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花瓣落尽：蕊 ...
-
瞒了一个多月，最终还是没有瞒住冲田。
有些事情很难预料，比如近藤局长被抓后，竟然是公开处以枭首这种极刑。对于一个武士而言，灵魂居于腹部。若是无法用切腹来释放魂魄，枭首只会让魂魄永远拘于腐烂的肉身之中无法逃脱。近藤勇也算是为了将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的，却是以这种耻辱的方式死去。
身形日显清癯的男子堪堪地站在院子里，仰头似是在遥望星空。阿遥端着药碗上前，站在他身边：“……在看什么？”
冲田没有接过药碗，也没有回头，声音像是从另一个次元传来一般。失去了往日的欢愉与活力，大约是随着近藤的死亡，一同失去了魂魄罢。他说：“我在看小老师。”
不是近藤局长，只是小老师而已。
阿遥抿了抿唇，故作轻松道：“这样颓废可不像冲田总司应该有的样子哦。”
冲田终于回头，看她：“你的意思是……我还是去杀掉土方局长比较好？”
阿遥嘴角一抽：“你是怎么想的如此深远的……我压根没这个意思吧。”
一阵寒风吹来，惹得冲田轻轻咳嗽了几声。阿遥顺势将药碗递过去，道：“就算你想要为近藤先生报仇，还是得把病养好哦。恢复新选组一番队队长的实力，我和松本医生就都不会拦着你的。”
冲田勉强的抬了抬嘴角，笑意连眼睛都没有到达。看着他这种笑的似乎要疯掉的模样，阿遥忍不住，屈起手指就是往他额角一下：“笑不出来的话，就不要笑了。这么难看，想要我趁早走就直说。”作势便要离开。
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近乎惊慌地搂着她的肩膀。微微垂下眼睫，男子的皮肤苍白没有血色，骨节分明的手上，有淡青色的经络掩藏在皮肤之下。哄小孩可真是一件难事……阿遥一边摇头，一边扬了扬手中的空碗：“不过是把碗放回厨房而已，不用那么紧张。”
肩膀被抵住，冲田的声音依旧带着以往的鼻音，却不再像是刚成熟的少年一般单纯无畏：“阿遥，你不会离开的吧。”
知道此时不宜再激他，阿遥点头：“你太不让人放心了，美津姐姐出嫁了，怎么看也只剩下我能管教你了。”
冲田闷闷地笑了两声，道：“那么我也一定不会抛下阿遥的。”
未等阿遥回答，他紧接着道：“阿遥可一定要相信我。”
“我不会抛下阿遥，阿遥也不会留下我。”
“说好了的，不守诺言可不是好孩子的行为。”
“遥……”
***
相识的人在一个一个离去。新八与原田的离开，源桑与山崎的战死，阿遥和总司的病情，以及……父亲。
千鹤不知道是以一种什么心态面对那个抚养自己长大的男人。仙台宇都宫城，满眼白发红眼的罗刹鬼，那个记忆里一直是慈祥善良面貌的男人，狞笑地双手拢在袖子里。土方先生也经常做这样的动作，却从来都是优雅而骄傲的，不像他，让她只觉得心寒。
“父亲……”她喃喃地开口，声音小的连自己的耳朵也捕捉不到。是的，面前那个男人绝对不是父亲！父亲，她的父亲是温柔慈爱的人，而不是这个残忍卑劣，用普通人来做实验研制罗刹的怪物！
“什么把鬼族的荣耀重新攫取在手中，我不懂……”她下意识地后退。自己的父亲，不，是雪村纲道，绑架了自己，只为了把她献给风间作为新娘。
然后……
土方先生再次出现，保护了她。
再然后……
新选组的罗刹，与仙台的罗刹战成一团。
最后……
她只看到面前一刀雪亮的刀光闪过。刀刃上沾着新鲜的血液，殷红的，就连那道白芒似乎都沾染了浅浅的绯红色，像极了太夫们眼角妖媚的胭脂。还没有等她把刀拔出来，罗刹的刀就已经砍了下来——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姐姐、冲田、平助、左之、新八、斋藤……还有……土方先生。
然后，喷溅出的鲜血并不是她的。她知道刀戳进体内的感觉，冰凉的触感，伤口却又是麻辣的灼热。而此刻，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前面的一个人影挡住了那致命的刀光，换取的却是他自己生命的流逝。小时候就喜欢牵着他那双生了糙茧的手，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仰起头，如同注视天神一般看他。
“父亲？！”
千鹤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架住男人往后倒下的身体，自己也因此膝盖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又一道刀光闪过，是刚才那个已经伤了父亲的罗刹。然后，一道更耀眼更迅猛的光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划出弧线，罗刹的身体被利落地砍成两截，刀也顺势飞了出去，斜斜地钉在墙角。
挥刀的男子穿着漆黑的修身窄袖排扣长衫，衣襟旁是繁复的紫藤，一如此人的优雅。虽无牡丹天生丽色倾城，却自有暗香徐徐弥散。鸦羽般浓黑的长发剪到不过肩膀的长度，碎碎地散落在脸颊旁边。腰上不伦不类地系一条白腰带，牢牢地将打刀的刀鞘固定在腰间。男人一如既往地习惯性蹙着眉头，厉声道：“在我们战斗的时候，不要看别的地方！”
土方看了看雪村纲道的伤口，立刻架起刀，转身背对着他们。他似乎习惯了沉默，用沉默来保护他们。
保护她。
纲道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像是相隔了几个世纪一般遥远：“千鹤……没事吧……”
勉强压抑着不要哭出声来，千鹤努力挤出笑容：“没事……哪里都不痛。”
