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面都美》小珍妮

1、Chapter.1（上）

　　周六下午五点。千汇购物广场一楼休息处附近。
　　李路易茫然地听着耳边杂乱的脚步声，手中握紧的盲杖向前探了探，左腿犹犹豫豫地又向前迈出一小步，然后抬高僵直的右腿并上去。
　　好像……这个方向也不对。李路易干脆将手中的盲杖直立起来收放在身侧，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准备走了。
　　他承认他有错，他应该好好地坐在那排休息椅上等待同行的表妹何嘉琳回来带他离开，而不是毫无自知之明地站起来乱走然后不幸被某个走路比他这个瞎子还瞎的同志一下撞懵，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此刻身在何方。
　　撞了人起码应该道个歉吧，起码应该问问人家有没有被撞疼撞伤吧，发现自己撞的是个盲人，还应该多问人家一句需不需要帮助吧？可是偏偏那位同志一言不发地就这么走人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探索半天愣是找不到刚才坐的地方。
　　还有他那个已经失踪了半天的表妹何嘉琳。据她说是去趟卫生间马上回来，可是就她去的这段时间，不止够她上完卫生间再照照镜子补补妆，再多做个SPA都绰绰有余了。
　　好吧，他确实无法理解女人这种麻烦的生物。他到现在都没想通，这个刚满20岁爱漂亮爱面子的小女人，怎么会想到把他这个缺胳膊少腿的瞎子带上街，而且还专挑这种人多的地方往里钻。
　　他更想不通的是，自己明知道表妹年纪小又没有跟他出来的经验，根本没办法将他照顾周全，为什么还要逞那份能答应她。
　　现在好了，他只能祈祷自己所站的位置还算显眼，他那高度近视又不喜欢戴眼镜的小表妹勉强能够认出他来，否则，他就只能等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广播里然后满商场被人肉了。

