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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初到,玉应门(上) ...

  •   以桥、郁处霆一路步行至三回镇,渔期已过两人很容易就租到了船。因雨季未至水流不急,从秦引河一路上溯,一个日夜便可直至玉应门。两人清晨起航,第二日清晨天色方蒙正看见雾岭北边生起缕缕薄烟,稀稀落落的人赶着牛车从山下往河边取水来。

      玉应门后山便是采石场与矿山,里面几处矿藏便是以桥一路上念叨的“美人眼”。原本还忧心大师兄的以桥这一路同郁处霆聊来,似乎也舒心了一些。

      她发现眼前这位郁家少爷虽然沉静了一些却不乏味,即使聊起她喜欢的各种石头,郁处霆也能说出不少他还不知道的轶闻,即便如此也还算个不错的倾听者。

      郁处霆到觉得越靠近秦郡,或者说玉应门,眼前这个小丫头就变得越轻松起来,好像正要回到久别的故乡一样,语气亲切又充满期待。

      郁处霆并非第一次来秦郡,但多因公事至。郁氏山庄势力遍布筱郡六城,除筱州外,临埠、渠怀、泗坊、薰然、河幽均有郁家分庄,其中河幽与秦郡相邻,分庄势力又由与郁观解最为不和的郁家大爷执掌。当年郁处霆随大伯郁观致至秦郡之时,整日为如何应对大伯及其三位兄长的刁难忧心,于秦郡风景根本无心欣赏。如今一路乘船至此,才看到原来心中窘困的秦郡还有这样宁静悠然的另外一面。

      秦郡的雾岭茶名播海外,但由于几十年前大梁国与荣弥战事不断,茶路受阻商旅受羁因此对郡内百姓打击沉重;另一面秦郡盛产石料矿藏,原为一代明主的大梁武帝在位的最后十年,一心征伐更喜骄奢,故此秦郡徭役赋税之重更在七郡之首,战乱之年各郡均有不堪苛政冒死出逃的秦郡难民,故大梁国内至今对秦郡郡内的生活一直抱着潦倒不堪的印象。但如今映在郁处霆眼中的秦郡虽然并为富庶如筱州着锦饰金,却也民生有靠,而一路上各处有着炊烟与灯火的白石垒砌的村落屋宅也让人感受到了此刻秦郡的坚毅与盎然。

      原本郁处霆听说要与以桥同船过夜时还十分紧张,不过见人家一个小姑娘尚未计较,故而也只好佯作泰然。两人下船后便看见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路边摊,就地取材卖着雾岭茶与鱼粥,以桥说来这家小摊吃鱼粥是她到玉应门的例行公事,果然店家熟络地招呼以桥时随后问起了玉应门的井少门主。

      太阳还守在地平线上,处霆随着以桥在时有时无的石坡间穿了几条小路,又行了一刻左右就看见玉应门的院子。以桥也没绕远去正门,只挑正有人打扫的东门便走了进去。两人进了门既不通报也无人阻拦便直往里院走,路上玉应门的家人或是门人见到以桥,便都亲切地唤声以桥姑娘。郁处霆一看便知这以桥平日与玉应门上下有多亲近,心中却轻叹一声为何同与顾叔交好,却无缘得这般情谊。

      以桥一路轻熟,穿了外室过了门廊要进内堂,刚抬脚便看见一名上了年纪的家人在门口焦急地踱步,想必是与以桥更为熟稔,一见便迎了上来。

      “呀,是以桥姑娘来了,这……哎,也不知劝不劝得下。”说着便将以桥往内堂领。郁处霆跟着进门,老家人看到才赶忙称怠慢,问以桥要不要先招待客人,以桥想都没想便说不要紧,随后随他进门。

      穿过内堂前室才行几步,便看见玉应门的正主正猫着腰透着门缝朝中室暗窥。
      “井叔。”以桥轻唤了声。

      井逸示意抬了抬头,眼睛却未离开门缝半刻,只招着手更轻声地道了声:“桥丫头来了,快来。”在后面站着的郁处霆就眼前这一景看来,即使比他爹郁观解小着三五岁,这位同是身为一门之主的井逸井门主,比起他家里那位可差着十万八千里了。

      他路上已听说了如今这位井门主正每日顶着门主的头衔当甩手掌柜,门主事由多交付其子井灏打理。“可如何也还算一门之主吧”,他这边还没思量完,门里边便“啪”的一声,抽得趴门缝的俩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不说实话?你大清早的带着火药凿子难不成的是去烧饭的?”门里一个女声怒斥着。

