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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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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又到了,殷复颜买了面粉和馅,自己在家包饺子。眼睛还是时好时坏,不过包个饺子还是没什么问题。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个新年了。
没有人陪,也不能有人陪,她拒绝了所有的邀请,把自己关起来准备一个人过新年。
忙碌了一上午,总算煮好了一锅饺子。出锅的时候,热气腾腾,雾气充满了整个厨房,房门是磨砂玻璃,雾凝聚在门上,水淅淅沥沥地开始流淌。香味扑鼻,她加了点调料,醋、酱油、鸡精、香油……厨房里有的都加上了。装了满满一碟子饺子,小山一样堆着端了出来。
“洛展,吃饺子了。”她向后轻声喊着。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饺子汤的淡淡香味。
“洛展,饺子已经好了……”她喃喃开口,“再不吃就凉了。”
新年对他们而言其实没什么重要的意义,廖习枫就说过:“反正我也不指望向老板娘要压岁钱。”
说起来也巧,廖妈妈的生日就是农历正月初三,她喜欢热闹,廖习枫就奉命拉一帮人去给她庆生。
去年就是的,那时候是她跟梁洛展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拉她去了廖家,说是去吃寿面。
那是她第一次见廖妈妈,传闻中撒切尔一般的铁娘子。她一直就很好奇,见了真人后才明白,廖习枫帅得无法无天,绝对不是没理由的。廖妈妈五十几岁了依然风韵犹存,她或蓝羽妮也许比她年轻,但在气质上,绝对比不上。
廖妈妈见了她倒是很高兴,拉着她的手放在膝盖上开始聊天:“听说洛展交了女朋友,还是个大美女,今天总算见到了,名不虚传。”
她礼节性地笑笑:“您过奖了,您才是大美人呢。”
她笑得很随意,自从跟梁洛展在一起后就很少板着脸了,连蓝羽妮都说,她笑的时候酒窝浅浅,特别好看。
廖妈妈明显一怔,不由抓紧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了一握:“孩子啊,老实说,没见到你的时候听说你是东梁的职员,我就替洛展那孩子担心,担心你是想向上爬才跟他谈的恋爱。可今天见了你,我得为有那样的想法向你道歉。”
殷复颜歪着头,眼睛眨都不眨:“您为什么改变想法呢?说不定我就是那样的人。”
“你肯定不是。”廖妈妈温柔地笑,端起桌上的茶杯,泡的正是信阳毛尖,“若是那样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笑得那么坦然,眼睛里干干净净,肯定不是。”
殷复颜倒是一愣,她收回手,缓缓坐直身。
“你别怪我多心。你知道洛展的,他从小就没了父亲。像我们家习枫,好歹还有我这个亲妈妈,还有他大伯,对他也是没话说的。可是洛展呢?洪馨也是的,那么小的儿子,竟然狠心丢下他就跟自己丈夫、就那么去了。所以啊,我总想着,就把洛展当成自己的儿子,一定要看到他幸福,这样也算对他早逝的父母有个交代。”
她手里的茶杯蟾蜍外形,底纹浑圆而厚重,毛尖的香气随着水气一点一点渗出来,闻起来清香至极,却隐隐带着一丝苦气。
殷复颜怔了怔,忽然反过来握住廖妈妈的手:“我们会很好的,您放心吧。”
廖妈妈点点头:“是你我肯定放心。”
厨房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头,正是廖习枫。
“妈和我嫂子聊什么那?也说出来让我们高兴一下。”
廖妈妈抬手抹了下眼睛,笑骂道:“我们能聊什么?倒是你们,一群人都聚在我的厨房里打打闹闹!尤其是你,要是弄坏了什么,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廖习枫撅着嘴,老大不高兴:“我干什么了呀我?什么都没做呢就在外人面前诋毁我,太不仗义了!”
廖妈妈忽然想起去年他摔坏的那套杯子,粉碎啊,一只都没给她留,她心疼地不行,大声说:“你还是赶紧出来,别胡闹了!”
