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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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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洞庭湖,汪洋浩荡,湖侧君山独秀,婷婷立于水中。日光轻洒湖面,耀眼流水泛起银光,斑斑点点映射于山壁,光影剔透,闪烁迷离,好一幅美丽的风景。
一阵歌声从湖面上飘来,远远望去,半叶扁舟荡漾在粼粼水波之上,不一会儿便翩然靠岸,艄公朝后舱喊了句:“君姑娘,到岸啦。”
船尾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应声盈盈而起,赞道:“老大爷叫我海棠便好,您身手可真俊,这一会儿工夫,就到岸啦。”艄公听了哈哈大笑,极是畅快,“海棠姑娘,看你不像是这附近的人家,想必是远道而来游山玩水,此间除洞庭湖外,还数岳州城内的岳阳楼最为闻名,姑娘不可不去一游啊。”
谢过艄公,君海棠跳下岸,那小船又复飘远,只余悠悠歌声仍扬送在春风里。
她停坐湖边稍作梳理,眼望满目洞庭春色,心里暗自兴奋,自己偷跑出谷,能见如此秀丽怡人之景,就算被翠姨抓回受罚,也是值得。
此刻又有小船靠岸,一名紫衣女子匆匆跳落,举步欲走。船夫在她身后急叫:“姑娘不忙走,你还未付船资呢。” 女子皱眉,摸出锭银抛至船板,“不用找了。”说话间连头也不回。掷来的银锭足有五两重,十倍船资都绰绰有余,船夫不禁大喜,一连声道谢。
君海棠见紫衣姑娘出手豪阔,忍不住好奇多看几眼。那是个眉目清秀,面容姣好的女子,约摸二十岁,身后背个长条形包袱,行色匆匆。
几名少年正泛舟归来,见得君海棠探头朝湖面张望,其中一人远远向她挥手。海棠长年和翠姨避居山谷,这还是第一回独自出外游玩,万事皆觉新鲜有趣。她心无旁念向少年挥手回礼,却惹得船上一阵嬉笑。
没等船靠岸,舱内四名少年飞身纵起,隔着两三丈河面跳上岸堤,个个身手矫健。他们年岁相仿,衣着更是如出一辙,看得君海棠暗暗称奇。
“姑娘一人独自游山玩水,真有雅兴。”方才向君海棠挥手的少年站在她面前,眼内有异样的神采扬起,他另外两名同伴在一旁挤眉弄眼。
君海棠手下意识抚过腮颊,脸上□□依然天衣无缝,她莞尔一笑:“我自己偷跑出来玩耍,家里人可不知道。”
一名年纪稍长的少年不耐,低声催促:“时候不早,少主只怕已到了前头。”其余人神色一凛,快步离去。唯有那名与君海棠说话的少年边走边回头,眼内有不舍之意。
少年们行至林边,一人奇道:“咦?我的马呢?”正惊疑间,斜侧林内窜出一骑,飞速驰离,他们这才猛然惊醒。
盗马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从船上下来的紫衣姑娘,此刻她一人一马快速驰来,背上包袱在颠簸中松开抛起,不偏不巧正好掉落在君海棠身前。
海棠俯身拾起包袱,却见边角伸出的卷轴顶端,一枚小小印记赫然显现。她心中大震,凝神细看,那环丝盘绕而成的奇怪形状,正是逍遥宫的特有标记。怔愣间,耳际蹄声大震,她手中的包袱已被人一把抄去。
“多谢了!”紫衣姑娘抢过包袱,扬鞭绝尘驰离。
少年们喝呼追上,前面一骥,后面三骑,扬起滚滚烟尘,转眼消失于视线之外。
君海棠心神纷乱,提气纵起,循着马匹驰过的蹄印,一路跟到岳州城。
岳州城并不大,倚山面水,物阜民丰。君海棠信步走了一圈,不见紫衣姑娘和少年们的踪影,腹中却已空空如也。她想起艄公的话,一路打听来到岳阳楼。
她在二楼大堂靠窗坐落,看着那片湖光山色,正赞叹间,不经意瞥见此前于湖边遇到的少年正在底楼和人交耳低语,并频频瞄向二楼。
二楼雅室内匆匆走出一人,紫衣短打,正是洞庭湖边盗马的姑娘。君海棠心念急转,待她经过自己身边时,猛然站起。二人相撞,君海棠纤纤五指轻拂,已将其背上包袱揭开。
哗然声中,一幅工笔仕女图施然落地展开。君海棠看清图上之人,霎时怔愣当场,脑子一片空白。
紫衣姑娘狠盯了君海棠一眼,快速卷起画轴,眼看两边楼梯涌上无数人,她纵身踏桌,跃向最近的窗口。
“还想跑么?”一条淡青身影飞旋而至,来人凌空连劈数掌,生生将紫衣姑娘的去路拦死。紫衣姑娘跳窗不成,一霎那人影飘忽如电,闪动如烟,步法精妙若斯。青衣人似乎早有预料,唿哨一声,手下人一齐涌上,将各处出口牢牢堵住。
紫衣姑娘稍一迟疑,青衣人的掌风已逼近身后。她处处维护背后的包袱,生怕那画受到半点损坏,这样一来便落了下风。只是她出招时彩袖飞舞,衣袂翩翩,姿态优美得仿如舞蹈一般。君海棠看得心中大怔,这是逍遥派武功无疑,莫非紫衣姑娘是逍遥宫弟子?
