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微言》同年

6、第 6 章

　　传来清脆的钟声，监生有序的走过小桥来到馔堂。仕远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个偌大的馔堂，大叶紫檀木的长桌上，陈列着丰盛的美食。

　　堂上正上方坐的是上了年纪的祭酒，穿了四品绯色官服，补子上绣着金线云雁，祭酒的嘴巴上有稀疏的两撇胡子。司业着了六品青色官服，红色的底纹上绣着金色的鹭鸶。五经博士、助教、学正、学录、典簿、典籍着了绿色官服，大襟袍上织绣一对禽鸟。待各学官就坐，监生才排着队伍一一入席，分列两班，仕远看着面前的饭菜，心中的灵魂不由觉得肚子越来越饿。

　　掌馔敲着铎道：“食不语，坐必安。

　　仕远飞快的拿起筷子，嘴角微微上扬，看了身旁的监生都动起了碗筷，这才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那些米饭是如此充实，不再是稀薄的米汤，吃着可口的饭菜，忽然，想起另外一个灵魂来，他不由垂下了眼睛。

　　这一天对于仕远心中的灵魂是无比漫长的一天，手上被戒尺打的体无完肤，李公子在监生的眼中的形象似乎被彻底粉碎了，那个被学业所困，哑口无言的自己饱受戒尺的摧残。皓仁都有些惊讶：“你变成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了。”他那莫名的笑让人有些害怕。

　　仕远一个人呆坐在池边，平滑如镜的水面倒影着他，身着玉色斜领大袖襕衫，衣缘镶着深色大宽边，头顶四方平定巾，腰间垂下两条落寞的黑色丝绦。眉间有些愁云，那张脸似曾相识的感觉，那该相识有多久了呢？脑海中浮现出不断荡漾开来的桥头，可是再细想却又怎么想不来，看着汉白玉的石桥，脑海里空荡荡的，平滑如镜的湖面被投入的小石子扰破了，那张脸也开始随着起伏的波澜消失了，仕远呢喃或许是在梦里吧。

　　仕远去矩字六号房匆匆拿了笔墨纸砚，房间里一个人都不在，又想到要带好出恭入敬牌。又折了回去。忽然又想起蜡烛来，于是又再度折了回去。经过修道堂时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待那浮云飘散，日晷已经过了戌时，仕远还是没有记熟国子监的路，走到持敬门，来到大成门才发现来到了孔庙，他又折了回去，东转西转才找到路。鼻尖早就沁出细细的汗珠，可是也顾不得擦汗，用力扣了三下围墙。

　　除了初夏的虫鸣声，对面没有一丝动静。树影笼罩着围墙，仕远把耳朵贴在墙上，墙外传来似乎是女子熟睡的呼吸声。仕远一跃而起，虽然有些笨拙，可是竟然跃上了墙头。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墙外的青山峻岭，婆娑的树影下有一个人影靠在墙角边。他抓住墙外最大的一棵柏树，还没站稳，只听地“哗啦”一声，慌忙中双手紧紧拽住树干，一阵“沙沙”声，树叶掉了一地，那树干也折断了，底下传来呻吟声。那是女子的细小却又尖锐的声音。

　　“你一来就想压死我。”

　　还没等仕远反应过来，屁股上就被重重的踢了一脚。虽然那一脚的力道没有那么重，可是对于此刻的仕远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他只觉得浑身酸痛，那脊背上的旧伤还没好又添了一道新伤，手上的肌肤又被树干擦破了。

　　“你还好吗？”仕远从地上焦急地坐了起来，忙去扶一旁的女子。月光下一个一脸怒意的女子，发间还痴缠着一片树叶，当仕远心中的灵魂再次看到自己时，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可是，这个梦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疯了吗？为什么要揍自己？你难道不能好好保重自己。”莲女有些懊恼，只能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到仕远递过来的书册上。莲女大力的翻着书，脸上却有些愤慨。

　　仕远低着脑袋，帮着点燃蜡烛。找了一块平滑的石头，滴下几滴烛泪，把白烛固定在石头上。
　　此刻，住在莲女心中的灵魂正奋笔疾书。笔墨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潇洒自然地流于素白的纸上。

　　仕远心中的灵魂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写的一手好书法的人本来应该是公子，那个在河水中看到的监生，此刻应该在月光下奋力的书写着。那么投入，时间是凝固的，心中的某个角落吹来了清风。
　　她似乎看到了这样的流动的画面。越来越真实的画面，让她辩不出真假。那也正是她的心所希冀的。

　　绢衣的监生鲜明的轮廓，面目低垂，嘴角夹杂着浅浅的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么宁静祥和。宽大的袖子，拂过白色的纸，夏初的虫鸣声也变幽静了。

　　衣袖拂过每一页的书卷，发出“沙沙”声。

　　监生在空白的纸上写满字，一页一页，从手下飘落，认真写就的文字仿佛有了骨血一般鲜活。

　　“书法讲究用笔为先，再以用气，气定神闲。最后却变成用气为先，用笔为后，意在笔前。最高境界就是笔和气皆弃之，而以心写之。心神合一，心到之处，笔墨自然流转之。”监生说着，轻轻抓过采莲女的手，烛火下一笔一画。顺着白纸自然流淌。那是心所期望的文字，对于文字的渴求，那种赤诚的心忽然变得越来越热。

　　那些艰深的内容变得不那么只可远观了。仿佛破茧的蝶，正在甬中慢慢蜕变，总有化茧成蝶的那一刻，若是百年甚至千年，总是有这么一天会来的。采莲女的心中这么坚定着。

　　烛光下地上到处都是写满文字的纸，山涧的清风吹来，烛火渐渐变弱了。

　　“你该回去了，国子监监生不许外宿，每晚必须回监。否则会被记在《集愆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