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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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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复颜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发生这么戏剧性的事。她不太敢相信,只得滴了几滴刚开的眼药水,拧了热毛巾敷上。药水好像多了点,溢出的部分顺着脸侧滑下来,刚好流进嘴角。这眼药水是人工眼泪,和普通的眼药水完全不同,咸咸的,好像真的是她在哭一样。
大概过了五分钟,她拿下毛巾去了洗手间。洗毛巾的时候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镜子,虽然景象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清楚地辨别出来,眼睛里是大片通红的颜色。眼睛实在酸得很,她抬手想揉一揉,想了想又放下了。
医生说是结膜炎,除了眼红、流泪,视力也下降得非常快,她甚至已经分辨不出颈侧是不是真的开始肿大。她怀疑了好久,看不清就用手去摸,可一直都不敢确定。
刚清理完,她忍不住回去又翻那本杂志。最新的一期八卦周刊,那书角正握在手心,又冷又硬。
终于勉强看清了,幸而封面上的照片异常清楚,清晰的人物,绝不可能是合成的。旁边竖行的标题,夸张的大红色,还跟着个感叹号。
她终于相信,慢慢把那杂志放好,双手垂下,忽然疲乏极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跟她真的订婚了。
殷复颜的前男友和亲妹妹,他们订婚了。
更可笑的是,三个月前,自己刚和他订过婚,同一本杂志,同一个封面。
眼睛忽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被烧了一样。她连忙闭上眼,眼泪漱漱地掉下来,特别疼。医生的嘱咐她一直记得,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疼。
她紧紧地闭着眼,其实一样疼得厉害。她一向不爱哭,此刻却真的忍不住,眼泪一股脑全流出来,哗啦啦瞬间就爬满脸。她甚至怀疑,脸上流淌着的滚烫的液体,不是泪而是血。
诺基亚标准铃声忽然响起,她拼命忍着疼勉强睁开眼,眼前一片血红的模糊影像。顺着铃声,她伸手摸索着手机,明明是住了好几年的地方,她第一次发现竟是这么不熟悉。
那铃声似乎不知疲倦,怎么都不停。她好容易找到了手机,却打翻了书桌的笔筒,绘图的专用铅笔滚了一地。
“喂,哪位?”
来人却是沉默,三秒钟后才传来不确定的声音。
“姐,是我。”
“嗯……有事吗?”虽然料到兴颜一定会约她,可真正接到她的电话感觉还是奇怪,心里莫名堵得慌。
“姐,你有空吗?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她们早就不住在一起了,自从她有了工作、妹妹上了大学以后。甚至时间久了,连坐下来聊天的机会都极其鲜有。
兴颜是她亲妹妹,唯一的亲人,她一直希望有时间两人能多谈谈心,却没想到是如此情景。
“我现在没空,晚上再说吧。”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绝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是吗……”兴颜隐隐地叹息,在电话那头,“那……我晚上再打吧。”
“唔,拜拜。”她放下手机,手臂太酸了。
正想合上,听筒里传来兴颜急急的声音:“姐!等一下——”
手肘酸得不行,骨头都在疼。殷复颜用尽全力,勉强抬手重新放到耳边。那么轻的东西,从来没觉得竟这么重。
“嗯,我在听。”
“那个、我——”她支支吾吾的,却始终说不出一句整话。
“到底什么事?”她实在受不了了,好像有只虫子在手关节那里,一口一口啃噬骨头。
“我——”殷兴颜犹豫了半天,忽地叹气,什么都没说,“没什么,晚上我一定打给你。”
“晚上再说,我尽量腾出时间吧。”说完她再也忍受不了酸痛,毫不犹豫按下了挂断键。一瞬间那酸痛从手肘那里钻到心里,一时支撑不住手机竟摔倒了地上,电池摔了出来,零件散落了一地。她紧闭着眼、揉着手臂,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下是不太可能找到沙发了,她只能跌坐在地上,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发低烧,全身的冷汗。
她苦笑,书上写的那些“持续低热”、“疲乏”、“肌肉和关节痛”的症状,她原本很难想象,现在可体会深了。
LM酒吧。
夜还不是很深,酒吧里却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人展露白天里隐藏的那面,就如吸血鬼晚上现身一样。漂亮或是不漂亮的女人都穿着性感的超短裙尽情摆动腰肢。狭窄的舞台上一个三流摇滚乐团正在唱一首从没听过的摇滚乐曲,嗓音性感极了。
角落的三角沙发上坐了个男人,裹着一身价格不菲的黑色皮风衣,修长的腿随意搭在茶几上,面容藏在黑暗里不是很清晰。但从侧面看得出,他的轮廓非常深刻,鼻梁极高,眉毛既黑且浓,一头精神的短发更衬得人十分干练。
他对面还坐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绝对惊为天人,尤其那下巴的弧度,极其性感。酒吧里眼尖的人认出来,那是舆论公认的误入商界的“妖人”廖习枫。
另一个有些眼生,一般的小神小鬼没那眼力认得。
三个人很有气氛地喝酒,你来我往。没多久茶几上摆满了酒瓶,爆米花被挤到了地板上。
廖习枫挥舞着手臂,脸颊通红,明显喝高了。忽然他手一伸,指着对面的梁洛展。
“你个笨蛋,订婚就算了,居然订了两次。你知道什么是订婚吗?男人发昏了才去订婚!想想将来还要结婚,不是我说你啊,你脑子里积的水简直可以养鱼了!”
