧紧钳制,苦笑道:“属下还没娶妻生子延续香火,还请小姐膝下留情。”她脸一红,忙挣脱下地,还好没踢错人。
      黄皮火漆的信封一晃,翻落在萧无剑手上,他大喜:“属下正是奉了少主之命为此信而来。”君海棠不解:“里面仅有白纸一张,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萧无剑错愕,举起手瞧那火漆封口已被打开,不着痕迹地朝君海棠身后的暗处看了一眼,回头低声道:“小姐稍候,我去去就来。”
      墙那边绿树花丛的角落,明明看过去一片黑暗如墨,但直觉告诉君海棠,那里有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四周有暗流涌动,仿佛黑夜里静静流淌着一首无言的歌。
      不一会萧无剑回转,却将手中的信封交还:“小姐巧手天工,能否把这信封火漆封口回复原样?要快。”君海棠心神仍被暗处的魅影隐隐牵动,低声问:“我哥哥在那边?这是他的意思?”萧无剑不答,颔了下首算是默认。
      君海棠抬头察看了一下周围,墙那边便是自己居住的房间,她咬咬牙,深深朝角落暗处看了一眼,转身一溜烟回到房内,拿起信封,里面的白纸原封未动,她压住内心的疑惑,取出易容用的胶水物什,将信封的封口按原来的样子分毫不差贴回去。
      火漆被剔开处已有裂痕,她灵机一动,取了松香在灯上烧融,用银针挑上些许按于几处有裂痕的地方。火漆的制作本就大同小异,无非是松香松脂融入着色的银朱灯煤等物。旧漆遇上高温的新漆,在银针的灼烧下微微化开,与新漆融在一起。方才她在暗洞中剔开信封时,不免有少量的火漆脱落,但若不细心查看,很难发现有何异样。
      只花了短短一会,复原的信封又交到了萧无剑手上,但暗处隐隐涌动的感觉不再,似乎那人已离去。“哥哥他走了?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瞧见萧无剑面色古怪地摇摇头,君海棠大失所望,咬着唇恨恨地跑回房内,将门窗关得紧紧的,就算不久之后远处的风中似乎又传来些许打斗交手的声音,她也听不见了。
      许久,窗棂上有轻轻的敲击声,不屈不挠地持续了好一阵,越来越急。君海棠只觉有异,翻身而起刚打开窗扇,范剑随即轻跃而入,神色焦急,原来他刚探到今夜逍遥宫众人从被押转移。听完他大略说完,君海棠脑中已转过了无数遍,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有你我二人,看来只能智取,不能力斗,到时走一步是一步,见机行事。”
      刚要动身,江遥却在此刻推门而入,神色了然,显然刚才的对话都被他得一句不剩,“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救人?”君海棠气不打一处来,刚好把对小魔王的怨怒发到他这个自己撞上来的出气筒身上:“还不是你们两兄弟,一个不停下药,一个偏要留我在这里,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你做什么?放开我……”她呼叫之余,已被江遥扣住双臂,愈加恼怒不堪。
      江遥也不管,直接点了她的哑穴麻穴便抱了她往床上一放,扯过锦被密实盖好。“乖乖的睡一觉到天亮,我替你去救人如何?”
      范剑在一旁见他二人举止暧昧,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再加上先前这人将自己放出王府地牢,心中料定他和自家宫主关系匪浅,便乖乖地在江遥前面带路。只可怜君海棠软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扬长而去。
      黯夜,无风,疏影,密林。
      几辆被黑幕遮得严严实实的囚车散乱停在路旁,林内不断有金铁交鸣、喝喊厮杀的人声传来。一条纤细的白影潜到囚车旁,掀开黑幕,却一瞬间愣在了当场,低声惊叹:“糟,中计了。”
      囚车里堆着的分明是几块厚重的巨石,却哪里有半个人?白影仍不死心,一辆辆囚车探过去,如出一辙,这才慢慢转过脸来,一脸的忧心忡忡。她颦眉如新月,肌肤赛春雪,竟然是方才被点了穴扔在王府里的君海棠。
      不远处有衣袂拂风之声,似乎有人施展轻功朝这里奔来,不知是友是敌,君海棠刚闪身掩入密林,一黑两灰三条人影急掠而至,有低沉的声音疑道,“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白影在囚车旁出没?”说话的是一名中年尼姑,灰袍芒鞋,面色冷峻。一个柔柔的声音答道:“弟子没看见。”暗处的君海棠听见熟悉的嗓音,心里暗道,是纪姐姐的声音,看来是峨嵋派的人到了。
      中年尼姑一双精芒扫了眼四周,低声自语:“难道是我眼花了?那个身法,好象……”
      “果然不出师傅所料,知道逍遥宫的余孽会来劫人,幸亏我们早有准备。”两名弟子瞧见散落的囚车和密林内的厮斗声,伸手一指,“昆仑派怎么如此不济,这么多人都制不了对手?”
      中年尼姑冷笑一声:“若不是我们峨嵋派施以援手将人押送走,今晚早就被劫走了。我倒是想不明白,昆仑派这般窝囊,当初又如何能将逍遥宫的人拿下?”
