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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公主再醮 ...

  •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松开相拥的胳膊,改为两双手紧紧交握。尚安柔抬眸望着乐歌,竟一时间看得出了神。
      “嫂嫂……可是想起兄长了?”
      “嗯,妹妹和夫君的容貌颇有些相像。”尚安柔说完,只觉眼中酸涩,她侧过头去泪水肆无忌惮溢出眼眶。
      乐歌凝噎难语,许久才说话:“是,我和兄长都长得像母亲。”
      两人一时沉默,只觉得回忆纷至沓来,不堪回首。

      “我记得妹妹曾说过,夫君爱吃旧地庆泽的小青鱼,爱喝醇味绵绵的越酒,爱看大儒曹公的《安德广记》、《陈史杂记》,还精通琴瑟鼓乐。”
      “嫂嫂还记得?”
      尚安柔黯然摇首,苦笑着喃喃而语:“……忘不了,只可惜我和夫君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
      乐歌踌躇了许久才道:“兄长纳青苹为妾,羞辱嫂嫂,嫂嫂怎么反倒……”
      “他对青苹并非真心。”
      “你竟知道?”乐歌惊讶。
      “我不知道夫君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对我说过的话。”尚安柔遥思以往,说话间眉梢眼角涌动着笑意,那笑意竟能让这暗沉的宫室都生出了光彩。
      “有一日,他带我去南山春游,我们一同登上了高高的凌云顶,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曾一直想找寻天底下最美丽的风景,却不料这风景竟就在自己身边……他让我等着他,他说我们还有长长久久的未来,他说他还要带我去游遍天下……他叫我安柔,称为我夫人……先前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乐歌儿,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只是……我们再也没有未来了!再也没有了!”

      尚安柔的眼泪似总也流不尽,滑过鬓角,洇入发间。乐歌见她眼神哀伤欲绝,脸上却一片决绝之意,不由心下一凛。
      “乐歌儿,如今你在九哥身边我就安心了……我绝不会嫁去邢家!绝不会!”尚安柔说着,脸上忽然露出欢喜的笑意。
      乐歌不由暗暗心惊,她拽着尚安柔的衣裳,嘴里不停说着:“嫂嫂、嫂嫂,你可别做傻事。”
      尚安柔看着她,嘴角含笑,目光一片温柔:“乐歌儿,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和夫君见面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很高兴。以后九哥会照顾你的,你记住,千万千万别离开他身边。”
      乐歌泪流满面,她紧紧抱着尚安柔喊道:“嫂嫂,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乐家活下来的人不多了,你要是也走了,兄长在天之灵会责怪我的。为了我,为了兄长,你也得好好活下去啊!还有……你知道兄长是怎么死的吗?听说他是被万箭穿心而死,是谁下的令?是邢家人!你的仇人还活得好好的,你怎么能死呢?”她忍不住放声大哭,抱着尚安柔一起滑落地上。

      尚安柔恍似如梦方醒,她容颜惨白,攥紧了拳头捶打着冷凉的金砖,大声泣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乐歌见她似乎死志已泯,便握着她的手道:“我们……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安柔眼神迷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乐歌用力抱住她,有心给她以活下去的勇气:“会的,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有希望的!嫂嫂,我还有一事,想拜托你……”她俯下身,在尚安柔耳边轻轻低语,咫尺之间,声音却恍惚遥远。

      退朝之后,邢鉴去市集办了几件差事,便和往常一样徒步沿着兰亭大街回府。
      街市繁华,摩肩接踵,川流不息,茶坊、酒肆、书局、肉铺鳞次栉比。看着这些鲜活而自然的市井之态,有时候竟成为他填补内心虚空的良药,攘攘人群之中,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
      他走着走着,突然看见有许多总角小童围绕着捏面人、卖糖画的铺子跑来跑去,嬉闹欢笑。他驻足凝视,再也挪不动脚步,记忆中那些画面,重叠交错,浮现在他眼前。

