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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五章 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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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寂转头一望,脸色大变:“海棠,你来做什么?快走!”稍一闪神,他左臂已被万里春的扇沿划破,血迹隐现。
君海棠看得真切,心中担心,面上却丝毫不显,侧头笑着将手中竹筒朝林渊一扬:“书在我这里,你们不来找我要,却缠着我二叔做什么?”林渊双睛乱转,半信半疑。
空寂大喝一声,掌风过处气浪翻滚,万里春几人或甩扇护脸,或纵身避开。空寂几个快步移至君海棠身边:“海棠,这里形势危急,你还不带着东西快走?”
君海棠压低了声音,“二叔,你还信不过我么?”
空寂闻言一怔,忽闻脑后风声凌厉。
此时林渊已抢身上来,“海棠妹妹今日这番打扮,上少室山来所为何事?”
君海棠亦展颜一笑,不答反问:“你们上少林来又是所为何事?”她并不与林渊过招,只展开身法绕着圈子游走。一时间只见蓝影翩翩,她于斜坡奇石处上纵下跃,林渊在身后追赶不及,连她一片衣角都沾不到。
那边空寂仍和三人缠斗不休,她柳眉微蹙,忽然扬声高叫:“二叔,你受伤未愈,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你快走!我可不管这竹筒里有何宝物,我把它扔了一了百了,省得你们在这里争斗不休。”
此言一出,不仅空寂大惊,连林渊和万里春等都相顾失色。林渊扑到近处,却不敢跃上巨石,生怕自己一个惊动,君海棠便失手将那竹筒甩落山崖。空寂在远处急道:“海棠,千万不要,这书……”
“二叔,你若再不走,我就把竹筒丢下崖去了。”君海棠说罢,手又往外伸出去更多。她俏生生立于突出的岩石上,蓝衣随风微摆,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明亮双眸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空寂心里念头急转,最终心一横,“好,好。我走,你轻身功夫好,赶紧带了这竹筒下山回堡,任他们人再多,只要东西到了堡内,就不以为惧。”说罢转身跃上吊桥,足下轻点,一时半刻便奔至对面崖壁,转过头来看时,见君海棠身形不动,手仍悬在半空,人却朝他这边看来,空寂只能轻叹一声,猛然转身,瞬间闪入密林内。
君海棠这才回过头,目光扫过林渊等人,笑靥如花,“闹了大半夜我也累了,各位,恕不奉陪,我回堡去啦!”
银铃般的轻笑回荡在耳边,徐风中传来似有若无的幽香,林渊禁不住心中一荡,双眼紧盯高岩上那抹蓝影,愈发的心痒难耐。
一场追逐又自开始,快到山脚时,月已渐西移,天际亦隐泛鱼白,林渊几人渐渐赶上,直逼君海棠身后。万里春手一挥,以飞旋扇面逼得她前去之势一滞,随即双手成爪从后方来抓她香肩。
君海棠手向侧急甩,口里叫着:“呀,我的竹筒!”一个暗色物事高高飞脱,直朝山间溪流而去。万里春忙舍了她的人,转身扑去将那物事捞在手里,定睛一瞧,却原来是小段木头,他恨恨地揉身而上,和随后赶来的林渊一齐展开擒拿手。
君海棠矮身躲过,旋身朝山溪靠近,右手又是一挥,“竹筒我不要了,你们爱抢尽管抢去。”
林渊和万里春料定她故作玄虚,仍不由自主停下步来,果然发现溪流上方空空如也。万里春气笑道:“小丫头尽会虚张声势,玩这些不入流的伎俩,我们可不会再上当。”林渊亦笑道:“海棠妹妹别再玩了,乖乖把竹筒给我,和我一同回去见教主吧。”
君海棠也不逃,在溪边立住嫣然一笑,“你们再前行,我就真的把竹筒丢水里去了。”见林渊和万里春不为所动,她轻笑两声,扬手处,又一个黑色筒状物飞出,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
万里春摇头笑着来抓她雪白柔夷,不料她手背一翻,寒光在袖间微闪,赫然便是一柄匕首。如若抓去,定被划得手破血流。万里春硬生生撤力,身子不由朝侧跃去,差点失足落入溪流。
君海棠扑哧一笑,向后退去丈许远。
林渊但心细如发,认出那落水之物果真是的竹筒,顾不上追赶君海棠,跳落于溪内狂乱摸索,终于将那竹筒捞起。
万里春紧紧盯住,“如何?可是那书?”