青衣人身法虽不如紫衣姑娘迅捷,但他掌风雄浑,内力深厚,堪堪数击便占尽上风。君海棠本欲上前相助,但暗忖自身武功不敌,只好静观其变,再做另算。
紫衣姑娘冷哼一声:“我与你无缘无仇,为何阻我?”
青衣人微微一笑,“姑娘胆子不小,敢到君家堡行盗窃之事,更何况……”他冷笑,声音瞬间变得冰寒,“如此身份还敢在江湖四处走动,姑娘可是活腻了?”说话间拍出一掌,罡风四起。
紫衣姑娘闪避不及被拍中右肩,瞬间软倒下来。青衣人点了她穴道交与属下,取过画卷拿在手中,回身瞧见君海棠怔在当场,只道吓坏了她,不由拱手致歉。
君海棠抬头,眼前之人年轻清隽,身形潇洒,衣着不凡。
众人纷纷上前恭维,“我们追了这女贼两日都徒劳无获,还是二爷厉害,手到擒来。”
一名少年上前低声道:“二爷,少主已到后院。”说罢,目光无意于君海棠脸上一转。
青衣公子由众人簇拥离去,君海棠此刻已无心品茶吃菜,招过小二结账,却发觉自己一路行来,银钱已用尽告罄。她只得低头将一只鞋上的珍珠解下,“先押在此处,过些时日我自会拿银子来赎回。”心道,那是母亲的遗物,此举若被翠姨得知只怕要糟。
她鞋上那对珍珠有指肚般大,更难得是罕见的黑珍珠。掌柜突着眼珠看了半晌,最后冷脸变笑脸,收下珍珠热情招待。
等天色落暗,君海棠摸出客房,攀檐走壁直往后院去。七转八转,一路上的守卫没有丝毫察觉,她心道,“翠姨说我家传轻功属当世一流,果然不虚。”只是岳阳楼后院里竟驻扎了众多武功不俗的守卫,人人一身黑衣,眼内精光聚敛。只怕其主来头不小。
前头一间屋子灯火通明,其内隐有嬉笑飘出:“小康,那位姑娘就在前头客房,看来你两真是有缘。”此话又惹得其他几名少年笑成一团。
“阿福,你再取笑,咱们去外面比划。”名叫小康的少年连声辩驳,他越是如此,越是惹来众少年更多笑语,“莫要害羞,你今日和人家姑娘说话之时,脸上也如此刻一般红。”
君海棠听他们说话疯疯癫癫,皱眉欲离去,下一刻却脚步大滞。
“听说二爷今日抓的女贼,便是逍遥派余孽。她潜入堡内,将少主书房里的一幅画偷了去。今日我在二爷身边瞧过一眼,那画上的姑娘可真美,便如仙女一般。”少年们暗暗称奇,不住议论。
窗外的君海棠暗自点头,紫衣姑娘果然是逍遥宫弟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小康,你再不去看你的佳人,待夜一深可更不好了。”众少年一齐起哄,小康嘴里推搪着,却随众而出,溜向前院。
“小禄,阿寿,我们瞧瞧那女贼去。”余下三名少年行至后院深处,两名黑衣卫士拦了上来,小声说:“莫再前行了,少主正在审那女贼。”
前侧屋子里忽然传来紫衣姑娘的怒喝:“姓君的,你要杀便杀,休要这般羞辱我。”
一把沉稳的男声旋即响起,“既然姑娘不配合,那恕君某得罪了。”紫衣姑娘发惊叫:“你……你这淫贼,你要做什么?”
