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男]七日回忆杀》无幻水引

2、002

　　明明印象中那是自己最为幸福也最为痛苦的一段时间，但等到再度回顾的时候杰诺斯才发现，事实上重新经历那一段时光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困难，又或是挣扎。
　　他甚至能以一种平常心来重新面对自己尚在人世的恩师，即便心知肚明对方马上就要再度离开自己了。
　　是的，离开，永远的。

　　这是埼玉在世的最后一段时光。平淡无奇和之前的几十年没有任何区别的一段时光，而其中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这次作为旁观者存在着的杰诺斯，已经知晓对方寿命的终点究竟在什么地方了。
　　即便对方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存在。
　　即便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埼玉都是毋庸置疑的最强者。可即便是这样的最强者，最终也无法抗拒死亡。那么……杰诺斯想到，或许自己一直追求的，以及他人一直追求着的，那所谓的最强的称号，其实也只能是人类犯下的数万个荒谬至极的笑话之一了。毕竟真正的最强，在有生命出现在世上的同时便也降临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便是死亡。

　　杰诺斯看着自己已经年迈的恩师仿佛很是安稳地跪坐在垫了不少座垫的位子上，摆在桌面上那有些颤抖的手指却飞快地敲击着前方的桌面，就像是到了规定的时间却等不到应当摆在自己面前的餐后蛋糕的小学生一样，明显的心神不宁。
　　此时的杰诺斯正坐在埼玉的对面。两人之间夹着一张方正的小茶几，茶几正中央摆着一个仿佛手环一般的东西。每过三秒钟，埼玉游移的眼神就会在那个手环上停留一下。
　　而杰诺斯，则游刃有余地坐在他的对面。

　　【滴滴。】

　　“有新的任务！杰诺斯快看看是什么情况？”
　　手环一发出响动，埼玉就将东西拽入了自己手里，然后很是积极地将东西递到了真正的主人杰诺斯的面前。杰诺斯苦笑着按下手环上的通话按钮，任务提示便立即由平滑的电子音送达了。
　　的确有些棘手，但也不是杰诺斯应付不了的情况。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杰诺斯可以看到对面的埼玉显而易见地低落了下去。
　　“啊……好走不送，今天超市特价，你记得把晚餐的材料买回来。”
　　“是，老师。”
　　杰诺斯发现记录中的视线微微下移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曾经的自己在鞠躬，然后起身，规矩地穿好摆在门口的鞋子，打开门，再度鞠躬，然后在大门合上的同时消失在了这片区域。
　　从消灭怪物到在超市里杀进杀出总共花了杰诺斯五十三分钟又四十五秒。
　　虽然主要的时间都花费在了路途上，但这个时长仍然稍微超出了他的预计。
　　那个时候的杰诺斯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因为那一点点的时差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慌，他只是努力地平息了自己那可有可无的呼吸，然后打开房门，一如平日一般地开了口。
　　“我回来了，老师。”
　　从英雄到杰诺斯，从机器人到人类，一个人身份的变化有时候真的只是需要一句话的功夫而已。
　　但他并没有等到那声一如既往的回应。
　　因为能听到埼玉的呼吸声的关系，杰诺斯也没有太过紧张。他将一瞬间有些恍惚的意识拉回，然后把那些拼杀得来的蔬菜以及肉制品分门别类地放入冰箱中，这才走回了小小的客厅里。
　　埼玉面色平静地仰躺在茶几后，仿佛睡着了一样。
　　一开始杰诺斯也真的以为老师只是睡着了。直到他在注视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伸手碰触到了对方的脸，而一向警醒的埼玉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呼吸平稳地沉睡着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那个时候的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有可能失去对方的，原来一直强大的老师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原来，即便碰触到了，那也不会意味着得到。
　　那更意味着，某种失去。

　　因为脑袋里储存着大量资料的关系，杰诺斯硬是在家里将昏厥的埼玉抢救了回来。醒来之后的埼玉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又或者，虽然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死亡或者衰弱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人生必定经历的一部分而已，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对当天的异常绝口不提，那之后也依然和平日一般无二地度过着一天，又一天。
　　而自那之后的每一天，杰诺斯都没能入睡。他知道很多老人都会突然在某一个早晨再也无法睁开自己的双眼，但因为自身已经远离了死亡的关系，他也将和自己距离最近的老师理所当然地排除在了死亡之外——
　　原来老师也有可能在某一次闭眼之后，就再也无法睁开眼来。意识到这点的杰诺斯，感觉到了很久都没感觉到的无力与焦躁。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被博士调整得和普通机械无异，他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进食，就连睡眠都只是鸡肋，总而言之，一切人类为维持生理机能而必做的活动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为了让埼玉放心而必须完成的日常功课而已。
　　他停止自己的呼吸，控制自己视线中包含的情感，就像是普通的记录机器一样，和那些围绕在埼玉周围的普通家电一起，一夜一夜地，无休无止地注视着埼玉。他默默地监控着对方的健康情况，监听对方呼吸的声音，记录对方心跳的频率，每天每夜都毫不停息地注视着自己此生最后一个执着，生怕自己眨一眨眼，对方就彻底地离开了。
　　啊，其实他连眨眼都不需要。
　　所以，无论埼玉在什么时候死去，他都会一眨不眨地将那个瞬间牢牢地记录在自己的记忆库中，然后一辈子都没办法再次回顾那个瞬间。
　　可因为自身并没有死亡这个定义的关系，杰诺斯也不大清楚自己的一辈子究竟是多长的时间。
　　他只知道，就像是即将被凌迟的犯人一般，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而头顶上，一直悬挂着一把不知何时落下就会夺走自己生命的尖刀。
　　和那个时候不同的是，此时的杰诺斯很清楚尖刀落下的时间究竟是哪一分哪一秒。
　　或许当初正是被那没有尽头的等待压垮了的缘故，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每天都在渴望着，也害怕着新的一天的到来。就连一直让埼玉高兴无比的日出时间，也像是刀刃上反射的寒光一样让人心冷。
　　所以他才会感觉到特别的痛苦，特别的害怕。
　　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经历一次。

　　杰诺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埼玉再度闭上了眼睛。呼吸停止，心跳减缓，然后消失。他仿佛看见了灵魂的消散，因为即便握住了对方的手，他也依然什么都没有得到。
　　可就在他闭上双眼的时候，鼻息间，却萦绕过了一点淡淡的花香——

　　而此时，距离一切结束，还有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