林渊拍开筒上封口,取出一卷物事展开来看,却是几片破碎的布料。二人不禁大为气结,知道又被那丫头给摆了一道。
君海棠使计摆脱了林渊等人,并不继续下山,而是折回头重上少林。此番回返已是清晨时分,未近禅房,她便远远看到禅房空寂静坐一动不动,正精心聆听空问佛语。她不敢出声惊扰,在角落立住听着,只觉空问话里禅机无限,心中不由默然回味。
空问忽然语气微转,“师弟,你皈依我佛已有五年,至今仍放不下红尘俗事,可还记得当初师父给你取的法号是为何意?”
空寂神色有些怔忪,似正沉浸在回忆中,过得一瞬,他垂下眼睑,“师父当日有言,真性空寂,本自不生,今则不灭。”
空问微笑点头:“没错,一切烦恼业障本空寂,一切因果恩怨皆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
空寂却听得怔愣茫然,他喃喃低语,“难道以前的一切都是梦幻?可这梦……这梦却是这般刻骨铭心,忘不掉……”
空问叹道:“师弟,前尘往事过矣。但学无心,顿息诸缘,莫生妄想分别,无人无我,无贪嗔,无憎爱,无胜负。当年达摩祖师静坐九年终修成正果,师弟你……去吧。”
空寂听罢,站起朝空问合十一礼,转身飘然出门。
君海棠追上前,口中直叫“二叔、二叔”,身后传来空问的声音:“君施主请留步。”君海棠回头,按着空问的示意在身侧的蒲团坐下。
空问道:“这世上已无君天魁,我师弟法号空寂。出家人自抛下一切前尘烟云,不再过问世俗之事。”
君海棠听罢却不以为然,“大师此言差矣,昨夜小女子有幸听得大师讲禅,言之‘众生诸佛更无差别’,那又何必分红尘俗事、佛门之事?俗界佛门,原为一体,大师此时硬要将之分开来,岂不是有拂‘众生诸佛无差别’的本意?”
空问不由一怔,将她细细打量她,点头道:“君姑娘年纪虽轻,却颇有慧根佛缘,若能留在佛门净地静心修禅,自会大有益处。只是姑娘本性纯然,多情善感,恐怕难渡男女情劫。”
君海棠闻言脸上神色不变,心里暗暗吃惊:“这位大师如何能看出来我心中所想之事?我喜欢上自己的哥哥,这可不好让人知晓了去。”忙轻咳一声,将话岔开:“只要身在繁喧心在山,天下何处不可修行?又何须阻止和谁相见呢?我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叔,心里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也有许多疑问想要问他。”
空问长叹一声,唤过房外随伺的玄悟吩咐两句,转过头来看着君海棠,忽道:“姑娘可否让老衲探一探脉?”君海棠瞧他目光慈祥,知道定是好意,于是点点头。空问微笑轻侧过身,将三根手指搭在她脉门上,半晌后放开,目光中大有怜惜之意:“十多年了,姑娘体内的蚀心腐已是毒根深中,难为你了。”
君海棠心中大奇,暗道:“他又怎知我十多年前中了蚀心腐毒?”惊疑间不禁肃容缓缓下拜,“先前海棠多有冒犯,在此赔罪。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空问摇摇头:“姑娘无需如此,老衲定会知必言,言必尽,绝无半点隐瞒。姑娘也许心中疑惑,为何我昨夜第一眼看见你时,便得知你的身份?”见君海棠忙不迭地点头,他又缓缓道:“只因你初中毒掌未久,由令堂抱着上少林,求我师父圆虚大师援手相救,当时老衲随伺在侧,是以得见令堂崔宫主一面……”
君海棠“啊”地一声,心中诧异万分,自己竟不知当年母亲为了救自己曾独上少林。
“当时你初中毒掌,令堂每隔几个时辰便向你体内渡以真气,这才暂保毒素不入侵你奇经八脉。蚀心腐毒原本传自西域,其毒性冽寒无比,需用深厚的纯阳内力方能化解并驱出体外,若施救者内功并非纯阳一派,又或功力不够,则无法完全解毒,更会使中毒者丧命……”
君海棠心中一怔,这蚀心腐的性状和解法倒和上次君惟明中的毒有些类似。只听空问续道:
“纯阳内力乃寒毒克星。我少林一派唯有九阳功练出来的方是纯阳内力。只是这九阳功深湛难练,我少林自无为师祖圆寂后,直至今日,近百年来无人能练至九阳功第七重以上。当年令堂来少林求救,我师父纵然有心,亦无能为力……”
听到此处,君海棠心中不由暗想:“当年六大门派一齐围剿逍遥宫,少林亦在其中,两派当数仇敌,为何圆虚大师还会尽力相救?”
