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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迷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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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行香子·述怀》(宋·苏轼)
凤知看到那一潭碧水的时候,眼睛里闪出灿烂的光芒,几乎忍不住要尖叫出来!
太美了!青山环绕下的小溪,汇出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潭,轻风拂过,微波粼粼,岸边的花树层层叠叠,粉红的落英在水面上飘游,引来几尾小鱼,悠闲地吸食。
没人吧?凤知左看右看,四野一片静寂,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大山里,这么一条隐秘的峡谷中,应该不会有人吧?她还不放心,掠上树去登高远眺,还好,空山寂寂,正午的阳光照得草木一片葱郁,热气蒸腾,却是连鸟兽也无一个。
“老天保佑!”凤知笑眯眯地跳下树来,在花荫下迅速脱掉衣裳,跳进了水中。
啊——
真是太舒服了!
凤知洁白苗条的身体在碧清的水中游来游去,像一尾快活的小鱼——呃,不对,大鱼,很美丽的人形鱼,不过此时能够欣赏她美好玉体的,只有青天碧水和苍山。
她惬意地洗净了一身的汗水污尘,又洗了头发,还不想起来,温暖的水,轻轻托浮着她的身体,阳光明媚,花香浓郁,这里好像仙境一样,让人陶醉,花树下的小鱼吃饱了花瓣,像醉酒似的半翻过肚皮飘浮着,凤知觉得好笑,决定一会儿捉它们来烤着吃,现在么,嗯,多休息一会儿好了,这次穿山越岭的走迷了路,好不容易看到这么一处世外桃源,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烈,花香也越来越浓郁,凤知懒洋洋地飘在花树下阴凉的水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有人!
蒙胧中感觉有一双手掠过她的身体,凤知大叫一声,挥手一掌,劲风过处,却打了一个空。
咦?想她飞凤女侠的有凤来仪掌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望,盛怒之下出掌,凌厉可知,这人竟然能够躲过!
凤知跳起身来,觉得头有点晕,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阳光下的草地上,不远处有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有人!
男人!
凤知不由自主地又尖叫一声,音量之大吓得那个人猛地向前一跃,竟跃过了丈余远的距离,仍然背对她站着。
凤知眼疾手快,一把捞过自己放在草地上的衣服,急忙穿起,一张秀丽的脸涨得通红,混蛋!竟敢偷看她!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该死的!非挖了他的眼睛不可!!
穿好衣服,系好佩剑,她惊魂稍定,唰地拔出了剑,咬牙切齿地喝道:“混蛋!偷看女人洗澡,你找死啊!”
那人是个青年男子,个子高大,长手长脚,头发乱蓬蓬的披在肩上,衣衫蔽旧,赤脚穿着双破草鞋,背对她站在那里,仿佛有些手足无措,既不回头,也不吭声。
原来是个山野匹夫!凤知有点不屑地想,却更加恼羞成怒,自己清白无瑕的玉体,竟然被这样的人看了去,真是羞耻至极!
要不要杀了他?凤知抓紧手里的剑,却没轻举妄动,一来这个人刚才躲过了她的飞掌,还有那一跃,明显是身有武功,并且不弱,二来这荒山野岭的,突然冒出这么个大活人,也许可以利用一下——凤大小姐可没忘了,她现在正迷路呢。
“你,转过身来!”她厉声命令,那人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转身,凤知一看,这人五官倒还端正,神情冷漠,一双眼睛黑亮有神,直直地望着她,竟没丝毫回避。
凤知犹豫了,本想好好教训他的,没想到这人看起来竟无丝毫羞愧之意,与她直视,竟让她有一瞬的惊慌,他是谁?怎会有这么重的杀气?
短暂的惊讶过后,凤知决定先发制人。
“喂!你为什么偷看我洗澡!”
那人冷冷地看她,半天没声音,凤知甩了甩剑,生气地问:“你是哑巴?”
那人仍然一言不发。
凤知吒道:“哼,你敢偷看我洗澡,我要挖了你的眼珠子!”想到刚才的窘态,她脸红红的像个大苹果,又羞又恼,猛地跺了一下脚,咬牙切齿。只是她自己还没发现,她现在的表现,已全然是一幅小女儿情态,嘿嘿,再怎么豪爽,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女子,遇上这种事,当然羞愤无比。
那人见她如此,身上的气息竟然收敛了一些,垂下眼睛,不再看她,双手也放松了。
“哼!”凤知见他有退缩之意,心下大喜,表面上可不能示弱,冷冷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晃晃手中的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要说呢这件事双方都有错,这家伙虽然不该偷看,但她在野外洗澡,那是自己暴露身体了,也不能说一点没有责任,嗯,怎么办呢?
凤知是个讲理的人,也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喜欢大惊小怪,被人看到身体这种事,她虽然第一次遇上,但还不至于气愤得失去理智。
“你会说话吗?”凤知心想如果他真是个哑巴,那倒好办了,反正他也不能对人宣扬他看到了什么,没想到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咦?”凤知奇怪地瞧着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眯眯地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凤知觉得这人的神情很古怪,完全的一片漠然,眼睛虽然看着她,却没有正常男人那种欣赏或赞美的眼神,要知道她对这种眼光可是看得太熟了,凤大小姐比花解语,比玉生香,在当今武林美女之中,那是排在前十位之内呢,这家伙怎么看着她毫无反应,就像看着一块石头或一棵树那么平淡——这人肯定是傻瓜!
