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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驸马乐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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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氏觐见!”内侍唱到,声儿悠长。
乐歌缓步入中宫内室,只见绸帷轻垂,纱花曳地……白檀细细从鼎炉兽嘴中喷出,人般高的铜镜凿花饰鸟,端得是一派雍容贵气。
“乐歌参见皇后。”乐歌不见有人,但还是按礼跪下。
“乐歌儿……把这撤了。”皇后话音刚落,便有内侍进来挽帘,脚步轻巧如猫。一层层的绸帷揭开之后,皇后探出头来,竟有几分病容。
“皇后无恙?”乐歌关心地问。
“没事。”皇后久未在内廷宫宴上露面,命妇宫人中传得煞有其事,说皇后因长公主受辱远嫁而一蹶不振。可乐歌却不那么想,姨母少有美名,王氏嫡女,蕙质兰心,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要比旁人通透许多。
“乐歌进宫,原是公主伴读,如今……乐歌没有理由再留在内廷了。不能常侍皇后左右,乐歌之罪。”乐歌垂手,说得极是恭敬。
“原来乐歌儿是来辞行的,未央远走……如今你也要走。”皇后叹道。
“姨母保重。”乐歌念着多年来在宫中姨母对她的庇护与宠爱,也怜她此时的心境,口中并不以皇后相称,彼此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从未有过的亲近。
“转眼之间,乐歌儿也长大了,走近来。”皇后说罢朝乐歌招了招手。
“乐歌遵命。”乐歌说罢,便往前挪了几步,在皇后榻前跪好。
王皇后抚着乐歌耳侧俏皮的双鬟,瞅着她身上鹅黄色的短襦青裙,眼神迷离竟不知看向了何方。
“姨母。”乐歌跪了许久,喊道。
“用不着两年你还会回来,到时候,乐歌儿将是天下第一贵夫人,你注定是和这内廷有缘的。”王皇后执起乐歌的手,坚定地说。
“……是。”乐歌跪下,将脸深深地埋在掌面上。
“不——不!我不要嫁给雍王,我不想做天下第一贵妇人!我的夫君只是邢鉴!”这种发自内心的抵抗声,她也惟有放在内心深处叫喊而已,在面上她只能点头,不能反驳,就只当是给她那可怜的姨母些许安慰。
大庆二十年夏末,随着大长公主尚未央的远嫁,乐歌也出宫了。雍州西牌楼大狮子巷的乐家,门庭深深,她少了拘束和防备,比在内廷时不知畅快了多少。
“乐歌儿,瞧瞧,你可别眨眼。”人未到,声音已在垂花门外,乐易一身蓝衣短打,英姿焕发,穿过中庭,大步向内室走来,笑得极是倜傥。
这些年他在少府历练,广得赞誉,人人赞其沉稳练达,有乃父之风。可惟有在自家妹子面前,他尚保留着几分少年性情。此时,他双指正夹着一封信笺,在乐歌面前摇呀晃呀,笑得十分得色。
“是他!”乐歌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典籍,顿时来了精神,欲上前夺信。
“哎,别急,雍王妃。”乐易仗着身长,转身已在方寸之外。
“好你个乐驸马,拿来!”乐歌急道。
“得了,长公主尚未央都远嫁了,我这个驸马爷算是黄了,可雍王妃你逃不掉呀。他日雍王登基,你身份显赫,荣耀在天下众女之上,以后便是为兄见你,也要下跪叩拜,啧啧,可了不得。”乐易促狭地笑言。
