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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侯府夫人 ...

  •   冬去春来,红梅初谢,梨花雪白。
      中宫沉芳殿内,伶人琴瑟鼓奏,歌姬缓声而唱,《太平调》高亢清越,《谢荷复曲》舒缓柔美,音韵流转。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卫明珠向来喜静不喜闹,架不住卫绰儿几乎将整个乐坊班子都搬来她面前。
      “府里呆着烦闷……想到姐姐这里来热闹一回。”卫明珠听她说话恹恹的,与未嫁时的活泼灵动,妙语连珠判若两人,眉宇间的神情一如她身上暗红色的诰命服饰,矜贵却黯淡。

      卫明珠虽足不出内廷,可朔阳侯府妻妾争风的事,常被内眷们当成笑话来讲,多少有几分落在她耳朵里。她欲婉言劝卫绰儿几句,却又不知该作何言语:“绰儿……”
      “姐姐……你还记得小时候,相士许奇来府中给我俩相面吗?”
      “嗯。”
      卫明珠自然记得,十岁那年,父亲曾劳师动众地请来雍州城闻名的相士许奇给她和绰儿相面。许奇见过她们两姐妹,各有一句评价。她这句是:神色爽彻,贵人之极。绰儿那句是:华彩飞扬,富贵吉昌。当时父亲和叔父都只是朝中小吏,虽听得将信将疑,可还是掩不住欢喜。
      夫荣则妻贵,女子有富贵之命,全凭未来的夫婿。自那次相面后,父亲和叔父对她和绰儿悉心教养,不肯轻易许嫁。如今她入宫为后,绰儿成了侯夫人,倒也应了昔日那句富贵之语。

      卫绰儿遥思以往,淡淡的说:“那时候,我常常想,自己以后不知会嫁个什么样的夫婿?还来问姐姐你……我记得姐姐曾说,能嫁一个青梅竹马、值得依靠的男子便足矣。”
      “嗯……”卫明珠点了点头,笑道:“绰儿自小就比我有志气,你是非姿仪俊伟、才华横溢、门第高华的男子不嫁。”
      “有志气……哼,平白被人看笑话才是真的。我就闹不明白了,明明是他主动来求娶我,可如今却这般作践我!”卫绰儿眼圈一红,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你们都下去。”卫明珠挥退众乐伶,上前来紧紧握住卫绰儿的手,急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挺好的。”
      “真要是好,你哭什么?”卫明珠见她眼眸深处隐有凄凉之意,知她自小便高傲任性,定是难过得无法忍受对方会如此失态,心中很是不忍。
      “姐姐……”卫绰儿憋了数月,去过涵碧殿找太后,也回过娘家找母亲,可日子久了,谁也不耐烦听她诉苦抱怨。她满腹心事郁结成疾,无处宣泄,如今听卫明珠循循相问,忍不住扑到她怀中放声痛哭:“新婚那夜,他就没有进我的房……一个月里对我说话都不超过十句,可他偏偏对那个姓奚的小贱人好,如今那贱人有身了……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卫明珠抱着泣不成声的卫绰儿,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像母亲哄着一个无助的孩子,耐心且温柔。
      “皇上登基那年,我随自人、广德同去外祖母家,路过博学馆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喜欢他了……我一直心心念念想嫁他,可父亲就是不喜欢他……我本断了心思,绝了念头,没想到平遥侯竟来府中为他向我下聘,姐姐,你知道那日我有多高兴吗?可父亲却不肯答应。于是我就趁和母亲入宫觐见太后的机会,偷偷请求太后为我做主,父亲这才答允了这门婚事。待嫁的日日夜夜我每天连做梦都在笑……我曾让自人帮我去打听他的习惯、喜好,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样样都记得……姐姐,我并不想对他那么凶,我想好好对他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卫明珠听到这里,忍不住也跟着她一起流泪。贵人之极、富贵吉昌,她们看似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这氏族婚姻是桎梏牢笼,不仅囚禁了她们的人,更囚禁了她们的心。
      卫明珠叹了口气,道:“绰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这种家族的女子,总是身不由己。你好歹还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我想朔阳侯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你若真的喜欢他,那就好好对他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的好的。”

      卫绰儿突然抬起头来,神情更加彷徨,她声音颤抖,断断续续地倾吐着心中压抑多时的苦痛和无奈:“他连看都不愿意看我……我也不是不能容人,氏族男子都有侍妾,连广德都有两个屋里人……只是他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是他的妻子啊!”她说罢,又哭了起来,含泪对卫明珠说:“你……不懂的,皇上对你那么好,近乎专宠,你怎么会懂!”
      卫明珠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为她拭去腮边的泪水。
      卫绰儿诉尽愁怨,突然挣扎着从她怀中坐起,暗自咬咬牙,目中渗出几分冷酷之意,扬起头:“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作践我,我也要作践他!我倒想看看那贱人怎么把孩子安安稳稳地生下来……韦璧,这辈子你让我不快活,你也休想快活!”
      “绰儿……”卫明珠心中一沉,下意识拽着她的衣袖不放,却被她一把推开:“皇后,我卫绰儿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我还没有输!我一定不会输!我也奉劝姐姐一句,男子薄幸,恩宠有时,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她说罢,狠狠地用手背将眼泪擦拭干净,稍整衣裳,冷笑一声,对卫明珠欠身行礼:“臣妾告退。”
      卫绰儿高昂着头,神情冷傲,一步步地朝殿外走去,只留下一个浅淡的背影,让卫明珠久久凝望。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昔日那段朴素的岁月里,有一个自信骄傲的少女曾无比坚定地对她说:姐姐,我一定要做人上人,一定要嫁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婿,他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

