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云起》江洋

24、想念

　　凤知一家人在雾灵山住了三个多月，眼看着年关将近了，才举家返回，林泽仁怅然若失，却一言不发，默默地给他们准备了许多山珍特产，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大包，亲自送到出山的地方，凤知去镇上雇了车，拉了父母兄弟和礼物，准备启程。
　　“你跟我们回去过年好不好？”凤知低声问林泽仁，林泽仁摇了摇头，他有自己选定的任务，要看守这山中的紫灵芝，再说他也完全不想回到山外的世界里去，除了凤知和她的家人，他并不喜欢接触其他人。
　　凤书跳过来道：“姐夫……林大哥，过完年我就回来，你那套回风剑法，我下个月一定能学全！”他们兄弟几个私下里都管林泽仁叫姐夫，当着凤知的面才改口叫林大哥，刚才一个不留神叫走了嘴，被姐姐狠狠盯了一眼。
　　凤达道：“我也回来，下个月我可以练轻功的第二步了，是不是？”
　　凤礼攀着林泽仁的胳膊，哭丧着脸道：“我也要回来，你答应给我做的兵车还没有做完。”林泽仁的手极巧，会用木头做各种玩具和小器物，最近凤礼正在磨他给做一套连马带人的兵车，才做到了一半，小巧的车子部件齐全，轮子还会转动，凤礼喜欢得不得了。
　　凤氏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提要求，林泽仁一一点头答应，凤知在三个弟弟头上敲了敲，恼道：“你林大哥又不是玉皇大帝，怎么什么都管他要！”
　　凤书道：“我们没拿林大哥当外人，所以才跟他要。”气得凤知翻翻白眼，狠狠推他一把，道：“快上车去！”
　　凤达背转身道：“谁让他是我们姐夫，不要白不要。”这话说得小小声，却是万万不敢让凤知听到的。凤礼吐吐舌头，扑在林泽仁身上亲了亲他脸颊，最后叮嘱他别忘了给拉车的马上颜色，要一匹红的一匹黑的，然后被姐姐塞上了车去，凤知放下车帘，最后看了看林泽仁，心里觉得有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实在不好意思，这几个月叨扰你了，我弟弟们不懂事，你别太顺着他们。”
　　林泽仁微微一笑，心想也不麻烦，这一大家人在山中住着，给他的生活增添了无穷乐趣，却是以前想也没有想到的奇遇。
　　“凤书非要过完年回来接着学武，我只怕你嫌烦。”凤知犹豫地看着林泽仁，林泽仁忙道：“不烦。”凤书虽然骄傲脾气大，但相当聪明，领悟力强，跟林泽仁学武虽然时间很短，却已有了长足的进步，连凤夫人都啧啧称奇。
　　“那就好，如果他给你添麻烦，那我绝不会让他再来了。”凤知看了一眼车子，凤书正露出头来，听见这话，忙乖乖地放下车帘坐回去，不敢惹姐姐生气。
　　林泽仁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凤知还真有姐姐的威风啊。
　　凤知又道：“对了，谢谢你的紫灵芝，小飞的命有一半算你救回来的呢。”
　　于娇娥的遗孤被凤氏夫妇正式收养，起名凤飞，本来凤知想自己收养的，凤夫人轻描淡写地道：“你养得了么？”凤知立即闭嘴，嘿嘿，她还真弄不了呢，不过她都二十岁了，这个小婴儿做她的弟弟，那个……
　　凤夫人一边逗孩子玩儿，一边笑眯眯地道：“小宝宝多可爱，你们现在都大了，不好玩了，真没想到还能有一个婴儿来到咱们家，又可以玩几年了。”凤知黑着脸撅嘴，凤夫人瞧了瞧她，微笑道：“想玩就自己生一个呗，也是时候了。”说了凤知一个大红脸。
　　只不过婴儿先天不足，身体极弱，多亏林泽仁送了不少紫灵芝，虽然都不是六十年以上的圣品，但益气健体亦有极佳功效，还有百年何首乌、茯苓、厚朴、黄精等名贵药材，别人千金难买的，到这里直如吃饭一般给婴儿喂下去，终于保住了他一条小命。
　　林泽仁脸上又挂起一丝笑意，小婴儿真的很有意思，他虽然不敢去抱，却喜欢看，原来人就是从这么小一点慢慢长大的，漫长的岁月里要经历多少磨难啊，能平安活到自己这么大，实在是太不容易，他又想起幼年往事，想起那些埋藏在深山里的小小坟包，那些无辜死去的孩子，感慨万千，特别是看到婴儿受到凤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更是深深羡慕。
　　如果我的孩子也可以这么幸福……林泽仁的心头浮起这样的念头，有些期盼，又有些担心，乱纷纷的。
　　凤知难得见到林泽仁脸上显出复杂的情绪来，不免认真看了他一回，平素这人都面无表情的，跟石头也没太大差别，现在倒显得有些人气了。
　　“好啦，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快回去吧，过了年我们就来看你。”凤知豪爽地挥挥手，林泽仁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着凤家的车子送了好几里地。他脸上一热，忙挥手作别，飞也似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热闹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小凤飞学会翻身的时候，元霄节到了，凤书咽下最后一个甜甜的汤圆，便悄悄跟姐姐商量要回雾灵山去，凤知问父母的意思，凤翔不习武，没什么意见，凤夫人觉得凤书跟着林泽仁确实能够学到本事，而且还可受些管教，欣然同意，凤知便定好过了二月初二就送他去。
　　凤达凤礼也嚷着要去，被凤知强压下了，开玩笑，三个捣蛋鬼一齐上阵，林泽仁不被烦到爆头才怪哩！两小当然不干，吵吵闹闹，最后争取到三兄弟每年轮一个过去，这才勉强平息了事端。
　　“咱们跟人家非亲非故的，一大堆人去白吃白住，怎么好意思！”凤知用这个理由堵兄弟们的嘴，凤达却道：“姐姐嫁给他就好了么，我们就不是非亲非故，吃他的住他的就都有理由了。”气得凤知给他一个响亮的爆栗。
　　嫁给林泽仁？凤知不是完全没有过这种念头，但又被自己否决了。她是挺喜欢林泽仁，但毕竟她年轻貌美，又在江湖上历练过两年，见多识广，英俊潇洒的年轻子弟接触得不少，受到的爱慕亦从未断绝，虽然被云从龙伤了心，但未必不会再遇到中意的人，林泽仁么……实在太过木讷，又土里土气的，连字都识不了几个，凤知的心上人应该是像她父亲那样温柔多才、英俊潇洒的男子啊。
　　所以凤知决定还是把林泽仁定位在兄弟这个名份上，她关心他、帮助他，但不一定非得嫁给他，对吧？而且林泽仁也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爱慕之意，他那个人哪，恐怕到死也不会说一句甜蜜的情话吧？哼，这个林木头！
　　所以她把凤书送到雾灵峰之后，按惯例帮林泽仁收拾了屋子，做了新衣服，然后就离开了。

