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微言》同年

28、洗象（三）

　　“我说那个穿青衣的，就是用手指沾水在石头上划来划去的那个，和其他的有些不太一样。”

　　“你说那个包的严严实实的那个吗？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那身段太干枯了。不信你问李公子，他阅女无数。”轼郎摇着脑袋眼却朝仕远望去。这才发现仕远被他们二人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只是她这是干吗呢？”庭昭思考了片刻，吐出那叶草来，掐着仕远的喉咙小声问道：“你觉的呢？”

　　仕远抬头望去，口中还不停地呻吟着，嘴角还有一块淤青。他不明白自己会遭此厄运，双手紧握双拳，可是被压的死死的，庭昭的身子本就高大强壮，而轼郎出身贫寒，从小长在山野，自然练就了好体格，一想到身上压了两个男子，仕远心中的灵魂再怎么潇洒却无法此刻放宽心来，这心神一松，这力气也涣散了。

　　只见溪边到处都是长发过腰的穿着衬衣的女子，他们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腰间，有几个正在泉水边戏水，大石头旁却有一个穿青衣的女子，她的两条腿浸在清澈的河水中，腿上却有几道血痕，一双纤弱的手指却沾着湖水不停的在光溜溜的石头上画着。她忽然抬起头，凝视着远处河中的女子。她的脸上泛着一道好看的光，那人正是莲女，仕远先是吓了一跳，而后脸上一道红光，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此刻，他奋力反抗，用力捶着那两人的小腹，或许杀了那二人的心都有了，终于挣脱身上的那两人。

　　“这小子动静这么大，是想害死我们吗？要是被听到可就惨了。”庭昭揉着受袭的肚子。

　　“她们要……。”仕远失声道，他实在想不出如何阻止他们，和他们拼命吧，可是刚才明明就落败了，或者干脆跳下去，惹到他们的注意。他抓着脑袋，有些癫狂，手足无措起来。

　　“快到晡时了，我们先告辞了。”轼郎站起身子来。

　　仕远挥着胳膊实在不解他们的话来。轮到他开始无法理解他们“一贯”行径了。只因他们的一贯行径确实如此。

　　“不然，你以为呢？你看上去也太兴奋了。”庭昭揉着眼睛，看这手舞足蹈的仕远，伸了伸懒腰。此刻手足无措的仕远以他们对他以前“一贯”行径那自然是手舞足蹈，喜上眉梢。

　　“臭小子，我们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会和你同流合污。我们只是游山玩水，欣赏这湖光景致，顺便来河边看沐发的女子，这曲水流觞大会也近了，没准陛下也会亲临，吟诗做对肚子中也该有些素材。想看她们沐浴更衣的国子监内就只有你一个人。还天天说什么翰墨画魂画骨最不易。”庭昭拍着仕远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替他羞愧。

　　“你……。”仕远一时间天地变色，他抓着庭昭的胳膊本来只是想反驳，可是，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话来，他真的完全要被这个李公子给逼疯了，一直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大好人，一瞬间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庭昭真是越来越弄不明白这个仕远了，自己想看的时候偏不让他看，此刻，却又想拖他下水。他怎么可能让他的奸计得逞，“你不会自己没胆量让我们陪你吧！我可没空陪你玩。”庭昭用力一扬胳膊，仕远站着的脚底下一块石头忽然滚落下去，仕远整个身子失去了重心，庭昭想伸出手来。可是，却早就来不及了，带着一声凄厉的声音仕远飞身而下，湖面激起巨大的水花。

　　“他也不至于这么心急，这小子还真是的。”庭昭对着半空挥着胳膊叹了口气。

　　“我们快下去看看吧！这虽然不高，可是这冲力也够大了，再说仕远的水性不算好，若是出了事情，怎么向尚书大人交代。”

　　庭昭大步流星的赶着山路，他是连奔带滑往石阶旁边的斜坡往下跑，口中却还咒骂着仕远，因为走的太快，衣服也被树枝划破了，肩膀上也渗出血来。不一会儿，把轼郎甩在了身后。

　　仕远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可是口中却呛了好几口水。看着水中的女子，忽然发现自己已然男儿身，那尖锐的女子的惊叫声此起彼伏，这才惊醒了仕远心中的那个灵魂，他连忙又沉入了水底，湖面上浮起一层水泡。仕远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从清澈的水底往上看，那群花容失色的女子都逃上了岸，披上了衬袍。仕远觉得头脑发涨，呼吸困难，他很快就要到极限了。忽然，从明晃晃的水底往河岸上看去，蓝天下那块大石头上站着的正是莲女。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跃浮出了水面，他的脸上淌着水珠，这正午的太阳不免使得他有些眩晕，他连忙往大石头游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劈头盖脸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到身上，虽然这些女子的拳头比不过庭昭和轼郎，可是那么多人的软绵绵的拳头也使得仕远叫苦连连。

　　莲女拨开那群失控的女子，伸出双臂大喊：“停——，手下留情。你们怎么可以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的时候就把人问罪了呢！这没摔死也要被打死了。这天气实在有些闷热，可能中了暑气才掉到这水潭里的，没猜错的话这位公子应该是要去山上寺庙烧香的。”

　　“这山头哪有什么庙宇？若有寺庙，这人也多，我们何必选这地方沐浴。再说他这穿的实在有些单薄。谁知道来这深山野岭的做什么？”

