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故事》含清晖

1、修竹故事

　　记得四岁那年的一个下午，从额涅那里出来，心里好不难过。
　　额涅抱着六阿哥，又笑又哄，一脸幸福。
　　偶尔抬起投来看我，那眼神像是把我推得远远的。
　　还是皇额涅好啊……可是我不想回去，我还在郁闷中，不想让皇额涅跟着忧心。皇额涅身子弱……

　　在宫里胡乱的走着，夜幕下来了，月亮升起了。不知怎么的就从东六宫穿到了西六宫。
　　又不知怎么一拐，就入了养心门。
　　正诧异惊恐间，哗啦，撞到一丛竹子。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一边发出类似的感叹着一边愤愤的走开去。
　　胤禛！胤禛！
　　听到有人在叫我，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嫩嫩的。奇怪……
　　胤禛！声音是从刚刚撞我的那丛竹子那里传来的。可是刚刚明明没有人啊——难道是哪个走丢了的格格？我回过身去。
　　竟是一个跟我一般大的汉装女孩儿，正倚着竹子，盈盈地冲我笑着，白净净粉嫩嫩水润润的小脸，让我想起了皇额涅常向我讲起的江南。她不是宫里的格格，格格们都穿旗装的。
　　你是谁？我挺直了腰杆，拿出皇阿哥的身份问她。
　　我是潇湘神啊。
　　潇湘神？
　　你没有听说过潇湘神吗？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闻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可是这不是潇湘啊，这是紫禁城。但是她知道我的名字呢，宫里人都叫我四阿哥，她却知道我叫胤禛。真神啊！
　　胤禛，你怎么不高兴了？
　　额涅不喜欢我。我去看她，她也不和我说上几句话，光顾着哄逗六阿哥，像要赶我走似的神情……
　　胤禛，那我陪你说话，好不好？
　　嗯。
　　那天晚上，我把最近遇到的所有不开心全都抖了出来，潇湘神只是听，然后很是替我不平，她没有说太多话，可是我一下子心情好了起来。
　　胤禛，以后你要是不开心了，就过来找我玩儿吧，我就在这里的，你拿头装一下这根竹子就好。
　　哪根？还要撞对？
　　嗯，就是这根有斑的。
　　顺势看了过去，原来翠竹中，竟有一根是斑竹。

　　六岁，我入了书房读书。师傅说，子不语怪力鬼神。
　　再加上也不是有机会东西六宫的乱跑了，于是，慢慢地，我将潇湘神淡了去。
　　我是阿哥，大清的皇子，以后要当一个合格的臣子辅佐皇阿玛，辅佐太子哥哥。

　　十四岁，我大婚了。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潇湘神，不知道她是不是也长大了？
　　罢了罢了，子不语怪力鬼神，那一定是我儿时的错觉。
　　但，竹子，我真的喜欢的紧。于是，在庭院里，我亲手种了郁郁的几丛竹子。
　　也怪了去，北地其实是不适宜长竹的，宫里的几丛竹子都生的不好，可是偏偏我手植的那几丛是琅玕\青净，载修载茂。

　　再后来，皇阿玛在安定门内给我赐了府第。福晋们嫌整院种竹子太过幽凉伤感，我就在书房前密密丛丛地中上。其余地方，代之以丁香、海棠、木兰、槐树，嗯，的确，比满院子种竹要开怀些。但是一到深夜，我就会望着窗前的竹入神，有时候，竟是刻意的等月上，清晖满院，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才回神继续该做的事。

　　太子被废后，形势诡谲，我成日操心忧劳。
　　过了几年，我觉得，得去争大位了——那几个兄弟，只顾了自己的利益，要是他们当皇帝，我大清这条船，只怕要被水给打翻了。
　　然而，皇阿玛是厌□□争的。前有太子，后有八阿哥，我，不能重蹈覆辙。
　　以不争为争，以暗争代明争。只要品行端正，处处以国家为重，时时怀一片仁孝之心，皇阿玛，不会忘记我这个儿子的。

　　皇阿玛果真将大位传与我了。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乾清宫，皇阿玛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处处散发出皇阿玛的气息，略一嗅着，往事历历在目，便忍不住落泪。
　　于是，我搬入了养心殿。
　　养心殿呵，好熟悉的地方……
　　我记得那里是有一丛竹子的。
　　跨入养心门，果然。
　　我记得那丛竹子里面有一根是斑竹的。
　　不理随侍的诧异，猫腰躬身，细细地寻了去。没有？
　　呵，师傅说的对，子不语怪力鬼神呵。
　　夜深了，可是案上的折子堆积如山。
　　我虽是一丝困意也无，却仍是皱了皱眉——皇帝难当啊！
　　月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清晖满室。
　　（足及）了鞋，下榻，到院子里透透气，沐浴那沁人的皎洁。
　　路漫漫其修远兮，汝将上下而求索。
　　谁？！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悦，悠远。是她吗？
　　是我啊，胤禛不记得了？
　　潇湘神？我快步走到竹丛下。

　　竟真的她在，长大了呢。只是，比我年轻多了。仍是一袭浅绿，身姿纤弱，粉面莹莹，双目含情，倚着竹丛，还是那样盈盈冲我笑。让人，让人想把她揽在怀里，宠着，护着……
　　她不会老啊。
　　真的是你？
　　嘻嘻～为什么叫真的是我？
　　可是那根斑竹呢？我明明看过不在的呀！
　　笨啊！那是白天，潇湘深夜月明时嘛！
　　呵呵，你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那又什么用，这么多年，都没人看见我。
　　那才好，我看见不就成了么？
　　你个小气鬼！以后不陪你说话儿了。
　　呵呵，好啊，那我就天天夜里来撞你。
　　好啊～只要你那堆折子肯放你来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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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夫子错了。

　　长夜漫漫，契阔谈晏。
　　我真三生有幸，竟于人间之外得一知己。
　　该做的，该办的，且放手去干罢。
　　胤禛于今再也不怕高处不胜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