梁洛展抿起嘴,随手弯下腰把地上的爆米花袋子捡起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的人生也得有第二春啊!明武你说呢?”
明武只顾喝酒,他和廖习枫始终保持两个身位的距离,而且还多此一举地转身向内。
“你高兴就好。”
“我当然高兴!”他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等结了婚过个两三年我就立刻离婚。姐姐那么狠心甩了我,我去报复妹妹最天经地义!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廖习枫如吞了一只苍蝇一般,一口酒含在嘴里,半晌才想起咽下去。
“不是吧!我明白你受伤流血的心,可报复这回事一定要搞清楚对象,甩你的人是殷复颜,关她妹妹什么事!说实话你这仇就算真报了也有点卑鄙。”
“开玩笑的话你也当真,说你傻你还真不让人失望!哈哈!”
梁洛展捧腹,笑得更厉害,几乎笑出了眼泪。
“你们可别我卖了,那真的是玩笑话,回头兴颜要是知道了我找你们算账啊!这婚还让不让我结了?”
明武默默地喝着酒,抬眼从酒杯上方观察梁洛展的脸,面无表情。
梁洛展还是笑,忍不住抬手擦了眼角。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花花绿绿的颜色。他捡起来看了一眼,慢悠悠站起身。
“我还有点事,对不住啊先走了。”
廖习枫立刻夸张地指手画脚,以此表达对他这种行为有多鄙视。明武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站起来扶了他一把。他自己也该走了,梁洛展不在,他和廖习枫无论如何不可能独处。
梁洛展晃晃悠悠地出了酒吧,停车场里满满的,他脚步虚浮,眼前模糊一片,好久才勉强找到自己的银色奥迪。他手掏进口袋去找遥控器,冰凉的金属外壳,竟十分滑手,几乎握不住。
好容易开了车门,他瘫坐在座位上,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两手搁在身侧,竟再也没劲重新抬起。
刚才的消息,他又输了,多年以后重新捡起股票,竟完全没有了当年那个“股神”的精明,连运气都不站在他这边,怎么算,都是错。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一败涂地。
三年前开的账户,到如今共存了一百多万,才几天的工夫,他竟输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
反而是殷复颜,他收到的消息,她几个月前忽然开始投资,赚了很多。
她没什么特别的嗜好,几年前他们刚在一起时他教她的。他随手教的,只讲了一些最基本东西。她竟融会贯通,赚得比这个师傅还要狠。她一向聪明,非常聪明,无论学什么,一旦入门全靠自己摸索就能领略到精髓。他不服气,说她只是运气好。她不理会,随手关了电脑,进了厨房泡茶给他喝。
泡的是茉莉花茶,很普通,茶叶也没有多名贵,可他第一次喝就喜欢,从此总跑到她家里蹭茶喝。萦绕的热气,若有似无的清香,他一直喜欢,舌头总也忘不掉那味道。
他满意地直咂嘴,她一旁看着,忽然笑道:“一杯茶就能让你笑得唇红齿白的!”
他不高兴了,从交往起她总说他唇红齿白,他又不是兔子,怎么能用唇红齿白这种形容词?可她一直坚持。
梁洛展不禁浅笑,一个总坚持自己的男朋友唇红齿白的人,这世上除了她恐怕再没别人了。
车窗都没关上,四九天里的冷风飕飕地窜进来,直往大衣里拱。他忽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反应过来,怔怔地拉上窗户开了空调,好久才缓过来。
可已经渗入身体的寒气,却一分一分逼得更紧,从皮肤到肌理再到内脏,避无可避。
“姐——”殷兴颜看着对面,从姐姐进来坐下到现在,她只是低着头,专心搅咖啡,搅着奶泡,却一口都不喝。额头上的细细刘海垂下来,纯黑的颜色,更衬地她皮肤雪白。
“怎么?”殷复颜微微抬头,尽量放慢动作,尤其注意不能露出最要命的脖颈。
“姐,你、你知道我订婚的事吗?”
