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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子夜清歌 ...

  •   乐申浑身疼痛,迷迷糊糊似堕入深海,浑身使不出力来。朦胧灯影中他忽闻门户开合“嘭”的一声,接着听到的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有一双冰凉的手搁在他的脑门上,轻柔中带着深深的依恋,可以消弥他身上的炙热,真好!

      “申儿……申儿。”乐歌虽言语温柔,可面目悲戚,让人不忍去看。
      白子安见子时已过,怕她劳累,可转念一想,她又怎么可能安心去睡?便不再相劝,只在一旁静坐,默默地陪着她。
      “你的伤?”乐歌恍惚中,见白子安连带血的袍子都不曾换下,人又显得苍白憔悴,不由关心道。
      “别管我……只须熬过今夜,申儿又能活蹦乱跳的就好。”白子安深深自责,甚至有些不敢见她。
      “申儿会醒来的,他不会丢下我。不会!”乐歌扯动唇角,兀地一笑,笑容天真明亮。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乐申的脸上,口中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眼底,隐有泪光闪烁。

      她的平静让白子安心生恐惧,他宁可她像那日在奉先殿一样痛哭,像那日一样狠狠地咬住自己,将心中的痛苦发泄出来。
      他上前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那手指冰凉得有些吓人,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抬眼对上了她的眸子,那双眸子眼神飘忽,空洞虚无。
      白子安不禁暗暗心惊,怜惜、渴望、依恋和思念一下涌上心头,忍不住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乐歌忘记了拒绝他,反而像是在激流飘荡中抓到了一块赖以活命的浮木。她像婴儿一般缩在白子安宽阔温暖的怀抱里,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申儿是我叔父的小儿子,出生在申月申日申时,叔父说这是上天给取了名的孩子,就叫乐申……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可皮了,曾将和了水的辣椒粉偷偷换下了他姨娘的胭脂膏,结果……”
      乐歌呵呵地笑了起来,声音轻柔地对白子安说:“结果他姨娘的脸被烧得通红通红的,火辣辣的疼了好些天,你说他是不是很调皮?”
      “嗯。”白子安轻轻回应她,双手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有一次,他还爬到树上往我父亲的书房打弹弓,那日父亲的书房里有不少王公大臣正在议事……结果你猜他打到谁了?”
      “谁?”
      “太史令姜大人。”
      “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古板啊!”
      “姜大人以孝廉身份出仕,最是周正。那日,他道家精髓五六句、儒家真义七八句,引经据典地将申儿骂了一通。回去还算了大历,观了星相,得出的结论是申儿与他八字不合。”
      白子安唇角微动,似有了几分笑意。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乐家还有人能活下来……当时你们安排我和申儿见面,我高兴得连做梦都会笑着醒来。上天真好,给我希望……”
      “申儿不会有事。”白子安见她的神情又恍惚了起来,加重了语气。
      “嗯,不会有事的……我记得申儿最喜欢听我唱歌了……我想唱给他听。”
      “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
      音韵轻缓流转,若有似无,萦回不息,似要唱到地老天荒。
      白子安虽臂上极痛,却也舍不得放开她。他始终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与她紧紧依偎,耳边除了她的歌声没有其他。此时情境,直教他欲忘记所有地沉溺下去。

      寅卯不透光,即将燃尽的红烛“哧”的一记,爆了一个火花。乐歌隐隐听见有人在低声地呼唤她。
      “姐姐……姐姐。”
      “申儿!”
      白子安只觉得满怀馨香瞬间离去,乐歌已趴在乐申身边,欣喜地对他喊道:“我听到申儿叫我,他叫我了!”白子安连忙将身过去,只见乐申的面色已由潮红转为正常。他伸手去摸乐申的额头,炙热的感觉也没有了。烧竟是退了?
      “来人,传医士,快传!”白子安掀开床帘,来不及穿鞋下榻,便高声喊道。
      来自内廷太医局和雍州修德堂的医士们昨夜就宿在外房,以便随时听候差遣。此时听白子安召唤,便全都涌了进来。为首的安裘本是太医令左狄青的副手,他先是上前观了观乐申的面色,后又认认真真地替乐申把了把脉。
      “怎么样?”白子安急问道。
      “恭喜白大人,令侄高热已退,性命无忧。只须好好养着,加以时日便会痊愈。”
      白子安喜不自胜,竟忘记了自己的官职身份,给安裘深深地作了个揖。安裘连称不敢,待写下药方之后,便率众位名医退了出去。
      “白大人,申儿没事了……他活着!”憋了半天不敢说话的乐歌,终于喜极而泣,上前紧紧地拽着白子安的手,泪光盈盈。