“当世武林中的纯阳一脉内功,除了少林九阳功外,还有武当纯阳功和丐帮混沌功。不过武当纯阳功实则阴阳兼具,唯有修练者保持童子之身,其功方为纯阳。可如今武当一派俗家弟子众多,都免不了要娶妻生子,而真正出家的又大多悟性不足,结果能练成这套内功的人寥寥无几,此功已几近失传。所幸丐帮混沌功仍有传人,当年丐帮鼻祖乌鲁汉在塞北被雪崩活埋七日时创发此功,其性纯正刚阳,对于受阴寒折损的经脉具极好的疗伤恢复之能。”
君海棠听到“丐帮”一词,心里不由想起当日江遥在长安天香居所说的那番话,看来他已得丐帮混沌功的真传。
空问回忆之下,有些惋惜:“只可惜那段日子,丐帮前任帮主单浩庭为魔教教主的怒焰掌所伤,亦无法前来施救。当时中原武林再无旁人能解你身上之毒,令堂满怀希望而来,却只能失望而去。过数日,便传来令堂为救你舍去一身修为与性命的消息……”
“啊……娘……”听到这番话,君海棠如遭雷击般,呆呆楞住,不一会珠泪潸潸而下。对于母亲之死,翠姨一直讳莫如深,不愿跟她提起,却没想到,其中原由竟是如此。君海棠悲不自禁,思绪纷乱,忽感到胸口紧抽,那撕心裂肺的感觉又铺天盖袭来。她脸色大变,“哇”地朝身侧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空问迅疾绕至她身后,出手如电,点“膻中”、“迎香”二穴护住其心脉,继而伸出右手抵住她背心,将真气灌入。君海棠挣扎着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最后一颗红色药丸吞下肚,在空问相协下静坐运功。半晌后,胸口间的疼痛方自散去。
空问起身转入内室,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几张薄纸,“我师父圆虚当年得知令堂噩耗,自责不已,十几年来潜心修炼九阳功、细探蚀心腐毒性,以期有朝一日能化解你体内暂封的寒毒。只是这许多年,君家两位堡主穷尽多少人事,都丝毫寻不到你的任何消息。两年前,师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将这些心血笔录下来。”
说到这里,他将纸张一一展开,“他嘱咐老衲,若姑娘有幸不死,我务必将这些心法交授与你,以赎他当年对令堂的愧疚之情。”
君海棠定睛看去,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似是些心法口诀,一旁还附有小字注解。她回味方才空问的话,不禁疑窦暗生,“恕海棠冒昧,圆虚大师为何会对我娘……有愧疚之情?还望方丈解疑。”
空问长叹,抬眼望她,“你可知十八年前六大门派曾在君盟主统领下联手围剿逍遥宫一事?”君海棠心中一凛,暗道果然如此,忙点点头。
“当年逍遥派门人行为乖张,虽称不上正派,倒也无论如何也算不上邪魔歪道。适逢那时西域焚天教兴起,专门与我中原武林为敌,江湖上又称其为魔教,各门派无不欲除之而后快。江湖中一直传闻逍遥宫和魔教勾结,狼狈为奸,各门派有些弟子在一夜之间全家被杀得干干净净,手段极其残忍不堪。当时的武林盟主正是君堡主,各派在他策领下,探查到做出这些人神共愤血案的人,除了西域焚天教,还有逍遥派的人……”
君海棠自是不信,“可有证据?”
空问点头,“逍遥派武功本就独树一帜,行凶后留下的痕迹极易辨认。再加上君堡主与令堂交往颇深,一看便知是令堂的独门武功……”
“我不信!我娘绝不会作出这种事!”君海棠霍然站起,胸口起伏不定。
空问叹了一声,“君堡主起先也为令堂辩白,只道有人故意冒名栽赃。直到有次亲眼看见令堂杀人,他这才不得不信了……”
君海棠摇摇头,睁大了眼睛茫然道:“怎会如此?定是有人冒充我娘!”