廖妈妈忽然发威,倒把廖习枫吓了一跳。他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委屈至极:“干嘛呀?我玩得正高兴呢!”
“玩?!厨房里是你玩的地方吗?你给我出来!你老婆忙里忙外的,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在里边添乱?听到没有,你给我出来!别在里面丢人现眼!”
廖习枫铲子一摔,真的来了气:“我怎么了我?!我做什么了让您这样气?再说了,你儿子还没结婚呢里面哪儿有我老婆?”
“总之你赶紧给我出来!这么多年来街坊邻居一提到我李真琪的名字,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的?独独你这个败家子,让我丢尽了脸。我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像我呢?”
“我怎么知道?!”廖习枫一点都不让步,脸红脖子粗的,看来是真的生气,“再怎么丢脸这儿子也是你当年自己生出来的,早知道今天当时一把掐死我不就完了?”
两人越吵越欢,尤其是廖习枫,索性丢了围裙在一旁,直接拿了铲子就杀了出来;廖妈妈也丝毫不让,站在廖习枫面前鼻子对鼻子。殷复颜这才发现,两人竟是一样高:廖妈妈虽是女流之辈,却着实是巾帼不让须眉。
大概是外面动静太大,梁洛展和蓝羽妮一齐从厨房出来:“你们在干什么呢?吃饭了。”
他们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只有殷复颜一个人站在一旁,不明所以。
终于入了座,梁洛展忍不住低声问她:“到底为了什么?刚才还好好的。”
“我也很不是清楚,大概廖习枫还有些闹。”她坐到他身边,手却缓缓伸过去,习惯性地放在他膝盖上,和他的交叠在一起,缓缓地十指相握。
他想了想,亦是不说话,只是慢慢收紧了手指,和她的紧紧握好。
对面忽然响起戏谑的声音:“小两口在饭桌都这么你侬我侬的,还让不让我们其他人吃饭了?”
梁洛展毫不犹豫地反击:“你不服气你也来呀。”
廖妈妈及时站了出来,充当和事佬:“行了行了!把你们一群人叫齐容易吗?就不能让我过个安生的生日?我今年都五十三喽,你们这群孩子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廖习枫住了口,凑上去陪笑道:“您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五十三岁的人,真的,跟三十五似的。”
廖妈妈狠拍他的头,笑骂道:“就你这混小子会说胡话,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会像三十五?!”
廖习枫痛得龇牙咧嘴的:“不信你问他们。您不知道而已,平日里他们可羡慕了,说您既漂亮又温柔,还说我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当了您的儿子。”
廖妈妈捂着嘴笑,光顾着高兴不再说话。一家人其乐融融,蓝羽妮则一直在厨房,整整忙了一个上午总算把菜上齐。虽比不上名厨的大手笔,可家人做的菜,吃起来总是格外香甜。
酒足饭饱,其他人又熙熙攘攘进了厨房洗碗,打闹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殷复颜懒得去凑这个热闹,空调的温度开得太高,她有些头晕,站到阳台上吹吹风。
南京很少下雪,小区前的空地上原本培植了很多草坪,现在是寒冬,除了枯黄的树根什么都见不着。倒是角落里还有几株松树,无论严寒酷热,永远是一如既往地绿色,坚强得让人钦佩。
背后响起脚步声,她没转头,只觉得肩膀上一重,她低头看去,原来是身上忽然多了一件外套,深深的藏青色。
“怎么出来也不多加件衣服?外面这么冷。”
“也没那么冷,刚过了年,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了。”
“那也得保护好自己才行。”他不由分说,上前将她的衣领整理好,又把她整个塞到衣服里才甘心。衣服尺寸明显偏大,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好了,我已经不冷了。”
“你站在这儿这么久,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她转过头,还是看着角落里的那团绿色。都说绿色是冷色,可除了黑色她最喜欢的就是绿色:黑色是要把自己包起来;绿色却是希望,就像是绝望里的那点亮一样,能说服自己继续走下去,因为继续走下去,怎么样都能看到出路。
“那你说说,阿姨刚才跟你神秘兮兮的,聊的什么?”