      “嘿,还真让娘您快猜着了……”一个男声压低着声音答了句,可还没说完便被后面接着的两下藤条炒肉噤了声。

      “你说井灏这臭小子,平时跟我呛起来是一句不让,这可好,在他娘那俩下就打没声了。”井逸看来是把屋里这出当成戏看了,咂了咂嘴一点也不着急。

      以桥这边却不好过,这一家子一进门不由分说便来了出“三娘教子”,看样子屋子里芫姨下手还不轻,再细看井灏旁边井莅却似要急出眼泪来。

      “怎么莅儿也在里面,到底灏哥哥闯什么祸了?”

      “此处正是玄机,且看,且看。”

      趴门缝的两人有的没的说着,可这一句“灏哥哥”却让后面没人搭理的郁处霆吃了味儿。

      “果然礼尚往来,叫得真是亲。”

      正说着里面叶芫又凶了几声,井灏也无话可说地又挨了几藤,以桥终于忍不住了,起身朝屋里道了句:“芫姨,以桥来了。”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听见井灏急忙扑腾着起身,“哎呀,是桥丫头来了。”

      “跪好!谁让你起来了!现在倒想起来丢人了?”叶芫厉声,随后又稍平了下气冲门外道:“是以桥来了,你别急,等芫姨教训完这臭小子亲自下厨给你添菜。”一字比一字咬牙切齿,说着又照着井灏狠抽了几藤,臊得井灏连连求饶。

      “芫姨……”

      “娘!别打哥了,是我……是我磨哥,哥拗不过……才去偷拿那些东西的。”

      “什么?你个丫头,脑袋瓜里装的什么?这扭了脚才好了几天,又来寻思这些,说吧,这又是想干什么?”

      叶芫强压着怒火问道,那边莅儿却似乎有所顾忌,别过头稍显委屈地说:“但凡莅儿想做的事,告诉娘的便一件也做不成了,所以……不能告诉娘。”

      这一句不要紧却把刚要灭火的叶芫又激了起来,“好啊,不想说是吧,不想说就去院子里站着,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进来!正好让你以桥姐看看,你这丫头脾气有多倔,主意有多正!”说完便把藤条往桌上一拍,与井莅对峙起来。

      “芫姨……”到底以桥是没忍住,看着井逸在门外对着女儿完全没有刚才瞧井灏挨打的爽快劲儿,无奈还是推门进了来。井莅瞧以桥进了门,眼睛里忍着打转的泪珠一下便涌了出来,赶忙跑到以桥身后躲了起来。

      “莅儿别拗了,还不快实话告诉你娘,芫姨不也是担心你么?”

      井莅在以桥身后小声的抽泣,想了想却还是扁着嘴小声道:“那只告诉娘……”

      以桥冲着叶芫笑叹,叶芫却依旧没消气。

      “跟我进屋。”说完便拿起桌上的藤条往里屋走去。

      莅儿看这架势又是向以桥跟还跪在地上的井灏抛去求救的眼神,又不敢不听叶芫的话一步一步挪进了里屋。

      躲在外面的一门之主终于熬不过蹦进了屋子,“桥丫头管臭小子,我去瞧瞧那娘俩。”说完边又蹑手蹑脚地往里屋爬去。

      以桥终于松了口气,这么一会儿功夫可把她折腾的够呛,比在濯洲哄那些老的小的不轻松多少。一直跪在地上的井灏,看了看里屋的没什么大动静,估计这事终于也算告了一段落,这才敢撑着地缓缓地起身。

      以桥背着手迈了半步移到他面前,挑着眉笑问:“怎么……没有门主夫人吩咐,井大少爷也敢起来?”

