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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天堂鳥 ...

  •   舞臺上幕布降下,一片黑暗。然後燈光亮起,一時間晃得人有點睜不開眼睛。
      劉美夕握著劇本站起來。那泛了黃的小冊子,已經被她翻來翻去變得更加殘破且卷了角,但一如既往地倔強,散髮出一種陳舊的氣息。
      落幕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整個大廳都是寂靜的。放佛除了舞臺上之外,空無一人。
      “這出劇叫什麽名字?”出神了好久之後,郭心玫才抬起頭來問她。
      “今生。”劉美夕說。
      郭心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有意思。”
      這個時候,台下忽然爆發出一陣掌聲。
      劉美夕忽然有點手足無措。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這裡是參加全國公演的校劇選拔現場,台下滿滿地坐著的都是評委和老師。
      “你贏定了。”郭心玫一面笑一面鼓掌,“今年八月份的全國校劇公演,我只等你的好消息就是了。”
      “哪裡就……”劉美夕心裡還是很忐忑。
      但只要這出劇能全國公演,仿佛就能向梁小千證明什麽似的。
      她就能把自己的夢完完全全地,擺在這個舞臺上,展示給所有人看。
      她的夢,無意中找出的泛黃的小劇本,與梁菀織長得一模一樣的梁小千,這些并不是巧合,是確有其事。她註定此生與她相愛,彌補所有的一切。
      只是這些說出來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只有這出舞臺劇,是她對她所有夢境的一個證明。
      舞臺上,柳蘇陽動情地對梁菀織說,以後我們要生生世世在這樹紫藤花下相認,憑此為記,不可相忘。
      劉美夕想起那時梁小千在花下的展顏一笑。
      她當真來赴約。
      雖然仿佛已沒有了對前世的記憶。
      “定不負你。”劉美夕喃喃自語。“今生你不放,我便不放。”
      忽然間,沉迷在回憶里渾渾噩噩的劉美夕,感覺到左手被郭心玫抓著使勁地搖。她驚醒,有點愕然地望著四周,發現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自己,一時不知所措。
      “你的劇贏了!”郭心玫沖著她的耳朵喊,“聽見沒?你的劇今年八月份要代表學校參加全國公演了!”
      “真的?”劉美夕不敢相信似地睜大眼睛看著她。
      “你發什麽呆?中邪了?”郭心玫抓著她的肩膀前後搖晃,“剛剛評委宣佈的!《今生》!代表學校參加公演的唯一作品!”
      劉美夕被她這麼一晃,徹底醒過來。她環視四周,掌聲雷動。
      陰差陽錯。排練時不被看好的劇本,居然代表學校去參加公演。
      這又是一場夢麼。
      她耳邊聽到“請《今生》的導演上臺”的時候,才敢確認郭心玫說的是真的。
      “快去。”郭心玫推著她往前走。
      她被推著,身不由己地往臺上走去。
      突然一個人影從身邊掠過,差點把她撞到一邊。劉美夕一嚇,定神回頭看,才發現是凌霄。捂著臉,好像在哭,一路小跑消失在大廳門口。
      她有點莫名的尷尬。本來凌霄的劇本一直是被大家看好的。鬼使神差,最後參加公演的竟然是《今生》。
      她竟然覺得有點小小的對不起凌霄。
      “別管她,”郭心玫繼續把她往臺上推,“到你了。”
      劉美夕站在臺上,看著台下黑壓壓一片人群,張張嘴竟說不出話來。
      “這幕劇,我覺得,”台下一個教授模樣的評委開口了,“雖然說的是民國的事情,故事也不新鮮,但是給人的感覺很真實,就像是昨天剛發生過的一樣,很奇妙。非常奇妙。我喜歡這種感覺。”
      劉美夕點點頭。
      “這故事就是真的。”她終於開口說。
      她說話的時候,場下一片寂靜。
      主持人笑嘻嘻地開始扯別的話題。劉美夕的眼睛有點被強烈的燈光刺得看不清東西,就像漂浮在一個幽閉的空間里一樣。
      四周的喧鬧,到了另一個次元里,她竟沒有辦法感知。
      “小千。我給你的劇本,要公演了。”她心裡說。
      如果她能聽見。
      如果,梁小千能聽見。
      她沒有辦法描述自己在這一刻的心情。
      ……
      因為是初冬,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半黑了。劉美夕停穩單車,忍受著瀰漫在所有地方的刺鼻的霉味,摸黑走上樓道。
      劉媽在廚房里炒菜,燈光搖搖晃晃的很昏暗。見她回來了,招呼道:“阿may呀,去洗洗手叫劉俊和他朋友來吃飯。”
      “朋友?”劉美夕知道弟弟是又把同學帶回家裡來了。
      要高考了,也不溫書,整天的廝混……
      這樣想著,她放下書包,走到弟弟房門口。
      自從上次挨了劉美夕兩巴掌之後,劉俊在她面前一直不敢高聲說話,也許是自知理虧。
      罷了,也好。起碼能教他在她面前多少收斂點。
      劉俊的門緊閉著。她剛要敲門,卻聽見裏面不大但急促的爭吵聲。
      “你現在想怎麼樣?出了這麼大事情,你怎麼逃得了干係?”劉俊明顯是努力壓低著聲音。有一點慌亂和不安。
      “怕什麽。最多賠一點錢,他們不會因為這個就關我十年八年的。又不是我下的手。”
      是左一峰。
      劉美夕的心往下一沉。出事了。但願劉俊沒有牽扯進去。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猜測著,到底是什麽事情。第一個躍入腦海的念頭就是販毒。即使不是,盜竊,搶劫,鬥毆……無論哪一樣都夠劉俊再也讀不了高中。
      她的神經都扯得快要崩斷。
      “無論如何,都是一條人命!”劉俊說,“怎麼能這樣就算數?”