空问又道:“当时众目睽睽,都亲眼瞧见了令堂的样貌,逍遥派易容之术神奇精妙,就算有人扮得了令堂的样子,可这武功却是假冒不了的。当时君堡主上前和令堂过了几招,最后她借绝妙步法逃脱,君堡主却不去追赶,只一个人在屋顶沉默许久,再下来时他便亲口承认那人确是令堂……”
一时间,君海棠作声不得,一颗心像是灌了铅般沉沉往下坠。正心神大乱,忽想起圆虚,她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大师的话还未说完,只怕这后面另有玄虚。”
空问眼神一亮,“姑娘年纪虽小,却心思缜密,若当年其他人能静下心来细细分辨,也不至于最后冤枉好人,造成无法弥补之局面……”听得此言,君海棠心里已经雪亮,母亲绝不会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此间真的另有隐情。
“当时既查清了凶手,六大门派便一齐聚集了商议对付魔教和逍遥宫。但魔教中人来去无踪,居然行无定所,六大门派探不到他们的落脚点,便猜测既然魔教和逍遥宫有勾结,那必定是藏匿在逍遥宫中。于是便由君盟主统领各派好手,寻个暗月无星的黑夜,一举攻入逍遥谷逍遥宫……”
“老衲当时奉师父之命留在寺中以防有人偷袭,至于谷内具体战况如何,老衲并不知晓,只听说众人翻遍逍遥谷,丝毫不见魔教中人的身影。而逍遥宫门人事先不知有夜袭,未及防备,不少人被杀于睡梦中,其余的人奋起拼死一战。你想逍遥派武功何等高强精妙,尤其是令堂崔宫主,更是深不可测,当夜不知道有多少六派弟子死在她手上。经此一役,六大门派伤亡惨重,最后除了武功最高的几人得以出谷,其余人都葬身在逍遥谷中……”
空问将那一夜的恶战娓娓道来,虽只有短短几句,君海棠脑中却可以想象得出来,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晚。
“最后虽然是六大门派赢了,但是大伙瞧见自己同伴死的死,伤的伤,对逍遥派更是恨入骨髓,临出谷前,燃起一把大火将逍遥宫的房屋花园、亭台楼舍都烧得干干净净。”
君海棠心里一阵难过,想起昨日在谷口处见到荒凉之景,恐怕谷内更是断壁残垣无数。
“自此后,逍遥一派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而崔宫主也于当晚失去了踪影。只不过奇的是,圆虚师父于回寺后,终日将自己关在禅房内静坐面壁。进去端斋送水的弟子说,圆虚师父静坐时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说什么“大错矣,悔恨终身”。我和众位师弟不疑有他,只道师父为逍遥谷大开杀戒而耿耿于怀。其间君堡主也曾上过几次少林,与圆虚师父在房内商议。”
“数年后某日,令堂抱着你独上少林,求圆虚师父医治你体内的蚀心腐毒。我们这才得知,那一晚在逍遥谷恶战直到最后,圆虚师父和君堡主才发现先前江湖上的血案并非出自令堂之手。他二人本欲喝令众人停战,但那时逍遥宫的人见自己的同门大半惨死,又怎肯住手?崔宫主见逍遥派弟子几乎死伤殆尽,亦是怒不可遏,飞身出来报仇,一遇六派的弟子就杀,情势立即扭转。当晚前去的各派好手无一是其对手,更何况遇到她这样不要命的厮杀。六派众人看自己的同门纷纷死于她手,都积怨更深,干脆将错就错,又和她拼起命来。”
空问长叹:“唉!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就算各门派知道先前的血案并非崔宫主做的,但那晚她杀了六派许多人,这仇怨却是彻底结下来了……”
君海棠原本听得心情激荡,此刻不禁大怒:“明明就是六派弄错在先,怎能怪到我母亲身上来?”
空问摇头:“后来圆虚师父提过,经六派各掌门再度探查,发现那些灭门血案的真凶虽不是令堂,却实实在在跟逍遥宫脱不了干系。是以就算过了这十几年,江湖各派对逍遥宫仍是讳莫如深,视为宿敌。”说罢长叹,悠悠的佛语又自响起:“是非对错无绝对,万物万法皆为空,恩怨情仇由心起,前尘散尽梦如烟……阿弥陀佛……”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君海棠疑窦又生,“圆虚大师可有向您透露使计陷害家母的认识谁?还有……还有当年我身上所中毒掌,是何人为之?这两人又是否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