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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诡谲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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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诡谲变
宽巷子坊蓉香茶馆的茶博士举着紫铜长嘴大茶壶四处蜻蜓点水,这日风和日丽,茶馆里人头济济,聚精会神地听评话《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只听“砰”一声,说书先生张筱亭重重地一拍醒木,道:“却说那唐太宗李世民降瓦岗,扫窦建德,镇王世充,平三十六路烟尘,才保得高祖李渊面南背北登基当了皇帝。太子建成无德,元吉为虎作伥,玄武门欲杀李世民反被斩首示众,这两人既成魂魄仍心有不甘,便在太宗后宫狼哭鬼号,抛砖扔瓦,搅得太宗梦寐不安,噩梦连连。太宗召集文武大臣商议,众人皆束手无策。”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先饮一口茶去。
座中人的胃口被吊起来,本来自顾自闲话的茶客,也停了下来。
“哗”,张筱亭无比潇洒地打开折扇,将折扇在案上连敲三下“咚,咚,咚”:“只见大将秦叔宝和尉迟恭征高丽得胜还朝,意气风发上得朝堂前来面君,但见太宗与众同袍愁眉不展,问明情由,便自告奋勇守卫宫门两侧。是夜,秦琼手执双锏,尉迟恭背负雌雄鞭,披甲戎装,威武雄壮,二鬼魅竟自怕了,不敢前来骚扰……”
这时一个商贾模样的茶客插嘴道:“筱亭先生呀,这个不通,亡人多埋在远郊荒凉之处,鬼魅出没深山荒郊,当属可信,它如何敢深入人间作祟。”
“列位看官,鬼魅为祸人间,古今有之,且听小子说一段时事。”张筱亭愈发精气神十足。
“话说前不久四月十九,乃是本朝浣花节,这一日雨落倾盆。当朝枢密使唐道袭大人,正在府邸憩息,见蓄养的一只纯白小猫雪奴在檐溜下戏水,煞是可爱,抱上身逗引它,这一逗引,险些去掉一命。只见雪奴四脚稍稍见长,不一会,竟大如猛虎般,朝道袭大人扑来撕咬,亏得大人机敏,手持宝剑与它周旋一时,说时迟,那时快,但听一声巨鸣,雷电大作,雪奴惧怕这雷电,幻成一阵狂风而逃。”
座中人人惊骇,坊间遂谣言四起,枢密使唐家猫异之事,愈传愈烈,弄得满城风雨,不几日传入宫闱。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他本来文字甚浅,亏得戎马中途勤学不掇,如今也算粗通了,这正是唐内宰辅助的功劳。皇帝用功了多时,搁下笔来,抬头问道:“文康,枢密使唐道袭几日不上早朝了?”
唐文康放下归类的诏书,道:“屈指一算,倒有十日了。”
“他究竟得的什么病?病势这般沉重,道袭忠谨为国,非一病不起断不会耽误为朕分忧。”皇帝貌似很忧虑。
唐文康小心翼翼地说:“坊间传闻,道袭大人为猫怪所伤。”他瞥了一下皇帝的脸色,把传闻的所谓猫异之事说了一遍。
“怪力乱神,以讹传讹罢了。”皇帝露出不信的神色:“倒不如你我便衣去唐府探视一番。”
枢密使唐府坐落在浣花溪北,离皇宫不甚远,即便是显贵云集的花溪坊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宅子了。圣驾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慌乱,唐府的执事显然常常接驾,他将主上引领至内堂,低声通禀了一声,然后转身摒退左右,随他一起退了下去。
皇帝掀开重帏深挂的蜀锦幔帐,一股浓浓的药香流入鼻息。唐道袭穿着一袭宽大的纱衣侧卧在塌上,清秀的面容苍白如纸,唐道袭的母亲出身于蜀地土著青衣夷人,遗传给他一副俊俏的好皮囊。皇帝上下打量了一下,昔日翩翩起舞,名属教坊第一部的美少年,两鬓竟也生出华发了。唐道袭挣扎着要起身,皇帝急忙按住:“唐卿不必拘礼,保重身体为上。”
唐道袭挤出一丝笑容,说:“跟随陛下二十年,只道是再见不到主上了。”
“唐卿,你究竟得了什么疑症?不妨叫太医院正来瞧瞧。”皇帝疑团重重。
唐道袭似难以启齿,惶惶然泣下。
皇帝俯身向前,极其诚恳地说:“袭郎,你我君臣知己,无一事不可言。”
唐道袭翻滚下塌,泣涕如雨,道:“陛下,中书令王宗佶要杀我。”
这一番话,让皇帝悚容了。
“臣出身微贱,追随陛下九死一生而得高位,庙堂之上人人敬重,王宗佶依仗着军功,向来跋扈,从来对臣直呼其名,肆意漫骂,臣只道王宗佶年少得志,不与他计较,孰不知臣益退,彼愈进,前几日宣华苑赐宴,一言不合便咒骂臣’奸臣误国’,臣略理论几句,几乎施以老拳,陛下都曾亲见。”
“但臣却不知王宗佶早有加害之心,浣花节之日,闲居家中,忽然房上跳出剑客,将我一剑贯穿当胸,电光火石中刺倒十来个侍卫,真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宛如一阵疾风般。”
皇帝暗道猫异之事,原来却是剑客行径,道:“却不知你有何证据说是王宗佶所为?”
