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园夜话》西江橙

14、凉十三（2）

　　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孔彦向刘家主母领了薪酬，继续北上。夜里宿在城外的小庙，忽然顿悟，那个哭丧的少年正和前几天梦中怪人有着相同的面貌。孔彦觉得整件事有些奇怪，但思索一番后亦无所得，只好睡去。夜里又得了一个梦，正是那个面具少年持朱笔翩翩而来，对孔彦说了这样的话：
　　郎君一向心慈，至如今已救得许多生灵，恐怕不记得在下了罢。我本是郎君家后山上一条赤练蛇，蒙您从陷阱里救出来的。那时您还小，把我放生前玩笑似的送我名字叫“凉十三”，于是至今还是用这个名字。
　　后来机遇巧合懂得了变化之理，更精研法术，希冀能对您有所报答。知道刘家将受天谴，生怕您也遭到连累，所以赶来替您解厄。

　　孔彦想起当初梦中，凉十三持朱笔在他衣裳上书写符咒，之后雷电只劈碎了茶壶。连忙回礼道：“仙人的恩德，显然要比当初我无心的举动贵重得多啊。”于是领悟，当初刘家小童之复活恐怕也是凉十三的帮助。想到的确是自己针灸不当，不由十分惭愧。凉十三看出他的心思，解释道：“刘家小童罪有应得，其死亡不是您的失误，天命如此而已。请不要自责。至于刘家所遭雷殛，也多为前世因缘果报所成，都是意料中的事情。我出手使刘家人暂不对您无礼，也是顺应天理。”孔彦仍不安道：“我因医道不精而致人死亡，即便雷神惩罚也是应该的吧。不然为何要击碎屋内的茶壶呢？”凉十三似乎有些无奈地笑道：“雷神的视力不佳，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我进入您的梦里书写符咒就是为了避免万一。这不是因为您的过错啊，还请郎君安心才好。”
　　于是孔彦心中安定下来，挽留凉十三共饮一番。凉十三微笑着拒绝了：“郎君此去赴考前程无量，不再是小仙能够交攀的。缘法即尽，就此别过。”
　　顿时梵音大盛，天空飘下朵朵赤红的莲花。孔彦觉得心头重重一跳，醒转过来，只见自己还宿在小庙里，天已大亮。于是入京赴考，直中榜眼。如今任中书舍人。

　　孔彦心慈收到报答的事在京城传开后，有人感到不以为然，公然地说：“难道花草一类就不算生灵了吗？食素之人，不也一样是残害性命么？如果说残害生命是不对的，那么自然界里相互吞噬的情况还少吗？为什么孔彦会得到报答呢？”又有人附和说：“孔彦虽然救了赤练蛇凉十三，但当初设陷阱的猎户又要怎么办呢？人类也需要养家糊口，这不也是在损害别人的利益吗？”
　　不久，这些人中较有名望的一位梦见有手持朱笔头覆假面的少年来拜见他。少年自称凉十三，大概是这样训诫他的：“你们如此发问，无非还是在被嫉妒煎熬罢了。认为孔彦得到报答并不公平，妄想得到神仙或妖物的帮助，这种心思正是蒙蔽善念的源头啊。要知道，善念的闪现最不可反覆考量。一旦犹豫权衡，就失掉了善的本意。孔彦因为一瞬间单纯的不忍解救赤练蛇的时候，并没有幻想什么过分的报答，这才是纯良的境界呢。自然界固然也有吞噬相杀戮的一面，但哪里像有些人类一样的贪婪暴虐呢？厨房里明明有肥美的羔羊肉、鸡肉和猪肉，蔬菜果实也都丰盛充足，偏偏还要去猎捕珍奇的熊、虎，捞补海中的鲨鱼。甚至为了香料而追捕麝鹿，为了点缀发鬓网罗翠鸟，又割裂蚌壳搜去珍珠，煮沸蚕茧织成衣裳。而和人谈论起这些，心中还往往自鸣得意，实在是应该感到羞愧才是的。”
　　那人默然不能应答。凉十三于是在一片梵乐声中不见了踪影。这人醒来后将故事复述给他人，大家都觉得十分惭愧。有人叹息说：“对于天地的认识，反倒是这些异类更加透彻。我枉自生为灵长啊。”人们都沉默表示赞同。说起这件事情时外面正风雨大作，电光隐隐，另一人便感叹道：“的确，天地的道理那么广阔，并非人类所可以认识的。我们怨恨没有逢上机会,可是又怎么知道孔彦救凉十三的事情不是前世注定呢？依然汲汲营营妄想更多，实在应该被讥讽嘲笑。如今我们在此谈论这件事，又怎么知道我们的相遇不是注定好了的呢？”说到这里，言下颇有消极伤感的意思，便不再继续评论什么。众人也都岔开话题，不再说这个故事了。我恐怕后来的人忘记这件事，因此记录下来，算是给人留作参考纪念吧。

作者有话说

　　JJ我怨念我怨念我怨念。。。吞文也不带这么折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