为什么，自己已经认定了父亲是“坏人”的时候，他又做出这副保护者的模样。甚至，得到了这样一道绝对致命的狰狞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纲道此刻的表情却非常安详。他看着千鹤强忍泪水的脸，脸上浮现了笑容，一如当年的春风拂面：“罗刹的研究……失败了。没有未来，其实我也明白……”
“父亲……”千鹤不由开口，仓惶的。因为纲道的声音，就像是临死前的解脱一般，镇定的让她心生恐惧。自己寻找了那么多年的父亲，即使他一开始想要将她献给风间，即使他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养育了十几年的恩情，并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断就断的。
纲道像是看出了千鹤的不安，安抚地笑笑：“但我不想放弃……我们一族，你的家庭，我想让他们复兴……”
千鹤知道，父亲一直珍视她，经常为她着想。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一直都没有改变……
“命运注定我要与罗刹共同灭亡……因为我犯下了滔天大罪……”纲道的声音在变弱，他强忍着痛楚，道：“这样……就可以了。所以，不要哭，千鹤……”
千鹤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点头。好像只要一出声，就会马上哭喊起来。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视线模糊，下眼睫沉重的像是支撑不了那滴水珠。为了不让眼泪落下来，她努力睁大眼睛。
纲道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然后，永远地沉睡了……
千鹤抿着唇茫然地抬头，不知何时，战斗结束了。平助、山南，还有土方先生，不过三个人，消灭了整个罗刹队。
山南像是没有注意到千鹤的神态，轻松地笑道：“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呢。这样的数量，还是很有利用价值啊。”这样开玩笑般的语气，在山南的口中是很少有的。然后，他又有些失落地开口：“新选组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兵力……你认为以后的战争会胜利吗？”
土方带着清爽的笑容，回答道：“没有人会一开始就抱着认输的想法战斗。”
平助笑笑：“因为土方很争强好胜的嘛……”好像要抑制住声音一样，平助呵呵笑了。
千鹤正想要站起身，突然听到平助古怪的呻吟声。平助与山南的表情都因痛苦而扭曲，头发渐渐变的苍白，眼睛也染上了赤色。
山南满不在乎地道，如同安慰千鹤一般：“果然……到极限了啊。”
平助也露出了往常的笑容，带着几分傲气和不羁：“我们变成罗刹的时间太早了嘛。”
土方敛起笑容，严肃道：“早就知道了吗？”
山南微笑着点头：“因为是自己的身体嘛……”
那两个最最骄傲的剑客，如今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无力地倒在地上。土方无言地拉住他们的手，只听山南道：“虽然我做过与土方君反目的事情，但仍然以自己是新选组的队士为荣。”声音温柔，变成罗刹之后，山南这样的神情出现的太少太少。若说以前阿遥还敢去与山南搭话，到后来，便是看他的人都没有了。所以他的性格愈发偏激，愈发尖刻，愈发疯狂。
土方压抑地回答：“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若无其事的，“把新选组的事情看得多重要，这种事情只要看着山南，就很容易明白了。”
藤堂也轻松地笑笑：“我们先走一步了……土方要好好活下去啊。”看着土方点头，藤堂又忍不住道：“我不太敢相信你啊。土方是个急性子……”
土方故作生气状：“说的挺嚣张嘛，我还没落魄到要你操心的地步。”
平助眯起眼睛，看向千鹤，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他只是看着土方，嘶哑地道：“不要迷失方向啊……过于着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土方握紧他们的手。
但是……
北风从窗户里灌进来。灰黄的细沙随风而逝，从土方的指缝里缓缓流淌而出。
在那一天，在仙台。千鹤失去了她的父亲，她的朋友，她的长辈。而土方，失去了他此生最重要的战友。
但是，他们也有了希望。可以抑制罗刹发作的，来自寒冷的极北的希望。
同一时间。
浅草。今户。
“真是一个笨丫头。”松本良顺恨铁不成钢地戳着阿遥的脑门。天色的影子已经不见，换上了那身新选组带来的洋装，清爽干练，带着一种西洋的浪漫与硬朗。阿遥没有回话，只是看着那条通往外界的小路。
“你怎么会让冲田走呢？你知不知道他的病，或许一离开这里就会死掉啊！”见阿遥没有反应，松本良顺无奈地道。
阿遥笑了笑，看向松本良顺的时候确实出乎意料的坚定。
“他会回来的。”脸上绽开的笑容，恍惚之间让人看到院子里绽放的樱花。在一片粉色的花雨之中，那条浅黄色的小径上，似乎有一个浅棕色的人影缓缓而来。
约定了的。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花瓣落尽：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