      “又能如何?还不是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说话的这人,却是那天和纪悠然通行的师姐静凡。君海棠皱眉,心下已经明白了状况,他们所谓的六大门派相互通气,使了个声东击西之计,自己得赶紧去和江遥范剑二人会合。
      “什么人?”一声暴喝伴随着一记拂尘,君海棠虽身如脱兔,分枝拂叶转得飞快,却因内力不挤,脚下的凌波微步比往日逊色许多,后背猛地剧痛,已中了一击,跌入林子深处。
      眼前灰影一闪,中年尼姑掠近,她手中拂尘顿住,面色霎然一变,眼睛死死盯着君海棠,“你……你……崔……海棠?不对,你定是她女儿。”惊诧、愤恨、忌惮,无数神色在她脸上转过,眼神复杂扫了一眼纪悠然,转过头来时眼中精芒大盛,“好,好,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要让你这妖女死在这里。”她狂笑两声,拂尘灌劲如钢鞭利刃,当头便往君海棠天顶扫落。
      “求师傅手下留人……”黑影百芒扑上,纪悠然单剑挡下中年尼姑的拂尘,却不想那力道着实大,她和君海棠双双被震飞撞上身后树干,一人歪在一边咳嗽连连,努力压下胸口的气血翻涌。
      一声清啸随着一袭白影,乳燕穿林般飞掠而至,来人身未落地,掌风已至,中年尼姑忙挥扫拂尘,最终抵挡不住从天而降的刚猛之力,不得已运足内力拍出,和那白影对了一掌。轰然劲风中,两人分开,江遥白衣轻带飘飘落在君海棠身侧,伸手探过脉象发觉她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没想到你竟然有多余的内力自行解穴,早知方才我下手重些。”他点穴时固然舍不得对君海棠下重手,但君海棠识破侍女有问题的茶水不再被迫服用软筋散,自身也在慢慢恢复过来。
      “慧清师太乃是出家人,对付一个弱女子,出手竟如此毒辣,真是有辱佛门慈悲。”江遥噙着冷笑,瞧得中年尼姑心生疑惑:“阁下是谁?竟然认得我?”江遥哈哈一笑:“当然,如宁师太的爱徒,现任峨嵋掌门,慧清师太的大名,江湖上谁不知晓?”
      慧清心中又惊又怒:“这小子使的是丐帮的不传武功。”方才和这年轻人对了一掌,已知他内力深厚无比,深不可测,自己在他手里未必能过得去。将拂尘一摆,对着江遥厉声喝道:“这么说来,你们丐帮是要公然助纣为虐,与其他各大门派为敌了?”
      江遥闻言面色一沉,“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师太未免管得太宽了。再说六大门派和逍遥宫的恩怨已经过去了十八年,物换人非,何必要如此赶尽杀绝。”慧清冷笑:“当年的血债,哪能说算了便算了?更何况,逍遥宫的妖人半年前毒杀我派掌门,新仇旧恨一起算上,幸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逍遥宫妖人大半已被擒拿,就等八月十五的岳州武林大会上,由各门派和新盟主商议后处置。”
      “你这秃母驴不要大放厥词,如宁师太圆寂和我们逍遥宫半点干系也没有。”范剑料理完林内的昆仑派众人,赶过来听到慧清这番言语,忍不住出言反击。
      众人听到他骂“秃母驴”,江遥哈哈一笑,连君海棠挣扎站起时也忍不住噗嗤一笑,慧清大怒,拂尘一扫,只取范剑门面。静凡在一旁叫道:“师傅,这人便是逍遥宫漏网的余孽,弟子们从鄯州一路追他到长安。”
      慧清乃一派掌门,手上的拂尘使得出神入化,范剑自然不是对手,躲到了江遥身后,眼看又是一场恶战。
      这边静凡趁江遥举掌迎上慧清,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的剑便朝君海棠刺去,一旁的纪悠然迟疑了一瞬,最终拔出长剑挡在面前。双剑相交,静凡斜眼盯着她冷笑:“纪师妹,在师傅面前,你竟然善恶不分?难道要和妖女同流合污?”纪悠然摇摇头,心中明白自己这么做定是不容于师门,但口中仍然解释道:“师傅、师姐,弟子识得这位海棠姑娘,她不是什么坏人。”
      慧清在空中的身形一僵,扭过头来,她神色怒极,目光复杂地盯着纪悠然和君海棠二人来回扫视,“悠然,你……”趁此机会,范剑手一扬,撒出一幕浓浓白烟,烟雾散处,江遥等人已不见了身影,唯有朗朗笑声回荡在林中:“师太,恕我们不奉陪了。”
      纪悠然默默在慧清身前跪下:“请师傅降罪,弟子甘愿受罚。”慧清怒到极点,脸上却出奇的沉静,眼内翻过复杂的黑云,良久,缓缓问:“悠然,师傅这十九年来待你如何?”纪悠然身子一震,抬起头来,眼中已隐然有泪:“师傅待弟子恩重如山,有如再生父母,养育授业之恩,悠然万死不足以报。”
      “那好,为师命你,日后定要亲手杀了那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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