　　此后一年，她在江湖上行走，看过不少地方，接触过许多人，向她示好求爱的年轻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俊美的、有才的、温柔的、理智的，但凤知却一个都没相中。当然有时她会动心，但都达不到想以身相许的地步。唉，为什么呢？凤知有些困惑地想，也许是被云从龙伤了心，不太相信男子的甜言蜜语了吧？又或者是记着于娇娥的遭遇，对世家公子丧失了信心。
　　不管怎么说，她在这些人里没有找到合意的未来夫君，在年底失望地回到家里。
　　凤书也回来了，一年过去，他明显长高了大半头，身体变得强壮，颇显出些成年男子的沉稳来，也不像从前那么多话了，凤知逗他说了会子话，对他的稳重相当满意，突然想起这不是林泽仁惯常的表情么？一时又想起那个经年未见的好友，心中怅怅——不知不觉中，凤知已经把他引为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之一了。
　　凤达和凤礼对大哥的变化羡慕极了，特别是当凤书狂风暴雨般把一套回风剑法使完，骤然敛气回身，酷酷地捏个剑决，冷冷地扫一眼观众——林泽仁的标准造型，让两小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凤父亦击案赞赏，叹道：“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好啊，太好了！”
　　凤夫人举起小凤飞放在桌上，笑着对他道：“瞧，这就是你大哥，了不起吧？你快快长大，等长大了，就能像他一样英武不凡！”
　　凤飞用力跳了一跳，大声叫：“哥哥！”小小的脸上满是崇拜。
　　凤知出神地望着大弟，从何时开始，他不再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了呢？他长大了，可以想见过不了几年，又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豪杰，会引得多少少女情生意动，夜不成眠。想着想着，凤知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自家弟弟果然是最好的，嘿，她已经忘了自己从小欺压弟弟们的事了，心里满满的都是对他们的骄傲。
　　过了几天，凤书找机会跟凤知说话，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林泽仁身上，凤知问起林泽仁近况，凤书道：“林大哥还是老样子，平时不是我跟他说话，他绝不开口。”凤知出了会神，道：“唉，他还是那个样子。”
　　“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他曾经主动问起过你呢。”凤书说着观察姐姐的反应。
　　凤知愣了一下，微笑道：“他问我什么？”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因为以前你总是隔几个月就去看他的，这次却整整一年没去。”
　　凤知心中一动，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居然整整一年没有去看林泽仁了。为什么没去呢？她也不是不想去，除了林泽仁，她还想念弟弟，想念小狗，想念自己亲手布置的木屋，可是……她还是没有去。
　　为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明白。
　　“林大哥的武功又有进步，他可真是个练武的奇才。”凤书的语气里满是钦佩，看来是真的被林泽仁折服了，要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少年佩服，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他还是不肯出山么？”
　　“是，他不喜欢山外的人，但他现在也不那么孤僻了，还跟我学书法呢。”凤书笑嘻嘻地道。
　　凤知觉得新鲜，想象不出林泽仁拿惯兵器的手握着毛笔的样子，她把林泽仁的情况细细询问一遍，其实跟从前并没有多大变化，但她现在听来，竟觉得很有意思，不由得想念起那个面无表情的人来，还有已经长得更雄壮的小狗，那些生长在云雾之间的紫灵芝，那座全木建造的小屋，那片迎风摇曳的翠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蓦然间凤知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座山，那道峡谷，那个人。
　　那个人哪……
　　凤书望着姐姐脸上变幻莫测的颜色，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