屋内一阵衣风拂动,男子说句:“君某得罪了,还望姑娘见谅。”语气中难掩失望。随后哗啦一声房门大开,人已旋风而出。
走了几步,男子骤然停下,似在侧耳聆听。君海棠隐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须臾,男子低声吩咐两名黑衣卫士,这才领着三少年没入黑暗中。
君海棠松了口气,见黑衣侍卫踱步走远,此时机不可失,她赶紧闪身入屋,拍开紫衣姑娘身上的穴道。紫衣姑娘也认出了君海棠,坐在地上满脸戒备。
“姑娘快走,否则被人发觉就晚了。”君海棠焦急相劝,转头朝窗外探察,生怕守卫回返。不料紫衣姑娘趁着她看向别处,竟一掌斜劈过来。
“喂,你这是做什么?”君海棠听到风声,提气向后猛然一滑,身形不变,转瞬已旋身立于桌上,翻起的衣角翩然飘落。
紫衣姑娘脸色一变,立即收手,面上尽是疑惑之色,“迷波幻影,踏水无痕?你怎会这套身法?”
屋外喧哗四起,君海棠急道:“有人来了,快走!我日后再跟你解释。”自己先施展步法窜了出去。
紫衣姑娘随即朝相反方向逃去,她跳上屋顶,对着底下追来的人冷笑,“好个君惟明,好个君家堡少主,没想到居然是个登徒子,也不怕传出到江湖被人笑话。”说话间身形已去得远。
众人喝骂欲追,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放她走!”
暗处的君海棠探眼去瞧,日间那青衣公子的身旁,站着一名全身着黑的高大男子。
“少主,这样就放她走了?”众人诧异追问,青衣公子亦面露惊讶,嘴角微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开口。
黑衣少主的神情似有些怅然,“我方才已审过,她并非……她并非……”侧头之下,显露出的轮廓俊朗非凡,在暗夜中异常明晰。
君海棠正好奇黑衣少主未说完的话,只听见他咳一声,“君家早已不过问江湖事,那女贼跑了也好,否则如何处置倒是棘手。”说罢轻拍青衣公子的肩头,“这次多亏了渊弟。”
青衣公子微微一笑,“原是我不好,竟让人潜入君家堡盗窃。大哥如此重视,那画可是伯父遗物?”
黑衣少主不置可否,“其中缘由此时不便与你细说,待日后……”
青衣公子一笑止住其语,“是小弟失言,大哥不必介怀。大哥出来办事也有不少日子,婉儿馨儿还一直嚷着叫我敦促你快些回堡。”
黑衣少主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柔,正待开口却神色骤转,喝道:“何人在那里?”
身形方动的君海棠猛吃一惊,不敢回头,径直冲入暗夜里。逍遥宫身法已独步江湖,却被那黑衣少主轻易察觉,她心中自是震撼异常。此时,无论她如何运力疾走,那男子的身影始终跟在五丈之内。
眼见客房将近,她灵机一动,绕着小楼东窜西折,趁身后人来不及转过,便如乳燕投林般飞入室内,并反身悄然掩上窗扉,屏息聆听。房门处有脚步声响起,她微惊,咦?那人何时拐到了前面?仔细听去,门外人轻功稀松平常,她想起后院少年们的对话,心中一动。
房门开处,果然现出小康又惊又喜的面孔。只是不远的黑暗中似有双利目正盯着此处,让人隐生不安。
转廊暗角那方,果然有名黑衣男子负手而立,身上一袭玄黑软袍,边角处爬着绣金兽形物,似龙非龙。
君海棠和那男子眼光相碰,不知何故心里忽地一跳,脑中竟有股熟悉的感觉隐隐漫现。对方目光又偏生凌厉迫人,她猛然低头,不敢和他对视太久。
小康却是面色一整,快步走到那男子的身边,垂手恭叫:“少主。”
黑衣男子恍若未闻,径直行至君海棠身前五尺,“在下君惟明,姑娘方才可曾听到屋外有异状?”
自称君惟明的男子面容清俊,身形却高大异常,隐散一股肃杀之气,让人逼视不得。这哪里像什么经商之人?气势上倒更像一方霸主。
君海棠装作一脸无辜,“方要睡下,却觉外面好像有人在绕着屋子捉迷藏,没想到是这位小哥……”侧首瞄了一眼小康,适时低下头。
君惟明薄唇抿成直线,面上高深莫测,眸中黑流涌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君海棠暗暗惊心,“此人着实精明,只怕是瞒不过去。”
他却忽然笑了,“如此说来,在下打扰。”倏然转身离去,和来时一般神出鬼没。小康纵然不舍,自家主子当前,也不得不跟随。
君惟明回到后院,青衣男子早已等候多时,“大哥空手而回,莫非又是那女贼?”
