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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蓮生蝶 ...

  •   李家勤與梁小千的婚禮,在玻璃圓頂的教堂里如期舉行。
      趙媽媽一臉笑容地為梁小千繫好最後一條腰帶。梁小千站起身來,看著鏡子里被打扮得像個洋娃娃似的自己,從心裡感到了一種寒冷與陌生。
      繁複的真絲塔夫綢的拖尾婚紗,鑲釘了米粒的細珍珠。十四五歲的花童在身後有禮貌地抬起拖尾,讓梁小千在鏡子前慢慢走了幾個來回,左右環顧著裏面的自己。
      妝面精緻,原本還帶著的一點娃娃氣無影無蹤。現在的她像一隻收斂了翅膀在水邊靜佇的白蝴蝶,凝望著自己的影子。
      “你真漂亮。”連花童也不禁讚歎。
      “你覺得,”梁小千微微回頭,“這麼漂亮的婚紗,我是穿給誰看的呢。”
      花童楞了一下,馬上回答:“當然是穿給新郎看的。”
      梁小千搖了搖頭。“不可能。”
      花童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訕訕地低頭不再說話。
      梁小千又慢慢地走了幾個來回,忽然轉過身來嫣然一笑,道:“是穿給我自己看的。”
      這時候,梁太太推門走了進來。
      “小千,好了沒有?家勤在外面站了二十分鐘了。”話還沒有說完,她似乎也被梁小千的美麗震懾,呆在那裡一兩秒鐘,慢慢才回過神來,臉上帶了笑意,仿佛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女兒也會這樣如一顆奇珍般流光溢彩。
      “就好了。”梁小千淡漠地回答,最後在鏡子前款款轉了個身,邁著優雅的步子往外面走去,花童忙不迭地跟上。
      李家勤站在外面,手裡拿著一雙白手套,看到她之後,目光足足在她身上逡巡了三個來回,才向她伸出一隻手去。
      梁小千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挽住他伸出來的手臂。
      她的心思,全不在這裡。
      禮堂很是豪華,鮮花,蠟燭,白紗,各種各樣的燈飾和地毯。兩邊滿滿地坐得都是人,當梁小千挽著李家勤在紅地毯的一頭出現后,所有賓客不約而同地一齊開始拍掌。梁小千耳邊全是淩亂的聲音,大腦有一點一片空白的感覺。
      哦,這就是她為之掙扎了許久的婚禮了。
      原來竟這樣簡單。
      她麻木地往地毯的那一端走去。黑衣服的神父,莊嚴地站在盡頭等著她。她扭頭看了看李家勤,他正一臉輕鬆自若地向前走,沒半點猶豫。
      最後竟還是這個男人。
      這個驕傲自負,從未把任何東西,包括女人,放在眼裡的男人。
      梁小千想要笑。如果這個時候可以笑,她一定會笑出眼淚來的。
      ……
      她沒有進她結婚的禮堂,沒有就坐。雖然她也收到一份張揚傲慢的請柬,是以李家勤的名義發出的,邀請她參加他,還有梁小千的婚禮。
      但是她沒有進去。她捏著那份請柬,實在不想走進那個堆滿了鮮花跟音樂的禮堂。
      劉美夕只是默默地站在教堂高高的天臺上,透過天窗,看著下面的一切。
      她透過冰冷的窗玻璃,看見梁小千挽著李家勤的手臂,一步一步走過狹長的紅地毯。
      她從來沒有見過她像今天這麼漂亮過。
      “真好看。”她喃喃自語。“真好看。”
      她輕輕把一隻手放在窗玻璃上,仿佛想要去觸摸她,雖然她知道永遠也碰不到。
      ……
      梁小千放慢了腳步。不用看,她就知道她來了。她知道她看著她,在某一個角落。
      但是她沒有扭頭,也沒有尋找她到底在哪。
      她變得泰然自若,繼續跟著李家勤往前走。跟神父還有幾步之遙,她甚至都能看到他臉上的鬍鬚茬跟細密的皺紋。
      接下來就是婚禮奏樂。
      可是忽然間,耳邊好像一下子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聲,像是站在路邊依依呀呀的歌女,伴著清冷的彈唱,聲音似一條細弦,泠泠地撥動。
      “蝴蝶兒飛去,心已不在。
      淒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
      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愛。
      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
      梁小千驚覺四顧,卻找不到那歌聲的來源,只有滿座的賓客,鼓掌的梁太太,板著臉的梁先生,機械地挽在一起的李家勤父母。
      她強忍著不叫出聲來。她能感覺到劉美夕的方向,所以不用看。但是這歌聲,卻讓她辨不清方向。
      她有點茫然。
      ……
      劉美夕呆呆地看著她走到神父面前,停住了腳步,眼神卻有一點恍惚。
      她要與她道別。
      如何捨得。她對著她笑,笑動了一樹紫藤花,仿佛還是昨天的事。
      而現在,她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看著她,眼睜睜地落下淚來。
      小千。
      終於不是我。
      ……
      梁小千盯著神父的那本厚厚的聖經,看著他滿是皺紋的枯乾的手,重重抬起來又放在上面。她的目光上移看到他的嘴唇,它們張開開始說話,而她卻完全聽不見他在說什麽。
      “我們,今天,在這裡;出席這位男士與這位女士的神聖的婚禮。”
      李家勤轉過頭來,看著她笑了笑。
      梁小千無動於衷,什麽反應都沒有。
      ……
      劉美夕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如果玻璃那邊的人能看到她,只會見到一個連抽泣都發不出聲音的人。
      “小千。”她不斷地對自己說,“我只有你一個。”
      只有你一個。
      她的手指,仍然斷斷續續地觸摸著窗玻璃。
      ……
      “請問你們兩位當中,”神父用溫和而低沉的聲音說,“有哪一位有什麽理由認為你們的婚盟不合法嗎?”
