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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送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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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再来到山里的时候,依然红衣飘飘,站在那个水潭边,大喊一声:“喂——我来啦——”
山谷回声四下里响开去——我来啦——我来啦——来啦——来啦……
已经一个月过去,夏天到了尾声,山上层层叠叠的树木开始变幻颜色,青翠里染上星星点点明丽的橙黄艳红,那是些秋天会变色的树木在预告时节的更替。
她喊几声,停一停,不急不忙,心情愉快。
过了很久,终于有个灰扑扑的影子出现在密林旁边,脸色木然地望着她。
“嘿,快来帮忙!”凤知兴高采烈地招手,那人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近。
“走,山梁那边有好多东西,快去帮我拿。”凤知快人快语,转身就走,那人奇怪地问:“什么?”
“给你的东西啊,很多,这里山高谷深的,我当然运不过来,你快来帮忙啊。”凤知理直气壮地道,头也没回。
那人更奇怪了,又问:“给我的东西?”
“是啊!你帮了我嘛,我当然要感谢你,瞧你一穷二白的,什么都没有,我买了好些东西送给你。”凤知说完,才觉得这话无理,回过头来,表情歉然,却抿嘴笑了。
那人微微皱起了眉,没有说话,凤知怕他着恼,温言道:“当然啦,你是大侠客、隐士么,不会在乎世俗的东西,不过人总不能不穿衣服、不盖被子,是不是?还有啊,你连碗也没有,害我那几天都用锅子吃饭,简直像个饭桶……”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活泼之色难以掩饰,又道:“总之,都是些平常的家什,不值钱的,我大老远给你送来了,你就帮我拿过来嘛。”
那人冷冷地道:“不要。”
“什么?”凤知呆住了。
“我不需要那些东西,也不需要你来关心。”那人冰冷的语气比平时更甚,凤知觉得他生气了。
也是,男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即便是个穷光蛋,也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吧?
不过我这可不是施舍,而算报恩哪!凤知这样想,有点生气地望着那人,还没想好怎么劝他,那人已经转身离去,动作也不见多快,却眨眼间失去了踪影。
“哼!真是个怪人!”凤知抱怨了一句,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反正从一见面这人就是这个怪样子,又不是今天才变。
她耸耸肩,无奈地向山外走去,火红的身影不一会消失在密林之中。
“呼、呼、呼、哎哟……”凤知放下背后的大包裹,坐在石头上喘气,这才三分之一的东西啊,就累成这样,一趟还没走到呢,要是把东西都搬过来,还不得累断了气?可恨她还想着怕那人不喜欢外人来到,早早就把脚夫们都遣散了,早知道多给一些钱,让人直接搬进来好了——不过这里山高林密,地势崎岖,根本没有人路,一般人还真不敢来呢。
没错,凤知又回来了,还带着一大包东西,正寻路往记忆中那个山谷小屋前进。
嘿,火凤凰可不是普通的小女子,受了人家冷落就会哭哭啼啼、伤心失望,她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到的,不管过程多么艰难,虽然她自己没太觉得,但她的天性中,是非常坚韧好强的。
她捶捶腿,缓过一口气,把大包裹背起来,又踏上征途——是的,去征服那个冷面冷心的怪家伙,哼,竟敢不给她面子,也不想想她是谁!
终于看到了那个高高的石台,小木屋孤零零地立在上头,溪水哗哗地流淌着,一切都没有丝毫变化。
“喂——我来了!”凤知坐在大包裹上擦汗,虽然她武功不弱,但负重翻山越岭地走了这么远的路,可也汗流浃背了,那家伙怎么还不出来迎接呢?
小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看不出有没有人在。
“可恶!真不是人!哼,你不出来也没关系,难道这么点路我还背不到?”凤知咬咬牙,先跪在溪水边掬了几口水喝,洗把脸,运足了力气,回身背起大包,一鼓作气向前冲去。
“呯”地一声大响,凤知撞开窄窄的木门往里冲,人跌进了屋去,大包却被卡在门外,掉在地上,哗啦散开了,东西洒了一地,一个圆圆的盘子从层层包裹的布帛中滑出来,骨碌碌滚下石台,眼看就要掉进溪流。
人影一闪,一个灰扑扑的人出现在台边,手里捏着那个盘子,脸色不豫。
“哎呀——哈,你来啦!”凤知跳出门来,刚想哀叹盘子的下场,突然转惊为喜,接着又开始生气:“你这混人!让本大小姐替你做苦工,也不来帮忙,从山外到这里多远啊!还有这么多东西,你真是……”
“我又没让你来。”那人嫌恶地道,瞪起眼睛:“你快走!把东西都拿走!”说着把手里的盘子扔向凤知。
凤知愣住了,顺手接住盘子,隔了半晌才呆呆地问道:“什么?!”