“去你的。”乐歌又好笑又惆怅,摊手要过信笺,打开便看。
少时戏谑,兄妹二人均以雍王妃、驸马爷相称,算是调侃。可乐易明白,自家妹妹心志远大,极有主见,她自小就爱邢鉴,即便雍王是未来的储君,才德昭昭的美男子,恐怕她也不会稀罕。
乐易看乐歌执信看得认真,面上渐渐流露出的笑意,心中一叹,坐在她身侧,将先前乐歌手里的典籍翻得哗哗作响,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那邢鉴入营即在虎贲中郎将田咫麾下,田咫一贯神勇,他所领的先锋营为北军主力,邢度舟还真舍得……”乐易虽执文职,可少年热血,言语间无可避免地流露出对出征男儿的几分羡慕之情。
“每回都只有这寥寥几句,一切安好……一切安好,不过,虽只有这些,也是好的。”乐歌将信笺收拢,贴在胸前,泪光闪闪。
“傻妹子,为兄说句你不爱听的……”乐易本就是通透之人,又身在相门,是太傅乐亭松惟一的儿子,太清楚其间种种,他怜惜小妹,总不忍将话说破。
“既然你知道我不爱听,那就别说。”乐歌斜睨了他一眼。
“好,单说邢鉴。”此话一出,果然引得乐歌安静倾听。
“傻妹子,你又对他了解多少?这些年你在宫中,所知不多。邢鉴屡立战功,回回杀敌都是豁出性命去的,你说他一世家公子,有没有这个必要?大成十七年,齐燕翼关对战,他为先锋力战三日,为我齐军抢夺先机;大成十八年,北蛮暴乱,又是他自动请缨,领二万人率先攻城。这一路来,他擢升之快让阿爹也叹为观止。听听这些,细想之下莫非你还不明白,邢鉴他就是冲着功名去的,六年浴血换得一个左将军,谁舍得丢?”
“热血男儿身在战场,谁会退缩?他……他是英雄。”乐歌声音不高,却驳得极为有力。
“傻丫头,如今形势,就算阿爹肯将你许给邢鉴,人家邢家也不会娶。皇上能答应吗?姨母能答应吗?雍王仁厚,定是小妹良人,你自来聪慧,为何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乐易喟叹道。
“我与他曾在神前许诺,我必践诺。”
“傻丫头,为兄只是怕你将来后悔……”
“我无悔。”
雍州的夏,酷热难当,当今天子畏热,月前便下令前往雍州西南的琮泉行宫避暑。天子游幸,百官却不敢懒惰,邢乐两家大争之局面随着暑气上扬更为激烈了起来。
一日,乐歌陪母亲去南山听方华大师讲经,回到府中便有几个姨娘来母亲庭中投壶消遣,乐歌与众人闹了一阵子,突然父亲派人来说,琮泉行宫圣谕刚至,要乐家一干人等,按品阶、着华服去中庭领旨。
乐家中庭,全族人等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圣谕颁下,乐家长子乐易由四品少府参事,擢升二品大司农,并将卫夫人所出之女安德公主尚给他。
众人惊愕,一时半会中庭攘攘众人竟没有一个发出声响的,惟有乐亭松仕路已惯,立刻大声叩谢皇恩,众人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叩拜,此情此景,竟也滑稽。
皇家真的兑现允诺,乐家生儿尚公主,只是公主不再是皇后嫡女尚未央,偏偏是卫夫人所出的安德公主尚安柔。
圣旨下达数日内,乐府来客可谓络绎不绝,车如流水马如龙,乐亭松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酬,连王夫人都被显贵内眷拉去饮宴、游园,搞得疲惫不堪。
全族上下包括乐歌均是忐忑,卫夫人,这是何意啊?
