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去罗裳远成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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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明亮如昼，夜影寒凉怒号着阴风阵阵，卷得大殿中的烛光一阵颤抖。
若是有人站在殿外，定会以为里面空无一人。偌大的殿中鸦雀无声，只有耳畔狂风卷席。天幕低沉，带着令人窒息的深寂沉沉进逼，眼见一场暴风雨就要撕裂夜谧。
然而其实此时殿中站满了人，噤若寒蝉的大臣们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说一句话。他们低眉顺首正对着的华椅上，身着锦袍的男子显得疲惫而苍老。他用手撑着额头，似乎不知怎样面对自己的臣子。
这骇人的沉寂持续了良久，他终于直起身子，勉强开口：“来人，即刻拟旨……”
“父王！”一个女子的惊叫声忽然穿破了大殿中沉闷的死寂。大臣们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名华服女子匆匆奔进来，脸上尚有泪痕。她看上去年稚尚幼，不过豆蔻年纪，此时发髻也未梳便在数十臣子面前贸然现身，显然有失礼数。不过她早已顾不得这些，还来不及奔近便哭叫道：“我不嫁，不嫁！”
“胡闹！”国王腾地站起身来，提高声音怒道：“大殿之上岂容你乱闯，还不出去！”
华服女子扑倒在他脚边，只是不顾一切地痛哭失声。
“来人！把华安公主带下去！”女孩凄惨的哭声打动不了这个威严的国王。
华安公主扭身甩开来搀扶她的老宫女，仍然只是抱住父王的腿哭个不停。“若是硬要我嫁，我宁可去死！”
“混账！”国王重重将女儿一推，她猛地坐倒在地。“你是灵央国的公主！为了你的国家，就算付出性命也值得！”
华安公主倔强地撑起身子，固执地回应父王的怒吼：“公主又怎样？灵央国战败，为何要我去嫁给那白炎国王？我才不管什么灵央国……”
“住口！”
不要说国王，连近旁几位老臣脸上都抽搐了一下。
“把公主带下去！”国王暴怒的表情终于将华安公主吓住了，她怔怔地看着父王，他却也正对女儿怒目相向。“拟旨！明日将华安公主送往白炎国……”
“不！”华安公主不顾一切的凄厉叫声有些卒不忍闻。这个声音蓦地在国王心口上剜了一刀。将只有十四岁的女儿送往敌国，是不是真的有些过于残忍？
可她是灵央国的公主，生来就有逃不脱的使命。
国王只能狠心不去看女儿，挥挥手命人拟旨。华安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父王如此绝情的模样，对她的恳求全然无动于衷。她颓然坐倒在地，哪里还顾得半点王家威仪，泪水扑簌簌落下。
“陛下且慢，可否容小女子说几句话？”忽然一个声音自殿门口响起，这声音并不大，却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意味，满殿臣子，包括国王和华安公主，都齐整整地转过头去望着这个说话的人。
只见一名身着重孝的少女施施然走进大殿，对两旁侧立的文武百官视若无物，目不斜视便朝大殿正中的国王和公主走来。她未施粉黛，鬓边佩戴着一朵白花，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然面对满殿陌生臣子和威严的国王，她脸上的镇定自若却波澜不惊。
这少女面庞清秀绝尘，一袭素白孝服在身，竟被她穿出了一种特别的风韵，她的五官不见得比华安公主精致多少，但单单是那股不似人间的灵秀气质，足以让盛装华服的华安公主相形见绌。满殿文武都屏住了呼吸，全然忘了追究这少女如何胆敢擅闯朝殿。
“沐烟姐姐？”华安公主低声喃喃。
“陛下，这是昨日阵亡的许大将军的千金，许沐烟。”国王旁边的侍从小声提醒。
国王恍然大悟，这个少女的确有些似曾相识。就在半年前她还随父亲赴过国宴，那时他只觉得她亦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与华安倒是十分相像。怎的短短半年，她就变得今日这般冷静淡漠？
“小女子许沐烟，参见陛下，公主殿下。”许沐烟微微颔首，盈盈施礼。
“平身。”国王语气淡淡的，就算她是许大将军的独女，这种时候闯上朝堂来做什么？
许沐烟没有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国王，却也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见她神色淡然，开门见山地道：“小女子擅闯朝堂，乃为求恳陛下一事。”
国王心里犯嘀咕，许大将军昨日阵亡，他这个女儿今日便要向自己讨要什么封赏么？脸上却不动声色：“许大将军一生为我灵央国鞠躬尽瘁，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
许沐烟抬起了头，有些苍白的脸上满是平静的坚决：“小女子请嫁白炎国王。”