“臣派了探子调查,原来王府聘请峨嵋山的剑客作教习,试问除了峨嵋山的剑客哪个有这般大本事。”唐道袭正色道:“陛下,若非臣得神医相救,早就一命呜呼了。王宗佶手握重兵,倘若他要害我,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皇帝怒极,狠狠地一拍桌子:“甘家小子实在无理,轻慢朝廷重臣,难道想要造反吗,更何况加害于你。” 王宗佶本家姓甘,是皇帝义子中年纪最长的一个。
唐道袭顺势道:“禁军龙武军亦为王宗佶掌控,如若剑客图谋主上,内廷谁能抵挡?”
皇帝的脸色凝重,阴晴不定,唐道袭知道已经打动了他的疑心,故意头抢地道:“也许王宗佶暂无反意,他军中威望素高,士卒拥戴,给他加官晋爵方能平服人心……”
皇帝行伍多年,以果敢著称,当下也难以决断,温言安慰了枢密使几句,嘱他好生养病,旋既摆驾回宫。
皇帝满腹心事,回到寝宫闭门不出,徐贤妃前来问安都被挡了驾。日已西弛,草草用过晚膳,唐文康见主上泱泱不乐,便道:“陛下何不召广成先生手谈几局?”这一言正中下怀,皇帝如梦方醒。
皇帝礼让杜光庭是客,坐了东首执白子,皇帝便坐下手执黑子,广成先生度其声色,似比平日浮躁,知必有事难决,便不尽力攻杀,只堪堪下得两平而已,算来黑棋一百八十着,皇帝哈哈大笑,自认输了半子。广成先生微笑不语,手抚楸枰,好整以暇地把玩玉子。皇帝赞道:“先生姿态,真是神仙中人,不比吾辈碌碌扰扰。”
“先生所著《虬髯客传》,道士观一局棋而知非唐太宗之敌,谓虬髯客勿复图中原王业,转而海外,竟得成霸业,当真神奇呀。”皇帝感慨道。
“审视度势,是必为也。”杜光庭静等话题的深入。
“杀人于无形之中,如探囊取物的剑侠,世上究竟有没有?”皇帝问道。
“《红线》《隐娘》《虬髯客传》诸如此类,不过取一点因由,渲染而成,小说家言耳,不足为信。”杜光庭道。
“先生可听闻中书令王府聘了峨嵋山的剑客教习武艺?”皇帝再问。
杜光庭有些失笑了,然而马上纠正了自己的不庄重:“纵有几个世外高人,手段出神入化,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他不肯为国效力,倒情愿豪门为奴?想来行走江湖混碗饭吃,总要扯个大旗威风威风,也是有的。”
皇帝倒楞住,以他的阅历原不难想到这些,今天竟是太冲动了,他意味深长地说:“中书令兼武信军节度使王宗佶战功赫赫,恃宠而骄,横行不法,民多有怨言,如今国事已定,怎生安排于他于朕各自欢喜?”
杜光庭沉吟了一会道:“中书令以上,便是三公,莫若晋为太师,军中职务便不能兼任,陛下另选良才分劳。”
皇帝面露喜色:“如此甚佳,蜀中已定,儿郎们自当休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