      “你呀,”井灏说着狠狠地刮了下以桥的小鼻子,“不来扶我也就算了,还敢笑?我一夜没睡溜回家就被莅儿堵在门口,说什么都要上山炸石头,这不被娘逮到,挨打不说,现在饿得我可是五脏庙直叫。”

      门外老家人还没走,只等着告诉井灏,知道少主折腾了一早上饿得厉害,早就给少主备了餐点,井灏谢过才领着以桥往自己屋子方向走去。踏上门廊才发现原来从头到尾看客不止两个。

      郁处霆倒是觉得这戏演得有哭有笑,他确是看得哭笑不得。

      不过看到最后眼前两人一起笑得花枝灿烂,他以前满脑子的以飐、以澍这下算是彻底被打散了。

      眼前这位井家少爷虽与他年龄家境相仿却一登场便英气逼人,一副俊颜眼中却闪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与城府,只不过深沉下不掩年少豪情,更还有转向以桥时,无限的宽容与疼惜——这三人暂且看来是分不下轻重,但郁处霆脑中连弯都没转,一眼就认定了眼前的敌人就是最大的敌人。

      “呀,把你给忘了。”以桥也才在看到郁处霆背着胳膊的一瞬才想起这么个人来,指着井灏向郁处霆道:“这是井灏,你也看到了,井叔跟芫姨的儿子,刚才那个是他小妹井莅。”说完又回头道:“灏哥哥,这是郁处霆。”说完还踮着脚低声补了句,“就是筱州郁氏山庄郁观解的独子。”

      井灏笑了笑,拱手道:“原来是筱州的郁公子,怠慢了。”只一句不再多言。
      郁处霆回礼:“哪里,倒是处霆未请自到,叨扰了。”只一句便也不在多言。

      三人一同往井灏住的小院走去,或者说是井灏同以桥在前郁处霆一人在后。井灏将二人让进内室,只见旁边桌上摆着六七样点心。

      “郁公子奔波至秦郡想必多少有些疲累吧,用些茶点也算洗洗风尘。”井灏不温不火,斟了杯茶推到郁处霆面前。茶香入鼻,是雾岭春茶中的极品银茸,果然这雾岭茶在秦郡比别处更添一份幽香。

      郁处霆心里虽如此想,嘴上却依旧道:“处霆谢过此茶,点心就不必了,我同以桥姑娘登岸之后便一同用过早饭了。”他有意无意间还将“一同”两字说得更重一些。

      井灏笑答也好,说完再不管郁处霆,同以桥说笑起来。

      “聊花酿?难不成廖伯知道我今天要来,话说那鱼粥虽香但怎么比得上廖伯的手艺,而且那么一小碗这一路折腾我早又饿了,你不想吃是你没口福,倒也别拿话堵了别人的嘴啊,好像我多能吃似的……”说完以桥也突然觉得有些说过了,看郁处霆那边脸色似不太好,心想不会之前还说与井家无碍,真到了这儿又觉得别扭了吧。

      井灏听了这话倒接了起来:“你不算能吃么?那我们数数这些糕饼点心谁吃的多?”说着便开始数起刚刚以桥吃过的东西来,还要算上上次,上上次的一起比对。

      “灏哥哥!真该让芫姨把你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我等会就告诉莅儿去,让她以后办了什么错事统统推在你这个当哥的身上。”以桥半嗔道。

      “这话桥丫头说得就不对了,能吃是好事呀,尤其你跟莅儿这种小丫头,一天到晚闲不下来,再不多吃点,将来找婆家可怎么办?”说着井灏还悄悄地打量了下以桥的身材,随后点着头再次肯定自己的说法。

      虽然不得不承认以桥比起之前一直为以澍以飐怄气,此刻精神好了不少,他郁处霆也稍宽心,但井灏这些举动看在他眼里还是留下了两个字——轻浮。

      以桥撇嘴:“要你管?再说干婆家什么关系?”

      井灏笑道:“嗯,确实不干这婆家什么关系,反正你从小还不是我爹娘看大的,什么能吃贪睡的样子没见过,不碍的。”说完还笑了两声,以桥只顾气得瞪他,不过这种玩笑井灏总开,她也不放在心上了。倒是该听得没听,不该听的一字不落,只听“铿”一声,郁处霆抬头一饮而尽后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搁在了桌上。

      井灏看在眼里但默不作声,以桥看了一眼却也没往心里去。

      “吃完了,井叔让我管你,我去拿些药膏来给你上药。”郁处霆又是气结,果然驾轻就熟、毫不避嫌。

      倒是井灏出了声,“先不要了吧,还有郁公子在,”随后又想了想,“毕竟也不是什么体面伤。”

      以桥浅笑,“我当是什么,跟你说吧,他若是在家惹他老爹气不顺直接宗堂板子上身,不比你还冤些,都是挨揍有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说着便提着药箱将井灏往床边推,不料一时疏忽碰到伤处惹得井灏一阵吸气。郁处霆那边本还气闷,可一听以桥把他之前交待的老底直接抖了出来,不觉有些汗颜,只得起身道要去外面走走借故出了门去。以桥看着他略微脸红的样子心里隐隐偷笑。