“快把这些都拿走!还有你,再也不要来了。”那人冷冰冰的语气几乎要把人冻僵,凤知的怒火腾地一下烧过了头顶,扬手把盘子砸在地上,啪地一声四分五裂,她跳前一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人的鼻子大骂:“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辛辛苦苦翻山越岭送了这么多东西给你,你竟然赶我走?!你还讲不讲理?!当官的还不打送礼的呢!你是不是人啊!”她咬牙切齿地大喊大叫、义愤填膺,只是女子不戴冠,否则的话,一定让会那家伙理解“怒发冲冠”是什么样子了。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倒退一步,凤知就逼上一步,他再退一步,凤知又逼上一步,纤纤食指几乎戳到了他的鼻子上,清楚地看到他细细的冷汗一滴一滴冒了出来。
“……所以我说你活该一辈子冷冷清清,孤家寡人,吃饭没有饭碗,睡觉没有棉被,生病了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凤知终于在夕阳落下山尖的那一刻发泄完了满腔怨气,瘫倒在地上喘气,那人也缓过一口气,慢慢直起身来——凤知一直把他逼到高台的边缘,青葱玉指还不断前进,他只好不停后仰,最后差不多像悬崖绝壁上横空出世的虬松了——要说他的铁板桥功夫还真是过硬!
“总之,你不是人!”凤知有气无力地总结,翻了翻白眼,爬起来走进屋去,倒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熊皮还是那么松软,她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喃喃地道:“反正今天我走不了,我累死了,东西你看着办吧,反正是送给你了……你爱扔就扔好了……你敢扔我跟你没完……”
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那人站在屋门外,怔怔地望着她,看了好久,终于伸手给她把门关上了。
唉,自己的屋子,又回不去了。
凤知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慢慢爬起身来,第一眼就看到地上一个大大的包裹,嘿,她立即清醒过来,跳下床去,打开门。
清晨的空气好新鲜,带着山中沁人肺腑的草木芳华,凤知脸上浮起灿烂的笑容,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突然想起母亲的话,急忙放下手臂,吐了吐舌头,嘿,要是被妈妈看到,又要训她没有女孩子风度了。
她迈出门来四下打量,那怪人却不在,她也不着急,回身打开大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在屋中安置起来,好一会儿再出屋时,赫然发现门外又出现一个巨大的包裹——是那些留在山外的东西!
凤知哈地一声笑起来,高兴地转头张望,叫道:“喂,你都拿来啦?”没人答她,她笑眯眯地解开包裹,把里面的东西往屋里搬,再细心收拾一番,又跑出屋去,在山崖边采了些野花回来,插在一个小小的花瓶中,摆在窗口,这才长舒一口气,歪着头打量自己的成果——
小屋焕然一新,有了普通人家的生活气氛。
瞧,床上有床单枕头被褥,桌上有盘碗筷子,灶边有整套炊具,屋角有铜盆手巾,墙上有一幅字一张画,窗台上还有花瓶和鲜花——微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花叶轻轻摇摆,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凤知笑了。
满意!
很满意!这才像一个“家”嘛!
从前那黑乎乎的简陋地方哪里像住人的,简直像柴棚!
“喂——快来看看嘛!”凤知站在高台边召唤,心情愉快:“快出来!不然我要生气了!”
眼前一花,那灰扑扑的人影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高台边缘,凤知对他的轻功佩服到五体投地,想她也是在轻功上下过相当苦功的,在江湖上薄有微名,现在看来,却连这个人的一半也及不上。
他练了多少年啊!凤知感慨地想,她可是练了十余年呢,而想练到这种神出鬼没的地步,以她的进度,怕没有三十年是不成的。
那这个怪人多大年纪了呢?凤知好奇地仔细看他,这人蓬头垢面,木无表情,身上穿着看不出本来颜色的一身破烂衣衫,似乎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前的……古物……凤知轻轻打了个寒战,回身进屋,再出来时,手上捧着一套宝蓝色的衣衫,笑眯眯地道:“好啦,最后一件事,你去洗澡换衣服,然后我给你看变戏法儿,呵呵,你的屋子现在可大大的不一样啦!”
那人冷冷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怎么啦?”
“东西都留下了,你可以走了吧?”
竟然又是这么一句,凤知不顾风度地翻翻白眼,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这家伙就是个野人!
“我要办的事,都办完了自然会走!现在你去洗澡换衣服!”凤知的话里透出命令的意味,像个大姐姐在教训人,不过怎么看那人也该比她大得多才是,所以他奇怪地望着这个小女人,不明白她为什么对他这么放心大胆……或者说是放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是谁?”他有些愤怒了,虽然他很久没有生气了,但眼前的这个姑娘实在太难缠,要让他退让到什么时候?他觉得自己太迁就她了。
“我是凤知啊!凤凰的凤,知识的知,武林中人称火凤凰的便是我!”凤知理直气壮地道,一点没把这人眼里闪动的怒火放在心上。
“我是这里的主人,你别太过分了!而且,我是男人,哼……”他踏上一步,冷酷的气息扑面而来,眼中精光四射,盯在凤知身上,似乎要把她红红的衣裳瞪穿。
“哎呀,你要是女人我还用费这么大的心么?天下哪个女人把家里弄成这种狗窝的样子?”凤知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把衣服朝他一扔,转身进屋,又去抹桌子了。
那人本能地抓住了衣服,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这小姑娘……是太聪明还是缺脑筋?
过了半晌,凤知拿着锅子出门打水,看到那人还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怒道:“还不快去?我做饭要用半个时辰,到时你不回来就没饭吃!”
那人像一缕轻烟飘走了,凤知满意地翘起嘴角,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儿去打水煮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