一个闪电撕裂夜幕，映得满殿烛光黯然失色，毫无掩饰地照亮了每一张脸。除了许沐烟之外，国王公主，文武百官，宫女侍从，不分高低贵贱，无一例外地全都是同一个表情。这表情极其复杂，主流当然是大惊失色，支流却夹杂着疑惑、好奇、叹惋、同情，还有隐藏在背后的背后，一丝难以察觉的庆幸。
一时间举座鸦雀无声，连哗然都已忘记了。
“你？”国王毕竟是国王，第一个回过神来，缓步走下，看着许沐烟。
许沐烟没有说话，淡淡的表情却巍然不动。
“陛下，白炎国王传檄声明要灵央国交出公主，这……”旁边已有老臣近身低声道。
然而不待国王回应，许沐烟秀眉一扬，已然微微笑道：“陛下说是公主，自然就是了。”
满殿文武都惊惧于这个少女的镇定和勇气。
或者说，也许这满殿的七尺男儿，都该为这个少女的镇定和勇气自惭形秽。
“白炎国王残暴好战，他传檄讨要公主，分明是要将我灵央国的血脉扼杀。公主年龄尚幼，又是金枝玉叶之尊，灵央国今后的希望寄托在公主身上，请陛下三思。”
连华安公主都停止了抽泣，呆呆地看着这个只比她年长两三岁的少女。
“许沐烟……这真的是你自己的意愿？你与此事并无关系，身为许大将军遗孤，你这一生定然生计不愁，旨意未下，你尚有机会反悔。”国王认真地看着许沐烟。
“小女子心意已决，只请陛下成全。”许沐烟只是冷静地一字一句道来，目光一如平湖静澜，细水潺潺。这目光这语气中没有半点质疑的余地，仿佛她才是高高在上的女王，仿佛她的话就是不可违抗的旨意。
华安公主怔怔地凝视着她，脱口道：“沐烟姐姐……”
许沐烟没有看她。她的眼光虽是落在国王身上，那片眼光中却似根本没有他这个人。这周围的一切，其实没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眼。
良久，国王终于点了点头。
“拟旨，许大将军之女许沐烟，即刻着封凉月公主，明日由王宫禁卫护送往白炎国。”他的声音里也透着无限的苍凉与疲惫。泱泱大国，如今竟然沦落到要靠一个弱女子来换取苟安，偏偏这个女子还是战死沙场尸骨未寒的许大将军独女。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看了一眼满殿文武，看了一眼蜷缩在一旁的女儿，他既身为国王，便要为自己的臣子，为自己的黎民百姓担起他的责任！如果有什么罪孽，就让他一人来承担吧。
“多谢陛下成全。”许沐烟盈盈下拜，“小女子代先父多谢陛下恩典。”
许沐烟的语气波澜不惊，也许她自己并没有半点别的意味，可是当着满殿文武百官，这句话实在是赤裸裸的讽刺。
许沐烟抬起头的时候，眼角分明有一滴泪滑落。她忍不住闭上了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重温一番她的国家，她的国家的温度。
她也曾经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恣意葱茏年华。
可是一切都在父亲为国捐躯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阳光突然变得无比刺目，就连林苑中怒放的花朵都鲜红得刺眼，那种令人窒息的红色，涌流着一股让人不安的蠢蠢欲动，就像熊熊燃烧的战火和野心！
她那高大威猛的父亲，她那爱女如命的父亲，她那驰骋疆场三十年、战功赫赫的父亲，她那每一次出征前都要与她微笑话别的父亲！
这一次她求来的平安符，没能保住父亲的平安。她苦等四天三夜，等来的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冰冷尸体。连父亲的头颅都被当做战利品，随着失守的城池一同被劫掠一空。
白炎国王！她此生不会忘记这个男人！仇恨的火焰，会将他这个人硬生生地在她余生的年华刻下生死轮回的烙印！
许沐烟清澈透洁的双眸中，忽然燃起了烈焰！
从此她再不是什么许沐烟，灵央国也将永远成为回忆。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惜那个人啊，今生定是再不能相见了呢。
她嘴角一扬，忽然无端端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霎时间绿柳青扶，姹红争妍，所谓倾国倾城，不过如此。
国王愣了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想要什么陪嫁之物，尽管说来。”
许沐烟默默摇摇头，面庞上竟无端端地有些惨淡。“半月之前，先父早已将陪嫁吉服妆奁备下。就请陛下恩准小女子带着父亲的心意去往白炎。”
又是一阵死寂。文武百官之中，大概已经有人开始忍不住擦汗了。
“一概准奏。”
忽然一个惊雷毫无先兆地劈将下来，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倾盆大雨铺天盖地，一时间电闪雷鸣，天地变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去罗裳远成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