“不……并非同一人,自始至终,我都未能瞧清那人的模样,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晓得。但那人‘迷波幻影,踏水无痕’的轻功,比今天的逍遥宫女贼更胜数筹……莫非是逍遥宫长老亲自出马不成?”
青衣男子双瞳微缩,似笑非笑,“那小弟可想不通了,不过是一幅普通画像而已……”
君惟明若有所思,唤过几名黑衣侍卫,“盯着前面天字二号的姑娘,若有异动,当即来报。”
前院房内,君海棠思绪纷乱,那人竟是君家堡少主!自己在谷里曾经问过翠姨多次,君家堡里的到底是亲人抑或仇人。翠姨每次都神色复杂,隐含恨意,“许多事一言难尽,但君家堡累我们至此,你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未及记事,娘亲已去世。她由翠姨抚养长大,十几年来在谷中倒也算平静安逸。每次出谷,翠姨都要她易容一番,嘱她在外人面前不能露出自己真容。当她疑惑询问,翠姨就会怔怔望着她叹气,“真是太像了……若被人瞧见,恐怕江湖再无宁日。”
君海棠躺在床上胡乱想许久,这才昏昏睡去,梦里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翠寒谷,在花间嬉戏,于湖上荡舟。
一夜辗转,君海棠直至日上三竿才醒来,她暗叫不好,不知君家堡众人是否已离去。匆匆奔出却见小康正和酒楼执事说话,她这才松了口气。
小康亦是惊喜异常,上前两步低声招呼。君海棠为了从他口中套取消息,顺水推舟与之攀谈。
小康有些不舍地说:“本已起程,幸亏少主差我回来交待些琐事,否则也没机会跟海棠姑娘道别。你以后……以后可来洛阳君家堡找我……”
君海棠漫不经心答应,随后却偷偷跟他出城。君惟明等人已驰马离开岳州近十里。她生怕为人察觉,不敢靠得太近,只凭借精妙身法在后远远跟着。
今日君惟明仍是一身黑衣,外罩斗篷挡住春寒料峭。休憩时,他和青衣男子一同走到江边,离马颇远。
机不可失,君海棠当即提气跃至马旁,劈手夺画。君家堡众人惊呼来擒,她自忖君惟明离得远,其他小喽罗不足为惧,于是轻笑数声,骈指疾取身后,同时拔地纵起。不料手指戳处绵软无尽,她大惊,但此时来不及转变身法,脚踝处一阵紧痛,已被人扯落于地。
“姑娘今日果然再来,在下已等候多时了。”制住她手脚的竟是君惟明。君海棠盯着他一身侍卫装扮,转眼去看江边,又懊又怒。
君惟明双目暗有异彩,连声追问:“姑娘的轻功比一般逍遥宫弟子更胜数筹,可否告知尊师姓名?”
君海棠奋力数挣,徒劳无用,她眼珠一转,“我师傅的名字,可不能当众随便嚷嚷,你附耳过来。”
君惟明先是一怔,随即想起那个禁忌,于是微微前俯。一张菱花小嘴凑上前来,不知怎的他竟然心中一漾,急忙敛住心神,侧头喝道:“快说!”
君海棠咯咯一笑,低言软语:“我师傅是……”一口气轻吹,拂过他脸颊耳际。
君惟明只觉一瞬间眼前飘缈,仿佛不知天地人间为何物,鼻端处更是香软无尽,全身肌骨欲酥。眼前这女子,竟然对他施展逍遥宫媚术!他怒极,暴喝而起,击出的双掌用上了十成真力。
君海棠银铃般的笑声已掠上半空,“画我取走了!多谢君少主……”
“追上!”君惟明铁着一张脸,疾掠而去。君家堡众人纷纷上马,却怎及他二人的轻功,没多久便被远远抛在后面。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把画扔江里……”君海棠疾跑了一炷香功夫,前无去路,只好回身恶狠狠警告如影随形的君惟明,心中早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君惟明面色瞬变,“快过来!”
