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帝国/狄裴]断章》涂中

3、断章三

　　碎片三

　　屋内一豆灯火，照在窗扇上，舞出道道翻飞的光影。
　　屋外却是马蹄声声，直捣人心，搅乱了深夜的静谧。
　　一身整齐黑服的白发男子盘腿坐于案前，就着案上明火细细研读着一份卷宗。瓷盏里火光跳跃，让这并不算寒冷的冬夜更添几分暖色，也给灯下的男人那过白的发肤颜色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影，多少柔和了些平日里的冰霜冷雪之貌。
　　这身患奇疾的年轻男子，正是因上司诡异死亡而暂时代掌大理寺的大理寺少卿裴东来。天后白日里刚下旨，令他全力侦破焚尸案，言谈之间，倒像是将那为此案特意召回的通天神探置于不顾，只全寄望于他这位后起之秀的洛阳神探了。
　　有关案情的文书裴东来已不知读过多少次，但此刻重读，他仍旧看得专注而仔细，不时还变换一下姿势让那盏油灯的光芒尽可能多地照在案宗上。即使如此，白子天生弱于常人的目力依旧让裴东来无法像白天光线充足时那般畅读无碍，时间一长，不单眼睛胀痛，连头也似乎连带疼起来了。
　　推开不算厚的卷宗，裴东来往后倾了倾身子，仰头舒展着筋骨。
　　疾驰的马蹄声早已远去，黑夜重归平静，只有偶尔呼啸而过卷落枯枝残叶的北风带出的声响和远处夜市因为寂静才能听到的一些欢声笑语。
　　睁开紧闭的眼，视线又落回卷宗，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轻抚着有些卷脚的纸边，裴东来现在的全部心神却是落在一个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的人身上——那个他曾视为目标的对象、一心想与之较个胜负的对手，那个叫做狄仁杰的通天神探。
　　颜色偏淡的双瞳略微眯着，随着空气流动而摇摆不定的灯光落在纤长的白睫上，每当眨眼，眼睫开合间淡金的光线也随之跃动，然后碎成点点光珠四散开去，或是消融于空中，或是落进那双因为发肤颜色而要更显深幽的双瞳之中。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轻重缓急应是两个人。裴延的脚步声他熟悉，另外一道略显轻盈的脚步声却似乎是名女子。
　　“大人，上官大人来了。”裴延的声音先在门外响起。
　　门是虚掩的，也不等里面答话，那走路都带风的女子便径自推门而入。
　　裴东来知她性格，对这可算无理的行为倒不以为意，只是看了眼猝不及防之下被拨到一边稍微趔趄了下的裴延，后者显然早已习惯这些嚣张惯了的大人们，站稳后便替他们合上门，在外面等候。
　　上官静儿面色凝重，一双杏眼在灯下神采更甚白日。裴东来在她推门之时已然起身，此刻两人相对而立，若换个花前月下的场景，倒真是对令人艳羡的璧人。
　　裴东来从不是客气的人，见对方大半夜跑来一头冲进屋内又不说话，还算好脾气地等了一等。只是眼前的女子表情严肃，眉眼间锁着几分犹豫不决，竟不像有开口的意思。他终归没太好的耐心，咳了声，也没讲那些规矩，张口就道：“深夜造访，有事？”
　　屋内只他二人，上官大人他叫着有点别扭，直呼名讳在如此深夜独处之时又似有不妥，裴东来索性就省了称呼。
　　上官静儿歪头看了眼门外，像是怕人听了去她即将要说的话。裴东来却是不动声色，一点也没有叫退裴延的打算。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这回是上官静儿没沉住气。她往前靠了几步，一双斜飞的眉微微挑起，更显英气勃发。
　　“狄仁杰呢？”她双手叉腰，略侧着头张望了番，像是以为这连隔间也没有的屋内藏了个看不见的人似的。
　　裴东来双手环胸而立，听她问得没头没脑，也是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巧了，我还想请教上官大人，案子还没办完呢，这钦差大人却是溜达去哪了？”
　　上官静儿皱了下眉，目光落回面前那张白似雪的脸孔上，有些不耐烦地扭了下头，才压着声音说：“没工夫和你开玩笑，狄仁杰在哪里？他下午和李霄见面时你们不是在一块嘛！”
　　因为狄仁杰执意要面见国师，安顿好汪驴后上官静儿便先行回宫禀报天后，之后集市的事她理应不知情才对。如今听她这么一说，裴东来倒没特别吃惊——天后耳目众多，他们的一举一动被洞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侧头想了想，方敛了面上与上官静儿针锋相对的挑衅神色，安静说道：“他回驿馆了。”
　　上官静儿沉吟了下，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也知道天后不让他管这件事了吧？”
　　裴东来没有回答，脸上也瞧不出什么心思。上官静儿咬了咬牙，索性一股脑地将此行目的说了出来：“一个人回驿馆太愚蠢了，你怎地不跟着他？！”
　　淡色的眼瞳眨了下，裴东来有些好笑：“奉命寸步不离保护狄仁杰的，是静儿你才对吧？”他刻意加重了寸步不离四字的发音，话虽说得闲散，心里却已忍不住冒出些不详的猜测，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下午集市上的事，天后之前的懿旨，上官静儿此刻遮掩不住的焦虑担忧，矛头似乎都指向了狄仁杰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妙。
　　“天后……”上官静儿并没有对他暗含讽意的话做出正面反击，反而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狄仁杰的事不归我管了。”
　　她说完，似乎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扬头吐出一口气，不避不让地迎上裴东来若有所思的目光。
　　“那你又来问我他的下落做什么？”裴东来轻哼一声，对她的言行不一颇有微词。
　　上官静儿瞪了他一眼，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带动披风刮出一道冷风，室内顿时火光摇曳，扯碎了原本安静的影像。
　　“没什么，你就当我被风吹得冷了，进来讨杯茶喝——”她撇了下嘴，“谁知你这主人甭说茶水了，连坐也没一句。”
　　她侧头凝神看了会平摊在桌上的案宗，蓦然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告辞。不用送了。”
　　裴东来看着她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离开，一时陷入沉思，几乎没注意到候在门外的裴延探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说什么就说。”换了个戒备性不那么强的站姿，裴东来在亲近的人面前多少有些松懈惫懒。
　　裴延磨磨蹭蹭地进到屋里，小声道：“大人，刚才有队羽林军，像是往狄大人落脚的驿馆去了。”他顿了顿，看了眼外面，“上官大人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他自进大理寺就一直跟着裴东来做事，对这人的心思还算略可揣度几分。此刻如此言语，不外乎是提醒裴东来，若真有心相助，就得当机立断了。
　　裴东来低头想了想，随后便挥手示意裴延替他做出门的准备。
　　夜已深，人未静。
　　驿馆中的欢声笑语冲淡了寒夜的萧瑟，却削弱不了外面夜色中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裴东来高声喊出那声“我找狄仁杰！”时心中其实是捏着一把汗的。他几乎是在拿自己的全副身家来赌比起要狄仁杰的命天后更想焚尸案水落石出。
　　好在他赌运颇佳。
　　瞥见那人消失在晃动的树影间，单膝而归的大理寺少卿借着低头的动作掩去了唇边将笑未笑的微弯弧度，却又很快悚然一惊，抬头看向眼前似有所悟的天后与不远处还未来得及收回唇边微笑的上官静儿。
　　他几乎没能忍住嘴边的那一声“笨蛋”。
　　然而也就仅此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去承担，他此刻要做的，不是担心静儿或是狄仁杰，而是尽快查清死去的贾大人是否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以期早日破案。

　　碎片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