殷复颜浅笑,低头又慢慢地来回搅拌咖啡。身下的米色沙发出奇地软,身子几乎全陷了进去。
咖啡店里暖暖的,还有咖啡的香味,熏得她鼻子痒。她挺喜欢喝卡布基诺,可这脂肪太高,医生嘱咐过要戒咖啡的。
“怎么可能不知道?别说八卦杂志上都登出来,我又没离开公司,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
“姐!我——”她急急地说话,伸长了脖子。
殷复颜笑,这孩子就是从小就是这样,一急起来就爱伸脖子。
她还是笑起来好看,就像小时候过年时放鞭炮一样,捂着耳朵大声地笑,酒窝浅浅,好像永远也长不大。
“这是你和梁洛展的事情,你幸福就够了,不用向我报告。”
“不是,我不是来征求你许可的。姐,还记得两年前你跟我说的话吗?就是有你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洛展哥的话,你还记得吗?”
殷复颜一愣,没料到兴颜会用这么认真的口吻。
她怎么会忘掉,不过两年的时间,她怎么会忘掉那些话。
妹妹喜欢洛展,见他第一面起就喜欢,她心里一直有数,只是从不捅破那层纸。梁洛展想必也清楚,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小心地拉开和兴颜的距离,从不招惹她。
直到两年前,兴颜忽然拉了她的手,哭诉自己的感情。她不求能跟洛展在一起,真的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她恸哭,那个熟悉的浅浅酒窝再也找不到:“姐,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苦,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的。今天说出来,我只是想放下那个包袱而已。我喜欢洛展哥,真的很喜欢。所以我希望他能幸福,你也能幸福,所以你不要放手,就算知道我的事也千万不要放手。”
然后呢?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这辈子都会记得。
即使只剩下九个月,她也会记得。
“我不会放手,即使因为自己的亲妹妹也不会,他也一样。隔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幸福了,我死都不放。这辈子,除非是为了他否则我绝不会放弃。”
除非是为了他,她绝不会放弃。
她还记得,她许下的承诺。
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他,她从未放弃。
不过几个月,现实早已物是人非。殷复颜叹了口气,那珐琅彩牡丹调羹掉进了杯子,清脆的碰撞声,从褐色的咖啡里传来。
“大概记得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可我记得,都记得!”殷兴颜急急开口,身体前倾,几乎趴在了桌上,“可是姐,现在情况全变了,你不再是洛展哥的女朋友,我才是他的未婚妻!我才是!也许他不是真的想跟我结婚,可我想,而且全世界都知道。不管你跟他之前发生过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他以后的人生中只能有我!从此我就是梁太太!即使是你,只要介入我们之间,你就是第三者,我绝不原谅!”
她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胸口剧烈起伏。厅里淅淅沥沥坐着极少的顾客,全都被她的声音吸引,越过高高的沙发座看过来。
殷复颜怔怔发呆,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被保护过了头,性格里有些懦弱。如今才知道,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从骨子倔强。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只要明白这一点,没人能跟你抢。只是,你别忘了我跟他分手的原因,将来别后悔就行。”
“我相信他,他绝不会干出那样的事!”
“那你还担心什么?”
“可他只在乎你。”兴颜一字一句,这句话说出来,落地有声。尽管不愿意,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她还是得说。
“那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以后都不可能了。”
“真的?”
“你与其跟我耗,不如把刚才的话拿去跟他说一遍,让他明白你的决心,说不定他对你就死心塌地了。”
兴颜怔怔地,好像完全没听懂。
她忽然就哭了出来,慌忙抓住殷复颜的手,隔着桌子,紧紧抓着。那杯子被打翻了,咖啡顺着雪白的桌布蔓延开来,是黑色的。
“姐——我、我不是故意说这些话伤你的。可是……我没办法了。明明订了婚,可他根本不愿见我,一面都不愿!我该怎么办?他都不愿意见我,不愿意跟我说话……姐……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
殷复颜沉默,任由自己的手被她握着,甚至抓得紧了,骨头都疼。
“傻丫头,你对他的心,时间久了,他总会看到。等他明白过来,自然会对你好的。”
“洛展哥是那种会放弃、会改变的人吗?”她还是哭,哭得更厉害,“姐,你呢?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忘掉的?”
她一怔,全身像触电般忽然颤抖。幸好兴颜忙着哭,完全没感觉到。
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她真的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