君海棠嗤笑,心道我过来才是傻子。不料耳后厉风暗起,刃芒闪耀,不知何时,河岸下跃出七、八名蒙脸汉子,将她围在当中。其中一人虎背熊腰,去夺她手中画卷。她急了,扑上前死死抱住卷轴一端。
“臭丫头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拍来的掌风挟着开山劈石之威。
她大骇,这一掌下来,自己哪还有命在?只觉后背受到猛烈撞击,一阵天旋地转后,便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君海棠只觉冰寒刺骨,自己遍身湿透,淤泥尽染。君惟明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闭着眼斜靠在树旁,手抚右胸,眉间紧锁。君海棠回想晕过去之前,君惟明冲上前来,是他,替她挡了那沉若泰山的一掌。
这人和她素不相识,为何却甘愿自己受伤来救?君海棠心中大大过意不去,转头看见君惟明身侧的画卷,又叫苦不迭。在水中泡了这么久,这画怕是毁了。打开来看她却喜出望外,画幅非纸非布,其上墨色竟然沾水不化,毫无损坏。
画卷忽然被人劈手夺过,君惟明不知何时已坐起,双眼含怒。君海棠正待去抢,被他喝住:“噤声!”
君惟明侧耳听了一瞬,“有人来了,我们走!”
君海棠挣扎想站起,右脚脚踝却一阵刺痛,不由得颓然后坐,强忍着不叫出声来。可一转眼,自己鞋袜已被君惟明扯下,她又羞又急。她脚踝上的刀痕两寸有余,不见有多深,从红肿和骨骼的状况看来,定是筋络被持刀人的内力震伤。
君惟明飞快望了林外一眼,“姑娘,事急从权,恕在下逾礼了。”不由分说将她背在身后。他之前将她擒住时露了一手,内力雄浑深厚,当属世间一流高手,如今背着她疾驰得半里,却已脚步虚浮。
君海棠伏在他背上低声说:“多谢君少主,挡掌之恩无以为报,那画……我不抢便是。”
君惟明却低哼一声,半晌才道:“你给我下了什么媚香?若非如此,童大海那一掌休想打到我。快将解药拿出来!”
君海棠面有难色,小声说:“逍遥宫媚香无解,过上几个时辰受阻的气息和经脉便会恢复如昔。童大海是何许人?为何也要来夺画?”
君惟明伸手入怀摸出响箭,可惜那物已湿透不可引燃,一时半会联系不了手下。“童大海是魔教十大长老之一,排名第八,有一身神力。若在平时我倒也不惧,只是此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气息混浊变粗,想来所受的掌伤着实不轻。
“你……放我下来,不必管我。” 君海棠歉意更深,挣扎着想跳下。君惟明喝道:“别再乱动生事!”双臂箍得更紧。
临近江岸有小船一支,其上渔翁正蓑衣独钓。渔婆从舱后出来倒水,看见二人,不由得面露惊讶。
“我娘子脚踝不慎划破,走不了路。能否请大叔大婶载我们一程?”君惟明随手从君海棠头上摸下一朵珠花递过去,她身上的物件无一不是人间珍品,渔婆霎时被闪花了眼。
君海棠差点没给噎死,这人真不要脸,招呼都不打就从她身上拿东西,更过份的是,他竟然……他竟然说她是他娘子!她恼羞之下暗中使劲,在他背上掐了好几把。
渔婆将二人带入后舱,摇橹起航,却是死活不肯要报酬。河岸上有人影摇动,童大海等已追到岸边,却只能望江咒骂。
渔婆拿出衣裳,让君海棠二人将湿衣换下,“小娘子请将就些,既已经私奔出来,日后少不得粗衣淡茶,不过你夫婿相貌堂堂,将来定会出人头地。”她只误认为是富家小姐和下人私奔,敦促渔翁快些行船,将追赶二人的“家丁”远远抛下。
“我们并非……”君海棠大窘欲辩,却被君惟明掩嘴拖入舱内。“危机尚未过去,一切须小心行事。”他说着自顾自脱下湿衣,羞得君海棠急忙转过身。君惟明察觉后亦怪不好意思,轻咳着摸到前舱去换。
船行半日,夜间泊岸,渔翁夫妇让出后舱给他二人。君惟明受伤劳累多时,此刻沉沉睡去。
自己身边多了个陌生男子,君海棠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望着君惟明的侧脸出神。这人天庭饱满,鼻梁挺直,是个少见的俊秀男子。自己对他竟有种熟悉之感,仿佛很久之前便在哪里见过。
