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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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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吃过了晚饭,殷兴颜抱着纸箱跟着姐姐去了她住的那个小区。
复颜走在前面,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值班室里的保安见她们都抱着箱子,连忙出来迎了上去。
“殷小姐,这是什么呀?我帮你抱上去吧,看着怪重的。”
书确实很重,但殷复颜只顾往前走,面子上却是笑着,很客气地和那上了年纪的大叔打招呼。
“不用不用!这我能行的。”
那位大叔不由分说地抢过她抱的箱子,快步进了大楼。
“这东西这么重,你个女孩子就别逞能了。统共也没几步,一个小区的哪儿能不帮忙?!”
殷复颜拗不过,只得连连道谢。慢了下来和兴颜并肩走着,随手取走她纸箱里的一些书抱在手里,眼睛却盯着不远处那位热心大叔矫健的身影,脸上的酒窝露出来,笑意很浅。
殷兴颜凝视她的侧脸,倒是怔怔的,像是不认识她。
殷复颜有些奇怪,抬手擦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兴颜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楼梯,讪讪地笑:“没有……只是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吗……
殷复颜倒是有些怅然,不止是第一次听别人说有变化,连蓝羽妮都说,她比刚进公司的时候少了很多戾气,眉目之间越发地平静,像是最满足的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的变化是为什么,为了谁。
殷兴颜接着说:“还记得以前我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你从来不跟街坊邻居说话的。”
“现在不好吗?”
“当然好了,你比以前爱笑了,前面的江大叔以前还问过我,你姐姐是不是说话呀?怎么跟她打招呼从来都不理啊?”
殷复颜呵呵地笑,恍惚的记忆中自己好像是有这样一段对谁都没好脸色的时候。
下了电梯就到了她家门口,江大叔把箱子放在了门口,殷复颜边掏钥匙边邀他进门喝茶。江大叔连连推辞,说自己还得赶紧回值班室,出了岔子不得了。
殷复颜知道他确实还要值班,也就不挽留了。
“那我晚上做点宵夜给您,权当谢谢,您千万别推辞啊!”
江大叔爽朗地笑,眼角和眉头的皮肤全都皱起来:“那就不用了。只是小殷啊,有些话我一个老头不说心里不舒服。姓梁的那个小伙子我看是真的对你好,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也该气消了,该原谅人家了。”
就这一句话,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僵到了极致,殷复颜都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又有些怨恨的目光。
脑子里特别乱,她只得尴尬地笑笑,眼神闪躲:“呃,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您误会了。”
“诶——怎么会呢?!我虽然一把年纪了,可眼神和脑子都清楚得很。人家几乎天天都守在你楼下,可有诚意喽!”
殷复颜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连应付的话都想不起来。老人家也终于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面前的姐姐面色阴郁,背后的妹妹眼神怨恨。
他有些搞不懂了,整日思索柴米油盐的脑子怎么会理解现代青年的感情问题?
他挠挠花白的头发,摁了键进了电梯,临走还不忘说道:“有空找我们家小海玩呀,她可想你了!”
殷复颜点点头,目送着老人家离开,眼里是真挚的感激。
她人生已经没多少时日了,却在这时才发现生活中处处都有令自己的感动的人和事,就算江大叔这样简单的老人,卑微地活在社会的一角,他也有自己的快乐,简单而实在。
她羡慕不来。
关上门,她勉力拖着箱子。只拖了一半,忽然缓缓站起身,看着背后的妹妹——她倔强地咬着唇,眼神倔强而怨恨。
殷复颜无奈,不光是为妹妹,还有自己,还有他,他们怎么都是这样固执的人?
“江大叔说的,我都不知情。”
殷兴颜还是恨恨地看着她,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殷复颜忽然有些怕起来,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骇人的眼神?
殷兴颜缓缓抬手,不着痕迹地擦了下眼角,顺势坐了下来,背对着她。
“我没说什么,就算是真的,也和你无关,这个道理我懂。”
“那你在别扭什么?”
她蓦地转头瞪着自己的亲姐姐,一直压抑的恨意一股脑全涌上来,她一时之间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在想自己到底有什么比不上你!你到底有什么比我好!”
