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断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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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一
元宵佳节，洛阳便成了华灯璀璨、火树银花的不夜城。
裴延穿过大堂来到内室，在虚掩的门扉外稍微犹豫了下，直到那从微微轧开的门缝中透出的星点火光突然幅度极大地跃动了下，他才抬手轻拍了下门板：“大人。”
“什么事？”裴东来的声音较之白日公务在身时要略为温和一些，但也绝对与和善什么的靠不上边。
“狄大人差人送了口信来，请您去夜市赏灯。”
里面安静了一会，裴延几乎可以想象出自家大人皱起眉、微微眯着眼思考的样子，然后他听到了不算意外的回答。
“没兴趣。他想赏灯自个赏去就是，用不着扯我下水。”
还是有点意外的——换做平日，大人也就前面那三字打发了，根本不会说上这么多。这么看来，大人对赏灯或许没什么兴趣，但对和狄大人一起赏灯却不见得有多反感？
裴延默默揣度着跟随多年的人的想法，一边想着该如何委婉地表达出刚才那来传信的人“管你乐不乐意叫了你来就是”的强硬措辞和嚣张态度，让里面的人不会一时闹性子还真就杠上“说不去就不去”了。
大概是晚上家宴时多喝了几杯，裴延有点晕乎的脑袋没想出合适的劝说之语，倒是忍不住又转回刚才那来传信的人身上。说起来，这上官大人当初可是和自家大人完全看不对眼，便是对着狄大人，也是横眉冷目的，怎么就甘愿跑了这个腿呢？还似乎非得要大人去不可……
他兀自东想西想，这边裴东来却突然拉开门站到了他面前。两人身高其实差不了多少，真说起来，裴延或许还要高那么一丁点，但不知为何，裴延就是觉得他家大人的身形格外高大，气势也硬比正牌的大理寺卿要威武强硬不知几许，光是那么挺直腰杆随便站站，管你多么穷凶极恶的疑犯惯匪，少有不被唬到的。
“送信的人呢？”裴东来一眼就能瞧出这个从进大理寺开始就跟在自己身边跑前跑后的下属大约又是神游了，也懒得为此再训斥他，只问正事。
“啊，恩，走了，说是要回去换身衣服再过去。”裴延抬眼，顺口回答道，“狄大人在大灯轮那里等着。”
裴东来挑高眉，几乎都没怎么犹豫地开口：“换衣服？该不是上官静儿来送的信吧？”
虽然连用两个疑问句，但裴少卿的语气里可是压根听不出疑惑的意思。
裴延低头看着门槛。他家大人一向擅思考、会断案，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不过居然能凭着这么三个字就猜出来人是谁，也太神乎其神了吧？
“左右无事，去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鬼也不错……”
裴东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裴延商量地说了句，抬脚便要出门。裴延忙忙让开，用着与他那笨拙体形完全不符的灵活窜进房内，一把勾过搭在屏风上的披风和布帽，临出门前顺道熄了灯，确认门已关好，方急忙向已经要走到大门口的裴东来追去。
“大人，夜凉！”他小声喊着跑了过去，毫不浪费时间地借着跑动时带起的空气流动抖开披风就势搭上前方略微缓了缓步子的裴东来身上。帽子他犹豫了下，还是没给戴上去——大晚上的戴顶宽檐帽，那赏灯的估计都会变成赏裴少卿了。
裴东来本来已经侧过身，一边拉紧披风一边微低着头等裴延将帽子戴上，结果半天不见动静，他搭好带扣，看了眼一旁已经把黑纱帽揣在臂弯不挪窝的下属，也没多问，转身继续往外走。
狄仁杰选定的碰头地点靠近大运河码头，离皇宫也不是很远。因为说了是赏灯，裴东来没有骑马，虽然他很快就因为仿佛城里所有人都聚集到一块来玩什么摩肩接踵的游戏而有点后悔自己一时昏头居然来赴这不知劳什子的约，但既来之则安之，他还是在裴延的努力开路下来到了那座隔老远就看得到的巨大灯轮下。
那灯轮高不下十丈，其上燃灯百盏有余，周身上下又覆以锦绮绣缎、镶之金银玉石，仰头看去，真真仿如一株明光辉耀的火树直向天际，几若点燃那厚重沉寂的夜幕。
因是白子，裴东来的眼睛对光线是极为敏感的，目力也要较弱于常人，这火树银花的不夜天对旁人或许华彩熠熠、好生夺目，于他却是桩苦事。裴延在后面一步跟着，琢磨着是不是要替前面的大人戴上那顶宽边黑布帽。不过不等他下定决心，裴东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等在一处树影下正朝他们招着手的人身旁。