“我是王母娘娘的三女儿,下凡来游玩的,今日见这里水好,洗了个澡,不妨被你这凡人看到了……”她说到这里,秀眉微蹙,细如编贝的玉齿轻轻咬了咬嫣红的嘴唇,似乎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对面的人冷漠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连眼光都没变动半分。
“喂!你说我是杀了你好呢,还是挖了你的眼珠,让你半死不活的好?”凤知真生气了,被人看到裸体也没有被人完全漠视令她生气——女人,特别是美貌的女人,谁也受不了这种漠视吧?
“对不起。”低沉的男声响声,凤知有一瞬的迷惑,这声音倒很悦耳。
“你说什么?”那人沉闷了太久,凤知都以为他是哑巴了,没想到他竟然开口说话,神情还挺正常,让她一时有点失措。
“我不是故意的,你……”他停下来,凤知又涨红了脸,狠狠地瞪他,却发现他竟然也脸红了——咦,要从这张晒得黑里透红的脸上看出他的羞涩,还真需要好眼力啊!
“那水边的花有毒,你闻香气闻得太久,所以……”他没有说下去,凤知何等伶俐,立即就明白了,怪不得她刚才莫名其妙就睡着了,醒的时候还觉得头晕,原来是闻多了那有毒的花香所致,这么说来,刚才这男子把她从水里捞出来,倒算救了她一命——她突然想起那水中吃了花瓣翻白的小鱼,心里有一点后怕。
“原来如此!”凤知松了口气,这么说来此人不是登徒子之流,反成她的救命恩人了,嘿,这却从何说起?难道还得谢他?
她咬了咬嘴唇,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办,江湖儿女豪迈爽快,自不用像大户千金那样讲究繁文缛节,被男子见到了身体,就非得嫁给他不可——更何况,瞧瞧眼前这人,虽然高大健壮,武功也似乎不弱,但土里土气,总归是一介山野匹夫……
凤知不愿往下想,微笑着道:“那我还得谢你了,嗯,正好你得罪了我,咱们就算两不相欠了吧。”
那人点点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凤知不知怎的,竟然又有点不高兴。
“喂!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荒山里?”
那人老实答道:“我就住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门何派?”凤知接着追问,她平常被年轻男子奉承惯了的,说话的口气自然就有些威仪和傲慢。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答:“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师承门派。”
“什么?”凤知瞪大了眼睛问道:“没有名字?”心中疑惑:怎么可能嘛!连乡下人都有名字,即便叫个阿猫阿狗石头水牛的,也不可能没有名字啊!再说,他明明身有武功,怎可能没有师承门派?疑云一起,不由得又握紧了剑。
“我……”那人看了看她,迟疑一下才道:“我曾经发过誓,把以往的经历都忘掉,并且终生不离开这座大山,所以从前的一切,都跟我无关了。”
“哦。”凤知这才释然,原来竟是一个避世之人,得知他发誓终生不离开这里,她松了口气,那么她被人偷窥的事,也就不会外传了啊,太好了!不过这人为什么要一辈子独自生活在这荒凉的大山里呢?倒也挺可怜的。
女人的心都是软的,凤知一可怜他,原来的那点恶感也就淡了,再说,被人看到裸体这种羞耻的事,还能老挂在心上么?当然是假装忘记最好,反正这人永远不会离开这里,也不可能说给别人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来,老死不见,这事儿也就消弥于无形了。
她想明白了这节,放松下来,便道:“那我就不跟你胡说了,我是要去岳阳,在这山里迷了路,请问怎么才能回到大路上去?”
这座山岭占地极广,森林茂密,几无人迹,凤知本是想抄近道图个方便,没想到误入深山,转了两天还转不出去,干粮早都吃完了,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正是一愁莫展。
那人正要答话,突然听到咕噜一声,凤知的脸又红了。
“你……”
“我饿了。”凤知老老实实地说,垂下头来,羞涩地扭着衣角,她深谙博取别人同情之道,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要露出女孩子的娇柔婉转,对方只要是男人,没有不肯帮忙的。
果然那人立即说:“我拿些干粮给你,再送你出去。”说罢纵身而去,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凤知又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人的轻功如此之高,看来还真不能小觑了他,她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心想从前父母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山林草莽间多有不出世的武林高手,她还不大信哩,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得不信呢。
不大一会儿那人又快步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叶包,另有一节青翠的竹筒。
凤知心里欢呼一声,矜持地伸手接过荷叶包,打开一看,竟是一只烤好的兔子,香气扑鼻,触手还有微温。
“我早晨刚烤的,你带着吃。”那人简单地说,把手里的竹筒递过来,又道:“山里水源不少,这个你拿着用会方便些。”
凤知一看,原来是个竹杯,虽极简陋,雕刻得却颇用心,透出一种朴拙之美。
“多谢你了。”凤知巧笑如花,那人却依然面色冷淡,道:“走吧,我送你一程,过了这道山梁,就比较好走了。”说罢当先掠去,凤知愣了一下,急忙跟上,两人脚程都不慢,不到半个时辰就穿过密林,翻过了山梁,来到一处视野宽阔之地。
“往那边直走,沿崖边过去,以你的脚程,不到半天就到大路了。”那人指点完毕,向凤知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凤知一肚子的气,这家伙还是不是男人——是不是人哪!给了她吃的,却不给时间让她吃,饿着肚子一通急跑,现在把她甩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崇山峻岭——还有半日的路程才到大路哪——他就不管不顾了,这算什么事儿!
那人回过身来,默默看着凤知,一言不发。
“你……”凤知有心要骂他,却不知从何骂起,只是觉得满腹委屈,跺一下脚,飞身而去,气恼得眼泪含在眼眶里,被风吹得生疼。她虽不是出身名门,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出道后因为年轻貌美,受到的逢迎着实不少,几曾被如此轻视过?这个呆头呆脑的乡下人,真是气死她了!
凤知红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她不知道,那男子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怔怔地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