　　又是漫长的几分钟，假肢接受腔内的右腿残肢开始有些酸麻发疼。
　　就在李路易准备很没形象地直接大喊一声“救命——”请求帮助的时候，一阵“啪啪啪”的声音从左前方由远及近而来。
　　像是小孩的跑步声，而且，这声音听着速度好像还不慢。
　　出门之前真该让何嘉琳那小丫头看看日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今天的那一页上面一定写着“不宜出行”四个黑色的大字。
　　跑步声越来越近，看来那小家伙不但没准备停下，似乎还加了点速度，搞不好这次又要被撞上，而且还会被撞得很不好看。
　　李路易的第一反应就是避开，于是他猛地抬起右边的骨盆，右腿急急地向旁边迈出了一大步。可是还没等他站稳，那小家伙已经擦着他的身子飞奔过去。
　　站了这么久，腿本来就有些麻木，加上刚才心太急，这一步没有迈好，李路易哪还经得起这么一擦，身子一歪，假肢的膝关节一弯，就要跪倒下去。
　　“小心——”身后不远的地方，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
　　那声音温婉甜美，即使音调因为紧张而有些偏高，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颤音，听起来依旧是那么的舒服。
　　更重要的是，这个声音，对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别说已经过了五年，就是再过一百个五年，只要他还活着，他发誓他依然会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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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明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背影——身形修长挺拔，头发染成偏暗的酒红色，上身是一件银灰色短款休闲西装外套，右臂垂放在身侧，右手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手套，下身穿米黄色长裤，深灰色系带休闲鞋。
　　其实她也只不过是觉得这个男人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特别，所以才多看了那么几眼，看清以后就准备将目光移开的，可是——那个男人突然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向右迈了一步，然后一个手里举着一辆汽车模型的小男孩擦着他的身子飞奔而过，他似乎有些站立不稳，身子晃了几晃，右膝一弯，看样子就要斜跪下去。
　　“小心——”她脱口而出，同时朝他的方向直冲过去。
　　她只是本能地想要上去扶住他。他却像是专门在等着她去扶一样把时间计算得格外精确。就在他的膝盖快要着地的那一瞬间，她就那么刚好死死地拖住了他的左臂，硬是把将他拉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直到确认他已经自己站好了，苏明美才松开手，惊魂未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好像刚才差点跌倒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没事。”他回答了她，却是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和语气，似乎正处于失神的状态。
　　苏明美只当是他被刚才的状况吓到，一时回不过神来，也不以为意，只是低下头去，想要看清刚才匆忙间撞了她一下的是什么东西。
　　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他手中那根红白相间的长棍子，好像是……盲杖。怎么，他是盲人？
　　好奇的目光一路上移，然后在他双眼的位置停住。她看到的是一双漂亮的孔雀眼，眼睑修长，眼尾微翘，眼瞳大而黑。只是……再认真一点看的话，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是空洞无神的，瞳仁的位置也有点斜。
　　她忍不住伸出左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使劲地晃了晃。
　　“那么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个瞎子？”他突然开口，声音冷淡，隐约夹带着一丝怒意。
　　“阿？对不起，我……”苏明美赶紧收回手，尴尬地低下头去。
　　她想也是，那么一双在正常人里都少见的漂亮眼睛，怎么会是看不见的呢。大概是他刚刚正在出神，所以目光看起来没有焦距吧。噢，她好丢脸，居然在人家面前做了这么个没礼貌的动作，他好像有点生气，怎么办，她是该马上离开还是……
　　“被我吓到了？哈哈，跟你开个玩笑。其实我本来就是个瞎子。”他见她开始沉默，便又主动开口，语气轻松，刚才的冷淡和怒意一扫而尽。
　　“你……”苏明美只说了一个字，就又住了口。
　　她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这个男人，他刚才明明是生气的样子，现在怎么又是这般轻松愉悦的口气？还有，如果他真的看不见的话，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对他做的小动作？他不会是在骗她吧？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真的是个瞎子，为什么会知道你用手试探我的眼睛？小姐，你的手拿得这么近，又晃得这么用力，都带出风来了，我怎么会感觉不到？”他的声音依旧笑着。
　　“我……抱歉。”苏明美吐了吐舌头，这才敢重新抬起头来，看向他的脸。
　　刚才只顾着仔细研究他的眼睛，并没有看清他的整张脸，现在这么一看，他的正面倒是比他的背影还要出众许多。他的下巴很尖，给人以强烈的轮廓感，眉毛乌黑浓密，但看起来很整齐，与他的眼型很是相配，鼻翼略宽，鼻型踏实好看，双唇略薄，此时正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冲着她笑。
　　“我是不是很帅？”正当她看得出神，他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说完之后，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深，笑容潇洒自然。
　　“你怎么……”她想问的当然是他怎么知道她在看他。
　　“这次是我猜的。看来，我是猜对了。”他帅气的脸上扬起几分得意。
　　“喂，你……”这男人明显就是在耍她，而她就这么傻乎乎地从头到尾被他牵着鼻子走。
　　“嘿，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路易，25岁，单身。刚才多亏你扶我，我还没跟你道谢呢。可否留下姓名地址联系方式，容我改日登门重谢？”
　　“我叫苏明美。其他的你不用知道。举手之劳，不必挂心，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要不要这么夸张阿？她不过是扶了他那么一下，他就要弄到登门重谢这么正式？还有他那叫什么自我介绍阿，连单身都说出来了，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她才不想跟这么个奇奇怪怪一点都不正常的男人纠缠个没完，她还要去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买拼图呢。
　　“苏明美……”他小声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马上又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原来你叫苏明美。”
　　“……拜拜。”什么“原来”不“原来”的，弄得好像她早就跟他认识了一样，莫名其妙。
　　“小美……等等。”猛然意识到她马上就要离开，他一下松开握住盲杖的左手，凭着感觉向她的方向摸索，勉强抓到了她手臂上的一块衣料，那盲杖就挂在他的腕上，悬空晃荡。
　　“你怎么知道我叫小美？哦，我知道了，又是猜的吧？请问你还有什么事？”苏明美客客气气地把他的手拿开。
　　“我在等我的一个朋友，但是我刚才被撞了一下，有点分不清方向了，能不能请你带我回到刚才的地方，我怕她回来找不到我。”他向她求助的时候脸上少了几分笑意，看起来竟有几分忧郁。
　　“迷路了阿……好吧，你等等，我去帮你找这里的工作人员。”可她偏偏就不上他的当。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天下第一聪明的苏明美，刚才只不过被他的外表迷惑住，才勉强让他得意了那么一小会儿，现在又想故伎重演博取她的同情，她才没那么傻。
　　他显然没有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微微一愣。
　　于是她直接转身迈脚，飞快地向前走了好几步。她现在只想立刻离这个怪男人越远越好。
　　可是还不等她走出十米的距离，便听到身后足以引起大半层楼的人注意的沉痛悲呼——
　　“苏明美，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