其速度之迅速、目标之干脆，让裴延再一次感慨他家大人和狄大人之间是不是太有默契——照常例，应该是他小声提醒裴少卿那是谁谁谁、谁谁谁在这边或那边，但这次，他明显晚于裴东来发现那谁谁谁。而那谁谁谁，能在人推人、灯堆灯的喧闹中远远就发现在等的人，也不可谓眼睛要比一般人好使很多。
等走得近了，裴东来才看清这邀他来赏灯的人居然连朝服都还未换下。虽然不见得四周沉浸在欢乐氛围中的人们有闲心去关注旁人穿了什么服，但总不是太好——不说常服，好歹换件公服也行啊！
他在一步开外的距离停下，上上下下瞅了对方好半天。裴延也随之驻足，但很是聪明地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狄仁杰面露微笑，负手而立于那株冬青树下，倒也显得英姿挺拔、一表人才。此刻被裴东来这么默默地盯着，他也只是略显困惑地问道：“东来，怎么了？”
裴东来不吭声，眼底却似乎滑过几分挣扎的神色。
旁边有人经过不知为何突然趔趄了下，眼看就要倒向靠外边站着的裴东来，侧旁的裴延反应快捷地先一步伸手搀了那胡服装扮的年轻人一把并顺带将人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些，只是那年轻人手中提着的一盏花灯却堪堪落在了裴东来的脚边。
裴东来低头，脸上的表情很像是想一脚踢开那盏做工精美、鱼跃龙门图案的花灯。狄仁杰却快他一步地俯身拾起花灯，笑眯眯的递还给那个连声道谢的少年郎。
“东来，站过来些。”狄仁杰往里面靠了靠，招呼微眯着眼转头看灯的黑服青年。
大概是觉得人确实太多，裴东来依言站到了狄仁杰身边。
两人间的静默没有持续很久，一个是裴东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二来则是他很烦当木雕像似的在这杵着。他侧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皱起眉，但语气还算平和：“静儿怎么还不来？”
狄仁杰将视线从不远处的灯轮上转到裴东来这边，还是悠悠然的微笑：“静儿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打扮起来自然是要费些时间的。”
裴东来瞅他一眼，轻哼了声：“知道她是个姑娘家，还约她赏灯？”略一停顿后，他往身旁人面前凑了凑，淡色的双瞳流露出一丝半分的戏谑，“狄大人，你如真有这个心，尽管随心所动便是，不必将本官也拉下水吧？”
夜风拂过，扰动一树葱茏，年轻的面容在灯轮罩下的光晕里似乎柔和不少，就连那白得过分的肤色也不像平日那般打眼了。
背光而立的年长男子眨眨眼，笑了起来，亦带几分促狭地回敬道：“东来，应佳人之约而来的，是你不是我。”
他这么一说，裴东来先是表情一愣，目光闪动间眼见就要刻薄回去，却又生生将滑到嘴边的言语吞了回去，撇开视线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慢慢就往冷凝方向落去。
“如何，东来？”偏偏那刚上任大理寺卿不久、还未完全再现当年通天神探辉煌的某人似乎完全没了往日察颜观色的本领，抬眼间满脸都是打趣，“你若真有意，待会静儿过来，狄某便自推脱，让你二人先行，可好？”
裴东来横他一眼，微微抿了抿嘴，再开口又是游刃有余的闲散神态：“狄大人知情识趣，自然再好不过，本官先行谢过。”
说着，还十分配合地面向狄仁杰抱拳为礼以示谢意。
狄仁杰显然是被他突然急转直下的态度给将了一军，表情僵了下，半天才悻悻然地说道：“你还真不客气……”
裴东来心情刹时好了很多，眼中光华闪动，满是隐约的笑意：“你也没和我讲过什么客气——”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同时将目光落回人群中某个正在四处张望的熟悉身影。
离二人略远处站着的裴延有些糊涂地琢磨着刚才那段看似简单平常的对话，又在脑海里回忆了道之前上官大人所传之言——怎么听那都是一则“传话”而非“邀约”吧？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加细想，刚才被莫名扯进话题并且还是成为话中中心人物的主角已经发现站在这边的三人，以一贯的高效率快步走了过来。
断章一·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断章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