      劉美夕差點癱在地上。
      殺人?
      不管是左一峰,還是劉俊,殺了人?
      “別傻了。”左一峰說,“她是自殺,關我什麽事情?我沒逼她,是她自己想不開。阿sir不會因為這個跟我過不去的。再說了,成世流流長,餓死未天光!”
      劉美夕的心略略放下了一點。但是不管怎樣,這事跟左一峰有關。
      “她留了遺書的。”劉俊說。
      “那又怎樣?剛好證明她是自殺的,更加不關我事了。”
      “早就跟你講,不要周圍搞三搞四。現在搞出事了,就算阿sir不請你喝兩杯咖啡,在她家人面前你又怎麼收場?”劉俊的聲音里帶了點埋怨。
      “關我屁事。”左一峰說,“自己教不好女兒,出了這種事量他們自己也沒臉聲張。”
      “我就說了,你遲早要搞出事的,”劉俊說,“要不是你搞大了人家肚子又甩了人家,她會走去跳樓?你又不喜歡她,還要一直跟她搞得不清不楚。”
      “送到嘴邊的肉,你不吃?”左一峰反問他。
      “好歹人家對你是真心真意的。”
      “劉俊,你別跟我裝逼,我就不信要是她也這麼對你,就算你不喜歡她,你會不上手?”左一峰嘲諷道,“算了吧,大家都是男人,心照啦。”
      劉俊沉默了。片刻,又說:“還是可惜的。白可挺好的一個女孩子。”
      “早知道你覺得她好,我把她讓給你玩。”左一峰說。
      劉美夕的大腦轟地一聲。
      白可?
      竟然是白可?
      那個眉目間有點像梁小千的,怯生生的,被人說一兩句就會臉紅低頭的白可?
      她還記得,那個女孩子告訴她自己的名字的時候說:“白是白色的白,可是可以的可。”
      那天她問這個女孩子,“你是喜歡左一峰的吧?”當時白可含著眼淚點點頭,神情堅定,天真中帶著一絲可憐。
      她的心一下子就柔軟了。
      然後她告訴她很多她跟小千的事情。說了很多。
      只是她沒有想到,白可居然爲了這樣一個男人自殺。而且是懷孕后像廢紙一樣被甩掉不要。她不能想像,要怎樣的絕望和無助才會把一個單純未經世事的高中女生推向絕路。劉美夕在三個月前就換了工作,她沒有想到僅僅三個月沒有見到白可,便意味著以後永遠見不到了。
      她自私地承認她之所以留意這個女孩子完全是因為她長得像小千。
      但白可沒有小千的大氣。她每天放學后第一個到打工的咖啡店,把邊邊角角都認真地打掃乾淨。話不多,安靜,一舉一動都透著羞澀和拘謹,可是招人疼。每次點單都一筆一劃寫得工工整整,擺臺也一絲不苟。跟陌生人說話會臉紅。
      這就是劉美夕對她的全部印象。
      她只是不該喜歡上左一峰而已。
      劉美夕對白可并沒有太多的責怪。她能想像左一峰威脅她交出貞操時那一套你不給我就是不愛我的說辭,如果白可真的愛他,那個軟弱單純未經世面被愛情燒昏了腦子的女孩根本沒有辦法拒絕。
      這不是男人慣用的伎倆麼。
      最後,他滿意了,穿上衣服走人。留下白可一個人等著,從希望等到失望,再從失望等到絕望。也許她發現自己懷孕后曾經驚慌失措地打電話告訴他,卻換來一個冷冰冰的回答。
      世間太多相似的事情,大抵如此。
      只是她選擇自絕。
      不知道爲什麽劉美夕感覺自己的心裡被誰挖空了一塊。突如其來的哀傷感,悶得她無法呼吸。連她自己也感覺奇怪,得知白可的死訊,她竟然會像失去了某個親人一樣悵惘。
      繼而仇恨奪去她的那個人。
      而她明明跟她沒有太多的交集。
      劉美夕狠狠一腳把門踢開,哐啷的響聲震得整個屋子都在微微晃動。她看見站在地中間的劉俊和懶散地坐在床上的左一峰,兩人都有些意外。
      左一峰站起來了。“美夕姐。”