      天刚蒙蒙亮,赵王尚骜就已经候在广弘殿阁外,忧心忡忡地踱来踱去。
      齐国治藩之制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除了国有大事,藩王每三年来朝觐见一次,每次只可带五百护军。藩王觐见的规矩原循旧制,后因英宗朝发生了城郊护军连营之乱,因此自仁宗朝起,朝廷下旨各地藩王只能携从官和侍卫五十人入城,所带护军由五百人减为三百人,在雍州城郊奚家祠堂以北十里扎营。
      尚骜昨日拜帖想先入城,却不料皇帝竟没理他。他本是随性之人,奢靡放浪不拘礼法,当日就在营中喝了个烂醉如泥。谁知他一觉醒来,连衣冠都没穿戴齐整,就知自己的营帐已被田咫的离营兵马团团围住。
      韦璧前来传旨,虽言语含蓄,态度客气,可谕旨的内容却让他吓得半死。待他打听清楚,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他恨不得立刻将护军首领贾自奇的头扭下来当马骑。
      齐国律法,入籍军士与民私斗者处凌迟之刑,更别说他是藩王,身份尴尬,自是逃不脱干系。

      “殿下,皇上有请。”王舟一贯的面无表情,让尚骜很是忐忑。一入内阁,他连皇帝的正面都没敢看,忙跪在地上伏拜道:“皇兄……我错了!皇兄!”
      皇帝正在用膳,见尚骜入内,便搁下碗筷怒道:“你越发出息了,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尚骜带着几分哭腔,泣道:“我护军驻扎之地,正巧是奚氏祠堂。昨日奚家娶亲,热热闹闹的在祠堂祭祖,我的护军首领贾自奇见那新娘长得貌美,便起了觊觎之心。他原本只想和那女子耍耍,没想到那女子是个刚烈之人,她抽出贾自奇的刀就抹了脖子。新娘子死了,新郎哪里肯依,便要杀了贾自奇为自家夫人报仇。可仇还没报,自己又死在贾自奇刀下。因这新郎是奚家九代单传的独子,奚、陈、李三族这才拼了性命前来寻仇……这不,就打起来了。”
      皇帝听罢,怒气上涌,脸色铁青地皱着眉头,吓得尚骜磕头如捣蒜,口中大喊:“皇兄,你救救我!”
      皇帝起身,提起脚来朝尚骜的心窝子上就是一脚,冷笑道:“如今你知道害怕了……你早干什么去了?贾自奇身为护军首领,知法犯法。而你比他更甚,朕叫你来雍州觐见,不是叫你来惹是生非的!你贪杯失德,驭下无术,怎配一方为王?”
      “臣弟不配!臣弟失德!求皇兄念在手足亲情,饶了我吧!”

      皇帝正和尚骜说话,只见韦璧又急急来报,脸上神色凝重:“启禀皇上,昨夜雍州郡守连夜点算,这次殴斗,奚氏、陈氏、李氏三族一共死了两百多人。现在雍州城的百姓群情激愤,将雍州郡守衙门团团围住,一定要朝廷给个说法。
      皇帝闻言一惊,默默与尚骜相视,目光寒冷冰凉。
      “你……通知雍州郡守葛昶,告诉百姓,朝廷一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要他对老百姓态度谦恭一点,必要时任打任骂,绝不能还口,更不能摆什么官威。”皇帝指着韦璧吩咐。
      “是。”
      “还有……马上将赵王护军首领贾自奇关起来,要御史、廷尉依照刑律斟酌着办。让邢度舟一定要竭尽全力安抚奚氏、陈氏、李氏三族,以朝廷的名义,公开为在这次殴斗中死了的百姓举行奠仪,让三公九卿,宗室子弟通通去参加!另外,着礼官大夫给朕拟个罪己诏。”
      “臣遵旨。”
      韦璧拱手应下,抬眸看了尚骜一眼。只见他已是面色灰败,如丧考仳,傻傻地说不出话来。

      韦璧走后,阁内极静,便是一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出点响来。皇帝撩袍坐在榻上,竟还有闲情自顾自地摆棋自弈,让尚骜更是心惊胆颤。他向来知道皇帝的秉性,先前对他又骂又踢或许还能给他一条活路,可眼下……
      过了半日,皇帝方语气平稳地缓缓开口:“治国之道,有三样最重要:刑、赏、教。这点太傅教过,你应该清楚。”
      “是……臣弟……臣弟……”
      “刑赏不举,这天下就没有公道。”
      “是。”
      “你是朕的手足兄弟,朕本应该爱你敬你……可老百姓却是朕的子民,是国家根基、是载舟之水。你也看到了,如今民怨沸腾,雍州城人心不稳,若你是朕你会怎么办?”
      “贾自奇是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可我……我只是多喝了两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皇兄,你饶了我一命,我不当这赵王还不行吗?”尚骜泪如泉涌,跪着上前,抱住皇帝的腿大声求饶。
      “他的死不足以平民愤!”皇帝表情冷淡,说话掷地有声。
      “九哥……九哥,你饶了我!你饶了我!”尚骜几近绝望,却还在做垂死挣扎。
      “……你,就当为国牺牲吧!”

      “赵王杀不得!”突然之间,一个清澈的声音在阁外响起,太后一身华服,跨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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