那样的怨恨,话语里夹着的恨意,只恨不得眼前的人此刻死了才好!
殷复颜不由地退后一步,并非怕了这样恶毒的眼神或者恶毒的话,只是因为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这是多年来相依为命的妹妹。
她们都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她竟是让自己的妹妹这样恨着。
从小就赖着自己的小丫头,妈妈去世后她们住到了舅舅家里,在那个地狱般的地方,她们受了多少折磨、忍了多少气!舅舅的毒打,舅妈的刁难,表哥的欺侮,她们一共忍了七年!七年来不离不弃地度过,到今天,为了一个男人,她的亲生妹妹竟是这样恨着她!
她都有些不认识她了,兴颜的容貌还有些稚嫩,好像还是那个在巷子深处等着自己回家的小女孩。
小时候下了课她还要打工,回家晚了,她骑着邻居“借”的凤凰牌自行车,在坑洼不平的小路上,远远地她就能看到兴颜站在家门口,脏脏的小脸贴在破旧的木质大门上,脸颊都被压得变了形。巷子特别深,只有她们家门口才装着一个路灯,孤零零的灯泡,吱吱作响。她的自行车很破了,铃铛“铛铛”地响。
听到了铃声,小兴颜就立刻跑过来,一路颠着,可还是很开心地跑。
直到今天,偶尔想起那段不堪的童年,妹妹奔向自己时展露的、最天真、毫无保留的笑颜,是她唯一的欣慰。
可就是几年前还在一起无话不谈的亲妹妹,现在竟是这样地恨着自己。
她沉默着,不得不面对的死结拧着她的心,屋子里的空气沉寂得可怕。
安静了好久,殷复颜一步一步踱到妹妹面前,这才发现她一直在无声地哭着,泪流满面。
“我知道,这始终是放在我们之间一道坎。既然今天提起来了,索性大家就毫无保留,一次把这问题拿出来,聊个痛快,直到解决了为止。”
“姐——我不是故意想气你!我、我、我只是特别难受!昨天知道他宣布了婚讯,我还找过他,可他不接电话,公司里也找不到他!姐,我该怎么办呀?结不结婚都由着他说了算,在他眼里我、我到底、到底——唔——”
这样的悲切,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最后一句一句话已经是泣不成声,怎么都听不真切。
殷复颜看着她,也是心如刀割,抬手帮她擦眼泪。好久,才勉强哑声说:“求婚的是他,想解除婚约的是他,不跟我商量就要结婚的还是他!姐,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工具,想用就用,不用的时候连问都免了、直接扔掉吗?”
“好了好了,别哭了。”殷复颜无话可说,只有安慰的话,轻声哄着她,把她抱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哄着。
“唔——”
不知过了多久,兴颜总算稍稍平复下来。从殷复颜怀抱里挣脱出来,她有些狼狈地低着头,用纸巾捂着眼。
确定她不再哭了,殷复颜进洗手间拧了条热毛巾给她敷着眼睛,这样消肿得快。
“既然你也不甘心被人利用、当成棋子,当初又何必接受他的求婚?”
殷兴颜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手里毛巾上的英文字样,他向自己求婚求婚时的场景忽然就涌上了脑海……
半年前姐姐忽然和他分了手,他一直都不放弃、一直都想重新和姐姐在一起。后来他们公司聚会,蓝姐姐把她叫上了,周围全是成年人,她很规矩地躲在角落,忽然胆子大了起来,偷偷喝了一杯龙舌兰,味道既香又粗犷,回味无穷。
她偷喝着酒,习惯性地在人群里去找他的身影。后来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他,还有姐姐。那样炽热的眼神,像是拼命解释什么。而姐姐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一边,像是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隔了那么远,她就在角落里望着他们俩,看着他拼命地解释而姐姐充耳不闻。她忽然烦躁起来,胸口像是有只猫,张牙舞爪,抓得她难受。她抓起包正想走,姐姐摆脱了他走过来正撞上她。
显然蓝姐姐没告诉她自己也会来,因为姐姐看到自己时的眼神很阴郁,尤其是看到她手里空了的酒杯。她低着头,刚想认错,忽然手腕被人紧紧抓住,酒杯也飞了出去。她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传来温热的感觉。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可他的脸庞进在眼前,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挺拔的轮廓,还有眉毛间藏着那颗痣。
她简直不敢相信,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她和他竟真的可以距离这样近。
在这有生之年。
接下来的事情她就不太记得了,感觉如同跌进云雾里一般。大概是酒劲涌了上来,她只觉得胸口里那只猫抓得厉害。
所以当梁洛展阴沉着脸跪下来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那是她的梦!