“啊呀?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包打听。”
引得他笑,唇红齿白。
“你现在才发现啊,晚了。”
“也没什么,大概就是你小时候的事。我还不知道,在你的长辈眼里,我竟是狐狸精一样的角色。”
他连忙举起手,以示清白:“与我无关,一定是习枫那小子乱说话。”
她笑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还说到你爸爸妈妈了。她说让我跟你在一起,她总算对你爸妈有交代了。”
他顿时收敛了所有笑意,一脸僵硬,怔怔站在她面前。前一秒还谈笑风生,此时却被揭开了伤疤,尴尬地无所适从。
她凑上前,轻轻抓着他的左手,用自己的双手包住,放到唇边替他呵气。
她的手真的很冷,细长骨感的手指,手背冻得青紫一片。大团大团的雾气从她口中冒出来,手指瞬间温暖,那团雾气立刻就消失在清冷的空气里。她低着头,一头长发披散着,别再耳后,额头上的刘海特别长,几乎遮了眼睛。离得这么近,他能清楚得看见她黑长的睫毛,好像还挂着雾,水灵灵的。他的手背痒痒的,只怕她的睫毛也碰到了自己的手。
抽出手,反过来包住她的,一阵阵心疼:“你的手怎么跟冰块似的,居然还来替我捂手。”
她浅笑,任由他胡作非为:“我不冷,我怕你冷。”
我不冷,我怕你冷。
他心里一动,忽然张开双臂把她抱进怀里。力气那样大,让她猝不及防。
他的脸埋在她衣服中,说话时声音闷闷的:“我一直不跟你说他们的事,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更不是要防着你。只是这么多年过来,我确实忘了。我不想跟你说,也是怕你担心。”
她用尽全力回抱他,她的力气当然不如他,可还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们去得早,那时候我才12岁,说实话,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不全了,所以我没你想得那么难受。即使现在想起来,我也不是很伤心。
她紧紧抱着他,他的背那样宽,她的手很勉强才能碰到对方。
“妈妈要是能见到你,一定会说我没挑错人,一定也会为我高兴。”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缓缓松开手,眼底还残留着迷乱,她近在眼前,近得连那个特别浅的酒窝都能看出来。他的手流连上她的脸,忽然俯身,吻了上去……
背后响起口哨声,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咬牙切齿地转过头。
廖习枫托着下巴,一脸暧昧:“哎呀,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什么?苍天啊,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微微侧身护着殷复颜,梁洛展不紧不慢地回答:“别不自信了,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你们俩也注意点影响,这还在别人家里呢就这么不管不顾了?我妈她年纪大了,禁不起这样的香艳刺激。”
梁洛展还是无所谓地笑:“我还是那句话,不服气你也来啊。”
“不服气你也来啊。”
一想起那时候梁洛展说话时的表情,她直到今天还是会忍俊不禁。那样孩子气的话,也只有他能用那样严肃的表情说出来。
她随手拣起一只饺子,蘸了一点调料就往嘴里送。嚼了许久,却不知到底什么味道。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她总是吃不下饭,一点胃口都没有;即使强迫自己吞咽,却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索性随意起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可今年这个日子有多特别,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即使再痛苦、再委屈,她也得好好吃一顿年夜饭。
饺子一个个被她拣起,再放到嘴里。鸡肉冬笋、鱼肉韭黄、韭菜虾仁……她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做了多少种,总之能想到的,她都做了。
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这么多的馅,她一定要做齐了,每样都做一点才甘心。
她一刻也没停过,从天蒙蒙黑,一直吃到深夜,觉得自己就要吐出来,总算是全吃完了。
她这阵子一个人的饭量都吃不下,这次竟强迫自己,硬是吃下了两个人的饭。
她坐在椅子上,端着空碗,发了好长时间的呆,直到全身都冷透,脚也开始僵硬,她才恍惚想起还要洗碗。
周围空无一人,房间里的空间并不大,可只有她一个人。
她端起三个空碗,起身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