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翡翠》白学湘

19、沙场秋

　　第十九章沙场秋
　　太子永和府兵马进驻兴元城八个月之后的武成二年十月，岐王大军忽然大举来犯。
　　此举与其理解为岐王求地不允后怒火的发泄，毋宁说是经过一年多的休生养息，秋高气爽草肥马壮时的必然行动。毕竟，在那样一个纷乱的年代，不扩张几无生存之道。
　　这一日拂晓，东方微露出鱼肚白，岐军千余骑漏夜即发，已兵临城下，意欲偷袭兴元。在过去的八个月来，岐军根据凤翔方面的指令，常常洗劫大蜀国与秦地边境的村庄，小股部队前来骚扰兴元城亦成了家常便饭，细较起来，岐军其实并未讨到什么便宜。

　　“奶奶的，凤翔兵又来犯边，老子送你们归西天。”城墙上的紫脸大汉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阵营，双手把玩大刀，发出粗野的嘶叫。这位已故太师王宗佶的旧部常谦，时任马步都指挥使，在蜀军中是个威名赫赫的人物，同样，他的暴脾气也是响当当的，和他的名字并不相称。
　　打从太子驻边，常谦便浑身不自在，文弱的书生向来不对他的脾气，尽管这条大汉常常对人言称：“但凡俺识得几个字，怎么也得当上都指挥使了，老喽，不巴望升官了。”
　　常谦不懂得兵法，却有本事将辖下兵马治理得斤斤有条，其时民生凋敝，沿袭了几百年的府兵制已遭破坏，蜀国兵丁都是募兵，颇有一些老兵油子偷奸耍滑战斗力极差。这样的人，令不少将领头痛，但一归入常谦麾下，不由自主得纪律严明了起来，常谦的粗鲁常常代表着军法的无情。
　　对于岐军的挑衅，兴元驻军有着不同的意见。常谦一贯主张迎头痛击，而太子的意思则复杂得多，他在议事厅屏气凝神道：“齐宣王问孟子：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
　　常谦为之气结，文驺驺得没有一句是他可以理解的。
　　太子朝他微笑，继续话题：“蜀国之于凤翔乃是大国，大国并未失仁义，凤翔对于蜀国乃是小国，小国却以不智的手段攻击大国，岂不是自取灭亡，所以岐军必败，大蜀却不可先起事端。”
　　常谦不由得腹诽，打就打，哪用得着许多花花绿绿的道理粉饰。太子敬重他是员宿将，兵防布阵都交与他去处理，他的满腔不快因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岐军以往几十次袭击兴元城都是小股部队，试探性地攻击，待蜀军结队迎敌，往往一触即溃，闻风而逃，这让常谦很恼火，挠痒痒的虱子难免使人不快。

　　城下岐兵吹起冲锋的号角，常谦飞身上马，回首居高临下，点了一千亲兵，恶狠狠地说：“儿郎们，跟爷爷上。”
　　部队纠集在一起，雄壮地列成长蛇队.
　　为首的五十骑骑兵，是弩手，其余都是步兵，在丘陵地带作战，骑兵并不占优势。千余人的阵营在激烈的吼声中出了兴元城门，常谦一马当先，黎明的朝霞映在他的戎装上，铠甲反射出红彤彤的一团光。
　　部队迅速向西开拔，于城外五里之处接触了岐军的前头部队。这番战斗，同他们熟悉无比的经验并没什么不一样，岐军数千人都是骑兵，象一阵狂风般向前挺进，常谦统御的骑兵弩手一头冲进敌兵的腹地，其余的步兵则保持着队型疾行，双方射出的箭雨，不断的有人倒下，死伤狼籍，却也分不出对哪个阵营更有利一点。
　　按照以往的经验，岐军一击不得，并不会恋战，而今天酣战至此，常谦不得不考虑是否判断出了失误。
　　忽然，岐军的前锋改变了行进的方向，狼烟般的队伍于是脱离了战场，蜀军因而得以稍事休息一下。常谦诧异中极目眺望，只见一个庞大的军团足有万余人蜿蜒着奔过来，丘陵上到处都是岐兵，一小点一小点地分散在各处，步兵占了很大的份额。
　　“活捉蜀国太子……”四处传出岐兵的聒噪声，震得鼓膜欲穿。
　　“糟糕”常谦意识到此番出兵迎敌落入了陷阱，岐军几个月的痹兵之计，终于收到成效。紫脸大汉目露凶光，面部难掩兴奋之色，咆哮着结集余部作出反击。
　　岐军几乎十倍于蜀军，纵然想回城亦是不可能的事了，正因如此，蜀军背水一战，竟无比凶猛。而岐军似也无意速战速决，等待着敌军疲惫不堪后的时机。
　　正午时分，常谦部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士兵泰半已成为岐军的箭靶子，日光凌厉地照射常谦充血的眼球，一队旗帜鲜明的蜀军，约有四五千众，从视觉的盲点迅速转移到前沿阵地，常谦使劲眨巴了一下眼睛，莫非是幻觉？
　　岐军统帅彰义节度使刘知远，尾随着后军在隔战场数里的西方，盯着增援的蜀军部队逶迤着开进阵地，使他不由得重新评估起兴元城的兵力来。根据探子的报告，兴元驻军不过五千，而蜀国太子正驻守兴元城，出城迎战的蜀军如果遭遇数倍的强敌，为太子的安全起见，也不会有援军贸然出击。如此蚕食了出城的部众，兴元城更加空虚，围困之后活捉太子，亦未尝不可能。
　　战事在蜀军增援部队到来后，形势发生逆转，增援部队保持着队型在敌对方的阵营中飞速地冲击。蜀国因与吐蕃相邻，骑兵的马匹都是吐蕃购入的良种马，兵器甲胄则是与素以制作工艺出名的南诏等物交换的优质品，蜀军装备向来比岐军较优，且岐军已酣战半日，士卒长途跋涉劳苦，战斗力之高下顿分，常谦的残部伺机调向外线，撤离这个屠场。
　　在蜀军旋风般的穿梭下，敌军前军开始溃败，前军统领吆喝着，企图把士卒集合起来，然而每次都是徒劳，刚刚呈整合的状态，便立刻被蜀军驱散了。于是岐军的士兵三三两两脱离了战线，不知所措。
　　这个当口，蜀军突然停止了攻击的命令，并未如敌方所想的乘胜追击，在岐军还没作出反应之前迅速地撤回了兴元城。
　　太子王宗懿临风站在城楼，浑身冷汗，心道：真险。兴元城驻军不过五千，常谦先头部队带走一千，而后的增援部队其实已经倾城而出了，守城的仅仅是太子亲卫三百人。
　　稍作休整，军法官上报共折兵六百，超过驻军的八分之一。
　　日落之后，夜幕下秋意倾凌，寒气刺骨。乘着夜色蜀军悄悄出城收拾捐躯将士的遗骸，只见岐军退回数十里扎营，寨子连绵数里，煞是雄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