      “你爲什麽這樣對白可。”劉美夕感覺自己已經快要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
      “是她自願的。”左一峰解釋說,“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你情我愿的。”
      “她那麼喜歡你。”劉美夕握緊拳頭。
      “可我不喜歡她。”左一峰一臉誠懇地說,“我喜歡的一直是你,美夕姐。”
      “別把我跟你這種人扯在一起!”劉美夕打斷他的話。
      “你誤會我了,美夕姐,”左一峰還要辯解,“我不是花花公子,我跟她只是……”
      “我眼裡容不下畜生。”劉美夕一字一頓地說。
      左一峰不說話了。忽然,他笑了,手一攤,說:“沒辦法,女人就是賤。”
      他沖劉俊聳聳肩:“我先走了。不勞煩伯母留吃飯了。”
      還沒等劉俊說話,劉美夕已經一個箭步沖上去,拽住了左一峰的領子,怒不可遏。
      “你還我白可!”劉美夕說。
      “沒時間跟你玩兒。”左一峰說,“再不放手我要發火了。”
      這時候廚房的劉媽聽到動靜,連忙跑近房間。看到三個人僵持著,張口結舌,連問:“怎麼了?出了什麽事情?”
      “白可死了。”劉美夕語無倫次,“跳樓了,懷孕,被拋棄,這些畜生!”
      劉媽也嚇了一跳,但旋即定下神來。“噢!哪家的妹仔這麼想不開!是劉俊?哎呀這下可麻煩,千萬別有人來家裡找事呀,人都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媽都這麼說了,”左一峰慢慢把劉美夕的手從自己衣領上扯開,“你還不放手。”
      劉媽還在那裡一個人絮絮叨叨:“不過麼,這事也不能都怪劉俊,男人就是這樣的麼,是妹仔自己不自愛,一個巴掌拍不響是不是,爸媽也不好好教育一下,竟這麼隨便了……現在人死了,把責任全推到男仔身上,不知羞……要是我都沒臉張揚……劉俊也真是的,不知道小心點……”
      “閉嘴!”劉美夕一聲吼,頓時所有人都噤聲了。
      屋子里刹那間一片安靜。
      忽然,劉媽爆發出一陣長而高的哭聲。
      “嗚嗚——阿may這樣說我呀——我是她的媽呀——她叫我閉嘴——沒心沒肺的……嗚嗚——要不是我誰把你養這麼大呀——現在翅膀硬了,居然叫我閉嘴!嗚嗚……我這幾十年都是爲了什麽呀——”
      一邊哭一邊罵。繼而發展成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大嚎。
      左一峰趁亂溜走了。劉俊站在地中間不知所措,張著嘴巴,一臉呆傻沒主意的樣子。
      劉美夕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甩下一句:“你看著辦。”之後走向門口。
      “你去哪?”劉俊好容易憋出這一句。
      “今天我去郭心玫家裡睡。”劉美夕道。
      哐地一聲,鐵門關上的聲音顯得特別空曠。
      ……
      柳蘇陽任梁菀織倚在自己胸膛,青絲如瀑,蜿蜿蜒蜒。
      “幾時有的,如何不早些告訴我?”他問她。
      她嬌羞百轉,嗔道:“誰能這樣便開口了!如今你帶我私奔去,我們尋個安逸的地方,將這孩子生下來,養大成人,可不好?”
      “任憑你說。”他溫柔地道。
      “我連名字都想好了。”她望著天頂,兀自出神。
      “叫什麽?”他笑著問她。
      “白可。”她告訴他。
      “白是白色的白,可是可以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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