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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别来沧海事——弃杀之择(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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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了昭帝许久。
不动声色的收回眼角余光,御座上的男人沉吟了半晌,扔下了手中奏本。右手手指曲起,指节叩击着檀木桌面,发出阵阵轻响,左手微抬,轻抚着额头。
“诸卿当真没有任何想法?”
他终是再问了一次,嗓音却依旧低缓,无喜无怒。
张铭远那点心思,他怎会不知?
此人的确很聪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否则即是他再拖大,也断是不敢将偌大一个吏部,交到一个不懂得丝毫权术的人的手里。
但是,有一点张铭远还是想错了,这一次,他是生是死,决定权在他自己手里,不在他。
只看他这次会该是如何应对。
扶额的左手放下,顺着手臂的垂落,长长的衣袂如流水般倾泻。昭帝缓缓抬眸,平静的对上萧焱略含讽意的目光,眸底隐有锐芒不定。
作为一个臣子,萧焱的目光实是太过放肆。
昭帝许是习惯了,竟不见丝毫不悦。
他唇边倏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今日朝议诸卿是怎么了?嗯?往日里可不是这般啊。”昭帝淡淡的说着,“即然诸位一时半会儿没个处置,那此事就暂且搁着,容稍后再议。”
话音微微一顿,似是沉吟般,昭帝复又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语气一转已兜转上原先的议题:“萧丞相方才说了些什么,朕记不清了,可否再说一遍?”
他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沉,张铭远闻声却是一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人的语气里分明有几分遗憾的调侃。难道,难道,陛下竟有意放过自己?
萧焱早已料到,心里不禁暗嗤一声,刚刚明明说是没听清,这才过了多少功夫,就成记不清了?
面容却是不急不迫,从容对答:
“臣……”
“启……”
方开口,却听得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高一低。
一道声音脆冷清越,泠泠如飞流碎玉,透着丝丝的悠远,那是他自己没错。
另一道声音,初听之下只觉漠然呆板,无甚意趣,仔细听去,其声却宛如静水流深,洞天别具。
萧焱脑海里依稀记得这声音,乍然之下竟是想不起。只能微微侧身向后望去,衬着殿门外的光亮,出现在视线里的,赫然正是吏部尚书张铭远。
萧焱一愣,随即恍然,用余光瞥了眼御座上正优雅啜茶的男人,凤目轻阖,眉目间有一丝暖意浮起,几不可察。
“萧丞相,您请先说。”张铭远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形,微黑的脸容上隐有几分羞赧,但初时的手足无措过后,就已恢复如常。
这也实在怪不得他,朝堂上实是没有一人能有丞相的本事,陛下话音一落就能立刻答话,竟似未曾思考。
萧焱负手,依然维持着侧身的姿势道:“张大人,您先说吧。”
见张铭远还要谦让,萧焱不禁微微摇头,止住了那人的欲说之词。
他本就未如朝臣一般将头发全部束起,而是只将前端发丝后束挽成了一个解散髻,定以一顶小巧的深紫玛瑙冠。
随着摇头的动作,鬓边几缕未束紧的发丝翩然垂落,其色沉黑,将肌肤衬得越显晶莹。
青丝微动,光影徜徉,他的眉目时隐时现,唇角依稀微微勾起,忽明忽暗中,竟生出一股冷然的魅惑。
身旁的几个大臣方抬头,却正好见着了这一幕,怔愣间,心跳倏然一乱,赶忙又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萧焱自己自是无法察觉的,况且以他的性子,就算发现了也懒去理会,所以只是一径说了下去。
“张尚书,这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的差别。本官辞职不过闲事一桩,还是朝中之事要紧。您说呢?”
睨着张铭远,萧焱侧头轻问,只见他桃花眼微扬,竟似染上了几点笑意。
那流转的波光里,分明有一股慑人的魅意直逼人眼。
今日他身着一袭深藕合色纹云续衽直裾孔雀罗禅衣,外罩雪青绉纱对襟半袖,滚以浅紫印暗银竹叶纹缎缘,腰束一条描金紫云楼带,其上缠绕有紫白二色组绶,于腰左垂悬而下,坠着一组玄色玉石。
山玄玉——一品官所佩之物。
也只有凭着那组山玄玉,才能辨识出他的身份。
因为他衣饰虽华贵,却不是公卿的黑底红纹朝服,只是贵族寻常燕居时所穿的深衣而已。
举朝皆知,丞相一向随性,所以在昭帝的默许下,除了一些特殊重要的场合,平日里上朝着袍服的日子少之又少。
他偏爱紫色,一年到头竟有大半的日子着紫衣。也亏得他本就生得极好,穿一袭紫也不显得突兀,别人看在眼里,倒是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好看。
换做了旁人,这一套深深浅浅的紫衣穿在身上,非俗烂到了骨子里不可。
此时殿门未闭,时有微风拂过他略显清瘦的身形,轻扬起袖袂发丝。
眉目洒然,衣带当风,翩然有出世之姿。
明明是身处软红三丈,他竟未沾染一星半点的尘俗。
宛在画中。
张铭远一时竟是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