      乐歌每次总会坐在奉先殿墨鼓下的长廊上,欢欢喜喜地等着他,除了盼望他以外,还会盼着他从宫外为她带去的一支糖画。
      他每次都嫌恶地将糖画递给她:“堂堂太傅之女,竟爱吃这黏糊糊的东西?”
      她睁大了双眼反驳他:“爱吃这东西怎么了?书法名家王敏也最爱吃糖画……他还将这糖画写到书里,称其细若游丝、风骨棱棱,你看……多漂亮!”
      他忍不住笑了:“贪嘴就贪嘴,还扯出些名人来。”
      她靠在他肩头,摆弄着手中的糖画,巧笑倩兮:“二哥哥,若是以后你惹我生气了,就给我买枝糖画吧,它那么甜……我一定会将你气我的事全忘了,这样子我就原谅你了。”
      “……好。”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邢鉴想着想着掏出铜板来,买了一支袍笏轩昂的“糖丞相”拿在手上,笑容微滞。
      须臾,天竟下起雨来,一时雨势瓢泼,密密匝匝。邢鉴未曾骑马坐车,又舍不得手中的糖画被雨水淋化,只能就近在顺良小馆避雨。兰亭大街上那些随意叫卖的商户,见雨越下越大,也都纷纷躲到各处屋檐下等待雨停。买卖人和买卖人之间,因为无聊,总不免闲话几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邢鉴头上。
      “听说那个什么安德公主又要嫁人了?”
      “可不是吗?嫁的是邢侯之子卫尉卿大人。”
      “那邢大人岂不是穿了别人的旧鞋?”
      “别说是旧鞋,就是破鞋也得穿……安德公主是什么身份?她是太后亲女,皇上的亲妹妹……这旧鞋我还想穿呢。”
      “得了,士农工商,咱们是什么身份,下等人而已……做梦吧!”
      市井小贩间粗鄙之语,听得邢鉴心中似烈火烧燎一般,他攥紧了拳头,硬生生地憋住心头的怨恨。正在说话的两人见他形貌俊雅,但目光凌厉得似要杀人一样,慌得连忙低下头去。
      世事颠转,天翻地覆,可他竟还在妄想有朝一日她会原谅自己。他冷笑着看了看手中的糖画,用力一抛,糖画落入雨水中,顿时融成了一片。

      洪德三年秋,安德公主出降,依然是朱漆髹金,十里红妆,声势之大远远超过她在大庆年间和太傅公子的那场婚礼。
      一月来,邢鉴不入公主房,急坏了邢夫人马氏。马氏劝了邢鉴几回,邢鉴不是推说政事繁忙,就以醉酒不适搪塞过去。这夜,马氏终于按捺不住,拽着邢鉴的袖子就将他往公主房里拉。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不能冷落……下月公主就有回门之礼,若她在太后耳边说几句……儿子,听娘的话,去!”

      邢鉴冷笑道:“母亲你白操这份心了,安德公主正盼着我一辈子都不进公主房。”
      “她怎么想我不管,我管的是你……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公主,嫁过人不说,人还呆呆木木的。你知道她管我叫什么?邢夫人!可后来我也想通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只能接受。你兄长卧病在床,这辈子都不可能成婚生子了,我们邢家除了你,还能指望谁?鉴儿,氏族之家,娶妻三年之后才可纳妾……我邢家人可没乐家人那么蠢,你别任性,我们邢家全靠你开枝散叶了。”马氏目光殷切,紧紧地看着邢鉴。
      “不去!”邢鉴说罢,转身要走,谁知马氏竟大声哭了起来:“就当为娘求求你还不行吗?去!”
      邢鉴无奈,只能冷硬的点了点头。马氏大喜,连忙将他连拖带拽,推入公主房中。

      门户开合之间发出“嘭”的一声,让缩在榻上的尚安柔仓惶地抬起头来。她身边的两位侍女见邢鉴终于肯来了,面上堆笑,依次跪下给驸马行礼。
      邢鉴看也不看尚安柔一眼,只原地立着,身姿轩昂挺拔,神情冷漠,拒人于千里。
      尚安柔惊惧万分,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缩,可眼睛却依然飘忽不定地看着邢鉴。
      大将军次子,风度仪表、文韬武略都是最好的。这句话是乐歌同她说的,那时候她听到,只为乐歌高兴。
      东司马门前,他冰冷狠绝,断了她和乐歌所有的希望。
      还有她的夫君,因他下令,被万箭穿心……尚安柔怨恨地看着邢鉴,只觉得恨意锥心,无法释怀。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然下榻冲到邢鉴面前,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邢鉴!这一耳光,是替我夫君打的!你害他万箭穿心,来日一定会百倍地加诸到你自己身上!”
      邢鉴料不到她会来这么一招,极是惊讶,错愕间尚安柔又甩了他一个耳光:“这第二个耳光,是替乐歌打的!她那么在意你,时时刻刻想着你,只盼着你回来和她共谐连理,可你……不配!”
      邢鉴满面怒火,额头青筋直跳,刚想伸出手来,尚安柔第三个耳光又打了过来:“还有这个,是替乐家百来条人命打的!你邢家罪恶滔天,一定会不得好死!”

      “你……”邢鉴抽出腰中软剑,以剑尖指着尚安柔,面上惊怒未定,可尚安柔却笑了:“怎么?你想杀我?呵呵!我可是安德公主……太后是我的母亲,当今皇上是我嫡亲的兄长!你邢家算什么?只不过是我们的一条狗。你打啊,你杀啊!”
      尚安柔步步逼近,字句冰冷如利刃,她面上流露出来的痛恨和仇怨,竟让邢鉴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我是公主,地位尊崇。你虽是驸马,可未经传召你居然敢进这公主房,你给我滚!你滚!”
      邢鉴惊恼交加,却也只能收起软剑,拂袖而去。
      邢鉴刚走,尚安柔才觉得先前一股勇气再也支撑不下去,她身子发软,手足无措,瑟瑟发抖地回头看她那两位早已吓呆了的侍女:“我打人了!我竟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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