一日午后,乐歌去西厢找乐易,乐易正在试装。铜镜中的男子是她嫡亲的兄长,二十岁弹指年华,他已是颀长俊挺,风姿如画。
“卫夫人为什么要与我们结亲?”乐歌从侍女手中拿过绳带,低头将它绕在乐易的素裳上,组佩牵动叮当作响。
“谁晓得,或是怕输吧。”乐易面无喜色,漠然任由侍女们利落地为他整冠拂衣。
“兄长的意思是,卫夫人要买个万全,一旦雍王即位,至少与我们乐家还是姻亲?”乐歌手中一顿,言语中大有疑惑。
“卫氏,妇人而已!”乐易俊眉微皱,并未去反驳乐歌的话。
“可,兄长想过没有,若是雍王输了呢?”一言惊动,乐易猛地转身,与乐歌对视,一时无话,半天才说一句:“闺阁女子管这些做什么?雍州乐家,太原王家怎么会输,傻丫头。”
“父亲和你都是谋事之人,雍王忠厚之相,可卫夫人谋人,陈王谋心,邢家还掌着军权呢,乐家王家未必能赢。真若输了,你想过没?”乐歌又问。
“杞人忧天,乐家三朝基业,王家一等士族岂能说倒就倒?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别到阿爹跟前去说,免不了又要责骂你。”乐易话虽如此,却不得不重新来审视自己的妹妹,她虽在闺阁,却将形势看得如此透彻。
乐歌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转开话题,她侧头瞧着乐易啧啧赞道:“兄长果然是驸马爷了,实至名归,这袍子真是好看。”
“放心吧,天塌下来也有父兄顶着呢。”乐易知她性情,便回身拥着她,将她嵌入自己温暖的怀抱。乐歌贪恋这一刻,手环得极紧。
她是真真切切见识过卫夫人手段的人,雍州乐家与太原王家真的会赢吗?如果乐家赢了,是不是邢家就会输?
那她怎么办?
邢鉴怎么办?
大婚足足闹了三日,安德公主与太傅公子的结合一时成为轰动雍州城的佳话。身为宠妃女儿的尚安柔虽不是皇室嫡女,却享受着一切嫡女都没有的待遇。十里红妆,蕴含着帝王无上的宠爱,同样也惠及乐家。
乐歌在大婚后第二日,见到了她的新嫂嫂尚安柔。在宫里的时候,尚安柔并不出众,比起光彩夺目的尚未央,完全是一个被人忽略的影子,她本身长得也秀美,皮肤惊人的白,只是眸中时刻流露着怯弱和忧虑,让乐歌好奇,为什么千娇百媚的卫夫人会生下这么一个女儿。
“大嫂安好”乐歌主动上前行礼。
“小妹。”乐歌见尚安柔刚要起身过来搀扶,身旁就传来“嗯哼”一声,一个侍女竟主动上前来替尚安柔相扶自己。尚安柔显得有几分尴尬,手足无措。
乐歌不禁讶异,抬头去看尚安柔身边的两位侍女,一个着粉,一个穿绿,肌肤白腻,身姿婀娜,令人眼前一亮,更显得尚安柔姿色平平,乏善可陈。卫夫人为自家女儿选了如此美人作伴,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乐歌儿,这些好吃的,你尝尝。”尚安柔有些讨好似地指了指案上的漆盒。漆盒八格,盛着不少精致的小食,有些是连乐歌都不曾见过的。
“多谢大嫂。”乐歌在她身侧坐好,心中不禁好笑,她这位大嫂显然以为她还年少,自然馋着这些好吃的。贵为公主,修德如此,也是难得了。
“初来府中,多有不熟,乐歌儿教我。”尚安柔温柔地低语,引得身旁的两位侍女不满地朝她多看了几眼。
“大嫂不必担心,族兄乐琮年前才成婚,娶得是端王爷的女儿尚雪郡主,郡主初来也和大嫂一样紧张,可才过了半载就已将府中事物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嫂也当如此。”乐歌喜她真诚,出言安慰。
“你知道我人笨嘴拙,向来不讨母妃喜爱,来你乐家,自当孝敬公婆,爱重夫君……这些宫中女史有教的。”尚安柔满面通红,呐呐而语。
“大嫂。”乐歌动情一唤,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高兴。她听母亲说,这位公主对人和善,彬彬有礼,且对婆母,公公极为尊敬。开始她还以为是尚安柔刻意为之,今日看来,她真诚无比且内心善良。这次联姻倒也算是个意外之喜,没想到卫夫人歹竹还能出这般好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