      井灏除了上衣,只见背上深深浅浅交错着十几条清淤。以桥轻叹,想说司空见惯却还是有些心疼,打得倒是不重,上了药两三天就能好。

      “平日见你干坏事事前绝不会被抓到,怎么替莅儿干回坏事便手生起来了?”两人坐在床边,以桥一边替井灏涂药膏一边吹气,总觉得好像这样就会少疼些。

      井灏叹着气摇头,“莅儿这野丫头,我跟爹在她那都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也就娘还能管管她。这不非说着要去山上炸石头,亲自挑出最好的给以澍做大礼。她才十二岁,我要跟着去也不让,偏要自己做才算。我这只好故意在娘门前多溜会儿,来一出自投罗网了。她被娘逮到最多挨几句训,在房里闷两天就好了,若真出个好歹来哪可怎么办,到时候我替她暗渡陈仓怕也真要被娘打到下不来床了。”

      “给师兄送礼?”以桥语气平平心中却是一震,难道只有她一直不知道大师兄的去处?

      井灏背后一疼便知道此事正中以桥心事,可隐瞒终究不是办法,“以桥,我说了你别着急。三个月前以澍哥重整破云寨一统承山五门,随后破云寨众洒喜帖,言他已定亲,欲与有旧交的武林中人同庆。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成礼之日。”

      以桥脑袋嗡得一声,心跳也跟着重重一停。

      定亲?

      井灏背上的伤被愣神的以桥蛰得生疼,或许自己还可以再狠心些,等以澍踏实结了亲再告诉以桥,也许这样对以桥、对自己都更好。

      “灏哥哥,我出去走走。”

      以桥说完便丢下手中的药瓶快步走出门去,院中闲逛的郁处霆见她脸色极差地推门而出便要追上前去,却即刻便被倚在门边的井灏叫住。

      “井灏不才,可否劳烦郁公子代为上药?”

      井灏温润地笑,半裸着的上身跟以桥突然跑出门引起了院中人不好的联想,本想对他置之不理,但郁处霆不善拒绝的本性跟面前表情诚恳的井灏还是让他重操了以桥的旧业,不过他决心彻底贯彻眼前之人的请求。

      “郁公子不愧承业郁氏,手力惊人啊!”

      井灏咬着牙感觉着背后的伤被上药之人狠狠摧残过。

      “如何比得上井少门主,左右逢源!”郁处霆一心狠狠地擦药,暗诽他不过一介好色之徒,不知如何欺负了以桥,还敢明目张胆地想在他跟以桥中间插上一杠。

      一阵无言,直到郁处霆和尚药箱,井灏才又开了口。

      “想来郁公子与以桥相识不出两月,若今晚杀了郁公子,以桥大概会难过三天吧。”说话之人语气轻巧,“您觉得呢?”

      郁处霆一愣,全身不自觉得一紧。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瞬涌出的杀意却假不了。

      井灏一声浅笑,起身穿衣整衫,“早闻郁公子,三岁习文、四岁习武、六岁巡山得遇奇师,八岁成器便得入宗堂。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一人孤身竟自敢信步我玉应门,更是与我井灏赤诚相见。按理井灏自当结交,以兄弟相待,在此辈化了郁井两家几代恩仇,也不枉郁公子此番走动。”郁处霆心中纳罕,不想眼前之人对他早有准备,言辞之中虽是称赞却口气不善。

      说话之人却话锋一转,“只不过,我井灏向来没有‘按理’的习惯,之前那杯茶便算是谢过了。”说着井灏已经穿戴整齐,踱到桌边捉起刚刚剩下的凉茶自饮了一杯。

      “人都饮雾岭茶之香,却不道雾岭茶之苦,真正懂得雾岭茶之人,都等着这一杯茶凉,耐其纯苦,待其回甘,此乃上上之品,世间却鲜有人赏。不知郁公子是饮茶之人,还是赏茶之人?”

      郁处霆确不明井灏刚一瞬起了杀意,为何又在下一刻与他言此,只觉他此时却与之前以桥面前的‘灏哥哥’完全两般模样。

      是在试探自己对以桥的意思吗?郁处霆忽然察觉。

      “于茶在下自在门外,有幸得遇熟茶之人,敢问一句,不知这茶是望得能饮之人,还是望得能赏之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22.初到,玉应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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