      春光映入窗棂,带来几分生机勃勃的气息。卫明珠见乐歌大好了,便想拉着她去御园走走。
      “姑娘不能去。”绮雯可不管她是不是皇后,伸手拦在乐歌面前,神情冷淡。
      卫明珠倒也不恼,只笑道:“知道你是为了乐歌好,可老在床上躺着对她的伤更没有好处,御园的桃花都开了……多赏赏景,走动走动,心情也会开朗……你武功那么高,怕什么?”
      绮雯看了乐歌一眼,见她眼中颇有向往之意,便点了点头。三人出来,沿着永巷往东,一路往御园走去。

      御园中桃李红白,杏花繁丽,与葱茏林木,楼阁亭台形成一副清新的春日画卷。三人行走其间,沿着御河观景,走着走着乐歌突然觉得面上凉凉的,一抬头,竟下雨了。
      卫明珠见白美人的清秋阁就在前面,便提出要去看白美人,顺便避个雨。乐歌、绮雯不便反对,只能随着她,同到了清秋阁外。
      绮雯不想见人,只肯守在门外,乐歌便只能充作皇后婢女,随卫明珠一同入内。

      “臣妾不知皇后驾临,有失远迎,望皇后恕罪。”白子盈午后无聊,正在阁中绣荷包,听闻皇后来了,忙搁下手中针线,恭敬地来给她见礼。
      “白美人客气了……都说春雨贵如油,倒叫本宫碰上了,顺便来看看你,你我姊妹也好说说话。”
      “是。”白子盈见卫明珠胭脂淡淡,容颜绝丽,又想起皇帝最近已很少到自己这边来,心中不免有些酸酸的。
      乐歌第一次见白子盈,觉得她和白子安颇有几分相像,便自然而然的对她微笑行礼。
      “皇后姿容无双,连身边的姑娘都气度不凡,真叫人羡慕。”白子盈多看了乐歌两眼,因她清丽脱俗,心中顿生几分好感。
      “白美人侍皇上潜邸,本宫应该称你一声‘姐姐’。”
      白子盈哪敢叫她妹妹,只能谦道:“岂敢,皇后折杀臣妾了。”
      “皇上常同本宫说,白大人乃栋梁之才,在政事上最帮得上忙……白美人有弟如此,比本宫强。”
      卫明珠家中也有一个弟弟兴宗,可懦弱胆小,和白子安文武双全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她言出真诚,可听在白子盈耳中,竟让她惶恐不安:“皇后太谦了……宏远怎敢和国舅相提并论?”
      卫明珠本是豁达之人,她见白子盈矜持守礼,说话滴水不漏,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总觉得说好也不是,说不好更不是,只能以喝茶来掩饰此时略显尴尬的气氛。

      突然,卫明珠瞥见阁内屏风架前,有一副仕女长卷,笔意清淡,摹高古之风。她情不自禁一把攥住白子盈的手臂,颤声问道:“这是……”
      白子盈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回道:“这是臣妾生辰时,皇上命画馆画学为臣妾所画。”
      卫明珠搁下茶盏,疾步走到画前,伸手欲抚却又颓然将手放下:“画馆……画学?”
      “嗯,张丘是皇上最欣赏的画坛奇才,能水墨,能工笔,亦能写意。山水、人物、花卉无一不精。”
      “……张丘?”
      乐歌见卫明珠神情恍惚,已被白子盈看了好几眼,忙上前提醒她:“皇后。”
      卫明珠立刻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画得好,画得真好。运墨巧拙互用,赋色明晰,果然是大家手笔……将白美人的美态都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难怪连皇上都欣赏。”
      白子盈见她论画内行,才觉得皇后爱画这个传闻不虚,便对她恭维道:“只有皇后这样的美人,配上张画学这样的妙笔,才算是相得益彰。”
      “嗯……本宫乏了,下次再来看美人你。”
      “好,臣妾恭送皇后。”
      两人寒暄几句,白子盈一路将她二人送出清秋阁。
      乐歌心中狐疑,只觉得卫明珠今日神情恍惚,不同以往,刚想说话,卫明珠却突然问她:“乐歌……若我也想让画馆画学来为我画张像,不知妥当不妥当?”
      乐歌观察她的神色,笑道:“当然妥当,皇后乃内廷之主,不须皇上下旨,但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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