想起晚饭时渔婆的话,“君小哥,扶你娘子出来吃饭啦。”君惟明答应得极为顺口,她忍不住面颊飞红,啐了一口。
次日清晨,渔翁要去岸上送鱼,人年老力弱却要背着沉重的竹筐。君惟明心有不忍,却转头盯着君海棠,她无奈道:“我脚伤成这样,想溜也溜不了。”他一想也是,但仍留了个心眼,将画卷随身背负。
岸上送鱼完毕,君惟明在小镇里寻了个少年许以厚酬,让他快马赶到附近重镇的君家商铺报信,为此多耽误了一些时刻。回到岸边,任凭渔翁连声招呼,渔船内依旧悄然无声。
二人跳上船,却见渔婆歪倒在舷板上,面容紫黑,已然气绝。舱内凌乱不堪,独独不见了君海棠的身影。君惟明焦急懊悔,心道那小姑娘脚上有伤根本走不了,定是被魔教掳了去。他张嘴欲唤,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
船舷外哗然声响,一颗湿漉漉的脑袋破水而出,君惟明大喜过望,那竟是失踪了的君海棠。幸亏她水性好,暗中滑入水下闭气藏匿,这才免遭一劫。方才经历了一番生死,心悸害怕无以尽说,此刻被救上来,君海棠忍不住扑到眼前人身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君惟明瞧着这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比自家妹子惟馨大不了多少,想必她害怕之极,不由得柔声安慰几句。君海棠自小在山谷安逸无忧,哪料到甫一出谷便遇到如此险恶交关的经历,眼前这人自然而然便成了她心中可依靠的对象。
渔翁原本伏在渔婆身上痛哭,此时哀声渐止,蜷缩着发出“嗬嗬”之声,口中黑沫泛流,显然是渔婆尸体的毒过到其身,令他毒发身亡。
“只怕魔教弟子还在左近,此地凶险,不可再留。”
君惟明体内媚香早已消除,气息经脉畅通如初,他抱起君海棠,迅速离开。
前方蹄声纷乱,有人喊道:“少主在这里!”君家堡众人一路飞驰,终于寻到自家少主。
唯有小康一脸担忧唤道:“海棠姑娘……”
君惟明骤然色变,一把将她拉过,“你叫海棠?你……你姓什么?”眼中泛起异彩,却闪烁不定,仿佛不能置信。
君海棠低声说:“我姓君。我……”话没说完便觉身子急旋,整个人已被君惟明带入林内,粗大的树干阻住外面一干人的视线。
撕啦一声,她惊觉君惟明正在扯她的襟口,不禁怒骂:“你干什么?”忽然想起前晚紫衣姑娘临去的那句“登徒子”,心中又惊又怕,这人果真是个衣冠禽兽?她正要出招,却发觉他一动不动,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自己襟口已被扯落,露出肩头锁骨处一片水滑的肌肤,以及肩头上那朵娇艳欲滴的海棠刺青。
这朵海棠刺青是在她周岁时由母亲亲自刺绘于肩头,随着年岁日长,那抹艳红竟愈长愈大,色泽更是鲜明欲滴,丝毫无褪色迹象。
君惟明轻抚过那株鲜艳,手忽地一颤,急缩回去。君海棠蓦然清醒,没被制住的左手抬起便是一掌。清脆耳光响起,林外众人瞬间静默无声,随即脚步纷杂,只怕都一齐奔了过来。
君惟明喝道:“都站着,不许过来。”倏地替君海棠把襟口掩好,柔声说:“海棠,你听我说……”见她仍挣扎不休,只能叹气点了其的麻穴,从怀里取出一幅娟帕,展了开来。
君海棠惊异地看到,一朵和自己肩头毫无二致的海棠花,如素妆淡粉,似缬晕明霞,跃然显于帕上。而持帕人的手轻颤,仿佛正捧着无比珍贵之物。
“这次绝不会错,十三年了,海棠,哥哥终于将你寻回。”君惟明激动之下,铁臂一收,将她紧紧抱住,生怕下一瞬她就会消失不见。
君海棠静静听着,他说她是自己寻了十多年的妹妹,右肩上有海棠刺青,以父亲留下的绢帕为证,这番话倒是和翠姨偶尔流露出的蛛丝马迹有所吻合。
忽然,心中那个禁忌的名字浮起,君海棠面色一变,盯着君惟明的眼睛冷声问:“你可知我母亲是谁?”
君惟明闻言微愣,眼睛眯起看向别处,低言如咒语般轻声吐出:“崔、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