就算没人祝福,就算他铁青着脸,就算姐姐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就算蓝姐姐想上来要阻止,就算廖习枫站在角落似笑非笑,就算明武端着酒杯一脸高深莫测,她的幸福摆在眼前,为什么不去争取?
“我不知道,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我的脑子就昏昏沉沉的,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是后来呢?后来是你跑到公司里说答应他的求婚的,现在才后悔吗?”
殷兴颜剧烈地摇头,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冷不丁地,她忽然伸手抓住殷复颜的肩膀,长长的指甲陷进去,疼得殷复颜直吸气。
“姐,你根本不爱他对不对?你如果爱他,怎么忍心看他受那样的苦?!你如果爱他,早在他第一次跟你道歉的时候就原谅他了,事情怎么可能拖到现在?我说的对吗?你根本就不爱他对不对?对不对!”
“可是我爱他!从第一面起我就爱他!所以明知道他只是利用我才求婚,我还是说服自己,就算没什么希望还是要去争取一下,要不然我这辈子都没希望了!就因为这个我才答应了他的求婚,我才成了你们之间斗气的工具!”
殷复颜的心像是被车轮碾过,弱弱地争辩道:“兴颜,你不是工具——”
“我是!我知道的,我一直都是!甚至这次进了东梁,他忽然改口又要跟我结婚,我从来都是他用来报复你的工具而已,我知道的……”
她已经无力再说下去,这样心底的一番话说出来,她只觉得心神俱疲,一个字都不能再多说,就像是终于把心口上的毒瘤给挖掉,即使成功了还是很难痊愈!
胸口里的那个东西一直往下掉,像是掉进了无底洞,看不到方向,更没有出口。他偶尔施舍的温柔恰恰是最毒的陷阱,让她心甘情愿醉死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而他,却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可这一切,偏偏正是眼前的亲姐姐,筑成了她的噩梦!
让她如何不恨!
殷复颜实在找不到位自己辩解,又或者,她根本不想辩解。
她只是不说话,伸展着手臂想重新揽妹妹入怀,像刚才那样,像小时候那样。兴颜却奋力地抬手,把她推开。
复颜不由一怔,眼前的这个人,眼神里透露的是极度的憎恶和仇恨,哪里还有同胞的亲情?
“你明明知道他的脾气,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当初他求婚的时候你不拦着我?你就是想让我出丑、就是想知道他有多爱你对不对?!”
殷复颜再也忍不住,从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她忍不住。
啪——
对着兴颜的脸颊,她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打断了兴颜的充满恨意的话。兴颜的脸被打得歪向了一边,头发凌乱地盖在脸颊上,嘴角很快就红肿起来。
“你要发疯自己找个角落去,不要在这儿丢人现眼,我们家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
她怔怔地看着旁边,既不反抗也不转头,仿佛那一巴掌打断的不仅是她的疯言疯语,更是自己都不曾真正相信的痴梦。
殷复颜喘着粗气,刚才说的话尤不解气,她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是怒极的野兽,忽然又转过头看着还在发呆的兴颜,接着说道:“当初我确实没有拦过你,可我有没有说: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姐姐都会支持、绝不干涉!因为我觉得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负,就算看起来很难的事情,你也会想要去争取、绝不轻易放弃!拦着你你肯定当时就恨我;不拦着你现在又恨我,你倒是教教我,我该怎么做?啊?!”
兴颜歪着头,眼泪忽然流下来,划过红肿的脸。殷复颜看着这滴眼泪,原本要说的话又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姐,你只要回答我一句话就好。”她幽幽开口,声音低不可闻。
“你问。”
兴颜重新坐好,整理了耳边的乱发,规规矩矩地坐正,就像是待死的人,临死前也要端正仪容,维持那最后一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