      李家勤搖搖頭。見梁小千沒反應,他輕輕推了推她。梁小千抬起頭望著神父,一言不發。李家勤低聲對神父說:“沒問題,可以繼續。”
      梁小千木然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群。
      拿起手帕拭淚的梁太太。沉著一張臉的梁先生。
      妝畫得精緻卻有些輕佻的李太太。仰著下巴看著一對新人的李先生。
      還有饒有興致看著這出大戲的形形色色的人。
      她又看了一眼志得意滿的李家勤。
      ……
      我走了。小千。
      雖然那麼討厭跟你漸行漸遠。
      ……
      “在場的各位當中,有誰能提供正當理由,指出這兩位的婚姻不合法嗎?”神父繼續說。
      梁小千望著他蠕動的嘴唇。
      像是察覺了什麽似的,她猛然抬頭向後看著教堂的天窗。
      那裡空無一人。
      她走了。
      梁小千張了張嘴,似想要說些什麽。
      神父環視四周,形式上要等著某些人提出異議——實際上,所有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沒有任何意外。沒有任何抗辯。
      梁小千靜靜看著那個空無一人的天窗。
      李家勤奇怪地望向她,又望向那個天窗,不知道她在看些什麽。
      梁小千只是向他投去了冷漠的一瞥。
      最後的一瞥。
      然後,邁著大步,走下了婚禮臺。
      神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舉起的手停在了半空。愣住了。
      所有人也都愣住了。竟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梁小千,穿著昂貴的鑲珍珠的婚紗,走下了婚禮臺。
      “小千!”李家勤在身後叫了一聲。
      梁太太緊張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李家勤的父母驚訝地捂上了嘴,可是梁小千仍然義無反顧地邁著大步向外面走去。所有人都沒有回過神來,整個禮堂里一時竟一片寂靜。
      直到她差不多走到門口的時候,才有人忍不住叫了一聲,然後禮堂里一片譁然。
      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跺著腳對著趙媽媽直喊:“把她給我追回來!”
      旁邊的人這才如夢方醒,紛紛去追趕小千。
      梁小千腳下加快了速度,漸漸變成了跑步,提著婚紗一路小跑,跑到教堂外面的停車場。半路婚紗的拖尾絆了一下她的腳,她乾脆伸手用力一撕,整幅的真絲塔夫綢拖尾就被她撕下來,毫不在意地丟在路邊。
      這下跑得輕快多了。梁小千一眼認出停車場里自己那輛賓利,看了一眼身後追來的一群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男女,飛快地跳上車,發動了引擎。
      賓利低吼著絕塵而去,留下那一群男男女女,梁太太被梁先生攙扶著走出來,看了已經遠去的小千,身子一軟暈倒在地上。
      梁小千踩著油門一路狂飆,終於看到了路邊那個低著頭拖著腳步走路的身影。她把車猛然一下停在了她身邊,搖下車窗對著她喊:“快上車!”
      劉美夕愣住了,怔怔地看著她。
      梁小千乾脆打開車門,一下子把她拽了進來。
      車已經開出去好遠,劉美夕才呆呆地轉過頭來,問的第一句話竟是:“你吃過飯了麼?”
      梁小千一聽,哈哈大笑,方向盤也幾乎把不住了,車身歪了幾歪,才勉強控制住。
      劉美夕迷茫地望著她。
      “我不結婚了!”梁小千沖著她的耳朵大喊,“我不結婚了!”
      “你該不會是……”劉美夕忽然省悟,瞪大了眼睛。
      梁小千再次哈哈大笑,把車開得無比放肆隨意。
      “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她快樂地沖著車窗外面喊,路人驚異地側目。
      “梁太太呢?”劉美夕問。
      “誰知道。”梁小千搖搖頭。
      “李家勤呢?”劉美夕又問。
      “誰管他。”梁小千還是搖頭。
      劉美夕迷惑了,她大概想不到,一向外表乖巧聽話的梁小千,會逃出如此盛大的婚禮,開車來找她。
      “你沒事吧?”她問她。
      梁小千回過頭,盯著她看了一眼,說:“曾經有人對我說過,結婚是兩個相愛的人的事情。你要是決定把一輩子放在另外一個人手上,哪怕有半點的不願意都不行。”
      “然後?”