　　“来这里做什么。”其中一个女子脸上还有怒气和惊恐，经她这么一说，大家举着胳膊，把倒在地上捂着脑袋的仕远围成了一个圈。

　　莲女见这阵势知道这样下去，那身子何止是受皮肉之苦。若是报官，这传出去还怎么做人，她一本正经的道：“这几十年前深山里头确实有座庙宇，只是去祭拜的都是虔诚之徒，这山路忽然断了，说是佛显灵了。只有与佛有缘之人才找得到那寺庙。这位公子相貌堂堂，自然与佛有缘。”
　　仕远抬起头来，阳光照耀在他脸上，那水珠顺着他鲜明的轮廓淌了下来，在唇沟上的那滴水凝结在他微微翘起的嘴唇上，因为是第一次说弥天大谎，所以有些惴惴不安，他的眼睛不敢直视面前的女子。他安分的看着地上，想了一会儿，垂下了双眸，想到今日莫名的灾难，那英挺的双眉间有股莫名的忧郁。那本来干净的脸上还有几道伤痕，头发早就被扯乱了，沾了水的长发不羁的散落在胸膛，混合着男子独特的野性，这使得他英俊的脸庞更多了丝颓废。

　　“我正赶着山路，有条黑影袭来，我想我要遇这非难，实在是业障未消。我吓的拼命跑，那外袍被一片修竹死死勾住了，我拼命挣扎，不想这一脚踩空，这才坠落下来。我不是那好色之徒，绝无轻薄各位之意，这天实在热的我有些昏沉。”仕远不知道除了装昏过去，还有什么办法瞒天过海了。他只怕说得越多错的也越多。

　　“这大太阳晒的人心都慌，若是赶这山路肯定身子疲乏。”女子们忽然对他改观了，连她们自己也没发现她们是如此善变。

　　“这公子闭着眼睛的模样还真是俊。”女子们小声议论着，莲女看着昏死过去的仕远，又听着她们的议论，心中的火忽然就窜了出来。

　　“你们怎么就这么容易感情用事，被表象所骗，这善变起来比翻书还快。”

　　“不是，我来帮他吧！你们衣衫不整的样子，要是这位公子醒过来，这男男女女，授受不亲。”她们把仕远拖到了大树底下，莲女靠着树坐了下来，向她们挥了挥手。她摘了几片树叶，替仕远扇着风，她自言自语道：“还说我们男子好色，这些姑娘家也真是的，若我是那魁星爷只怕早就把我扔河里喂鱼了。哪是好色，大家不都好面子嘛！”

　　正在嘀咕着，见有人如离弦的箭冲了下来，那人正是庭昭。

　　“仕远，你没事吧！”庭昭抓着仕远的衣领，他把他上半身子都提了上来。用手拍着他的脸，仕远只觉得火辣辣的疼，肚子又被庭昭大力按着，五脏六腑都被搅得生疼。

　　“痛。庭……昭，停……下。”仕远痛苦的吐出了几口口水，庭昭这才停下手来。

　　“啧啧……这脸怎么弄成这样了，你脑袋还好吗？我来帮你看看，脸都伤成这样了，脑袋受的冲撞也不小。”庭昭把仕远的脑袋按在臂弯里，仔细的检查着。

　　莲女看着身旁的庭昭，这才发现庭昭这家伙一点都没变，甚至有些变本加厉。他替现在的仕远明不平，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仕远好不容易挣脱庭昭的一双有力的胳膊，他干咳了几下：“我没事，这才呛了几口水而已。”

　　莲女拍着仕远的后背：“你小心点，怎么总是不好好保重自己呢。”

　　庭昭这才发现仕远身旁的莲女，他推开仕远，看了一眼莲女，轻轻一笑，小声附在仕远的耳朵旁问：“她是谁？怎么在这里？你们认识吗？”

　　莲女挂着温和的笑，眼却盯着庭昭死死不放，“这位公子落了水，我这才帮忙，也算认识了。我来这里自然是因为这六月六，公子来这里也是因为六月六吗？”

　　仕远有些不明白，这莲女的话根本就是故意刁难庭昭，这来看姑娘沐浴的事也是那个以前的李公子挑的头。说起来，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还不是以前的那个李公子。

　　“难道有人规定六月六不可以来这里游山玩水吗？我又不像有些人。”庭昭瞥着仕远，放声大笑，可这话明明是说给莲女听的。仕远本来还想为这沈公子辩白，可这沈公子偏偏敌我不分，又把这口恶气吐在自己身上。

　　庭昭只想善意的提醒莲女。可是，对于此刻的莲女而言，无疑是对过去那个李公子的挑衅，莲女瞪着仕远，可是，仕远却是不发一语。莲女跳了起来，挥着树叶，“这六月六可没规定不许游山玩水，可是，这来的都是女子，墨守成规就是规矩。看你虽然糙了些，但肚子里也该有些墨水，可这连避嫌都不懂，真是可怜！

　　庭昭这才发现仕远的魅力果然要超过自己，才刚刚认识，便有女子替她开脱，如此飞蛾扑火，在所不惜。自己的好心却被当驴肝肺了。他替他身边的女子不值，他把脸扭向仕远，勾着他的肩膀，“臭小子，你的口味还真是宽泛，这样干巴巴的也会要。连沉鱼的半分都及不上。你看她伶牙俐齿的样子，肯定缠上去就摆脱不了的那种。你就不要处处留情，惹祸上身了。”

　　“庭昭，你什么意思？”仕远大力推开庭昭，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生气，或许是心中的那个灵魂在生气吧，忽然发现自己未免有些夸张了，口气也没那么硬了，“你总是胡言乱语的。”

　　庭昭看着仕远竟然会这么莫不相干的初相识的人大动肝火，不免有些奇怪，或许，自己刚才的言行确实是重了些。他挂着耀眼的笑容，用力拥着仕远的肩膀，“好兄弟嘛！为这点破事生什么气，不过，你这转性也转的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