      “然後,雖然考慮的時間花得有點長,”梁小千頓了一下,“我還是決定,跟你在一起。”
      劉美夕有好半晌沒有說話。忽然,她抬起雙手捂住了臉,最後竟嗚咽著哭了起來。
      車子在漫長的公路上行駛,前面是一片似乎無盡頭的天空。
      “今天我的劇本在全國公演了。”劉美夕擦乾淨眼淚,說道。
      梁小千看著她,依然在笑。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劉美夕問。
      “流浪。”梁小千說。
      ……
      全國高校劇聯合公演的舞臺上,光影斑駁。柳蘇陽站在一角,凝望梁菀織的鬼魂,她依然如生前一般清秀可人,眉眼疏朗。
      “你可是來怪我,沒有隨你同去?”柳蘇陽執迷地問道。
      “我從未責怪你。”梁菀織平靜地道。
      “你今日來,可是爲了帶我走?”柳蘇陽問。
      “我為你在忘川河里等待投胎,人間一日,河中千年。從分開至今,人間已有三千五百二十天。”梁菀織道,“我已經忘記了,當初為何等你,為何來到這個地方,為何度過了這麼久的年月。”
      “那,你可記得我?”柳蘇陽顫聲道。
      梁菀織遲疑了片刻,輕聲道:“我只記得你的樣子。”
      “可記得我的姓名?”柳蘇陽絕望地問。
      梁菀織沉思后,搖搖頭。
      ……
      太陽的灼熱已經漸漸在大地上消退,月亮從天的那一邊升起來的時候,梁小千的車子停在一個小小的山坡上。偏僻無人。
      “今天在這裡過夜?”劉美夕伸出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這裡又不冷。”梁小千說。
      “可是……”劉美夕還想說些什麽,一回頭,卻被梁小千封上嘴唇。
      纏綿的吻,她的舌尖柔軟地舐過她的嘴角。暮光溫順地覆上兩人的額頭,安靜而熱烈。
      整輛車里瀰漫了紫藤花的香氣,劉美夕空白一片的大腦已經不會思想,反身把梁小千壓在身下,盡情纏吻。
      ……
      她為他而墜入忘川河,等待數千年的歲月,然而慢慢地,她竟然忘記了他是誰,忘記了自己為何而等,只是一直習慣性等下去。
      “你竟真的已不記得我。”柳蘇陽哀傷欲絕。
      梁菀織看著他,仍然是一臉平靜。
      “我只知道自己在等待一個人。”她將一隻手輕輕放上心口。
      ……
      (請各位看官腦補或見作者有話說)
      ……
      “你等我,我馬上過去陪你。”柳蘇陽向梁菀織伸出手去,可發現自己摸到的是虛無。
      “如果有緣,只待來生再見。”梁菀織道。“你我今生已緣盡與此,不須執著。”
      “可我仍掛念你。”柳蘇陽極力懇求。“十年如一日,我從未忘記你。”
      “你我焉知來生如何?”梁菀織道,“或許你非你,我非我。”
      ……
      (請各位看官腦補或見作者有話說)
      ……
      “菀織,我仍無法忘你。”柳蘇陽淒涼道。
      “我雖則已經忘記你是誰,等的亦不再是你,可我一直明白,”梁菀織道,“我在忘川河這許多年,為的只是等一個有心人;是誰,什麽樣子,我不知道;可我只信這個人一定也在等我。我唯一只等滿了劫數,便去會她。”
      “我只求你能記得,我叫做柳蘇陽,不論幾生幾世,我都記得你,我亦必找到你,還你一世的情債。”柳蘇陽道。
      “何必執迷于已了的今生?”梁菀織輕輕道。
      ……
      (請各位看官腦補或見作者有話說)
      ……
      梁菀織帶著愛憐的眼神看望柳蘇陽。她道:“我們今生緣盡與此。”
      “我怎能忘你?”柳蘇陽說著,竟放聲大哭。
      但梁菀織的身影竟漸漸模糊,漸漸不見。
      柳蘇陽慌亂地伸手去抓,什麽也抓不到。
      他尚記得她那支白簪子。
      那樹巍巍的紫藤蘿。
      那天在街心,她回眸一笑,時光仿佛從此不再流轉。
      ……
      (請各位看官腦補或見作者有話說)
      ……
      深紅的幕布徐徐落下。靜默了一刻鐘后,台下忽然掌聲雷動。
      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出只為兩個女子而寫的《今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蓮生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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