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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四方红墙锦绣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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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龙城。
内城,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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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方趴在寝宫帐顶上方的梁上画地图。
这十来天已经把皇宫里各处摸得差不多了,来去路线,各处所住之人,几时换班,几时加值人手,一一标记。
说实话,入宫行刺是下策,上策是等皇上外出的时候。
其实按照任何方的想法,还有上上策——小小一搓趁人不注意时从屋顶落入酒杯的粉末,简简单单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那样难免牵连到别人,是誓死手刃昏君的廖君盘所绝对不会采取的做法。
目的达到就可以了么,为什么计较那么多?朝中宫中都是吃人的地方,不被害死没准还死得更惨。何况,皇上死后,赐死陪葬的少得到哪里去,最后八成还不是一样。
知道廖君盘宁愿身死也不会选择一辈子背负这种负疚,任何方叹了口气,揉揉手腕,捏捏生疼的手指,继续画。
他用的是自制的炭笔,无非借鉴了前世铅笔的构造。感谢少时无所不及的好奇,任何方记得清清楚楚,照旧用H来表示硬度,B标记浓度,在狼毫羊毫一堆的笔筒中,每每见了,都颇有亲切的熟悉感。虽然眼下手中这支刻着“2B”字符的铅笔,就石墨和粘土的比例而言,恐怕不算是标准产品……看在原木笔杆的份上,也就合格了吧。
皇帝平常很少来中宫,皇后是个失宠娘娘,背后权势也比不过中宫太子得宠的生母元妃,中宫占的位子又不错,方便四下勘探,所以任何方挑了这里画地图。
至于是不是会有损皇后娘娘清誉,这就不在任何方考虑范围内了,反正也只有三方知道——天,地,任何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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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前花厅。
……
……
“徐太尉免礼,有事尽管奏来。”珠帘重重后,一个三十不到,端庄柔美的妇人道。
“谢皇后娘娘。”发须皆白的老人身着从一品,在一旁太监端来的椅上坐了。
皇后微微扬扬手,贴身的婢女勾起珠帘,领着一干人等尽数退下了。
“父亲,可是为宰相弹劾车将军一事而来?”
“正是。娘娘,郝廖孙车皆已往,后面,就该是有余了(徐)。”
“……”皇后蹙起了眉。
“主幼则外戚专权。东宫太子刚过韶年,徐家,危哉——!”
“早知今日,当初廖家有难,父亲何必袖手旁观,二妹她……”
……
……
廖家?
任何方支起耳朵。
二妹?
任何方索溜溜贴着横梁往前花厅爬了几丈。
这徐家二小姐要好好查查。
……
……
“……你不懂啊……”徐太尉长叹,情绪已然激动,把皇后的闺名都拿出来了,“廖家功高震主,不是父亲不想,而是父亲不能啊!”
“……秀儿糊涂了。当初,是相家(宰相家)帮着王家(皇帝家),如今,王家相家是一家了。”皇后长叹了一口气,绞紧手指,绣帕紧绷欲裂,凤目含泪,“可怜我那六个月的……”
……
……
相家帮着王家?除了皇帝,还有宰相吗?
二师兄,你可真糊涂。听听,连仇人几个都没有弄清楚。
……
……
“秀儿,为父的对不起你和萱儿……”老太尉长叹,“送你入主中宫,却终究还是害了你啊——”
“父亲!”皇后哀道,“秀儿从未恨过父亲!”
“咳,没有恨,总是怪你父亲我的罢。”苍老的声音分外凄凉,“想我徐家,数代尽心,参照史今,不敢说精忠无双,却也当得起这锦衣玉食,如今竟然落得如此地步,怎能不让人心寒呐。”
“父亲。”皇后恳切道,声音里多了一股绝决的意味,“唯今之计,父亲当告老还乡。”
“秀儿你,一人……”
“父亲!小弟仍在,这已是徐家最后一点血脉了!与其等到时候璋玉俱碎,不如保全其一。”
“只怕已经告不了老,还不了乡了啊——就当告老还乡,怕也是逃不过斩草除根,过不了沙江了!”
“父亲大人,告老还乡,偷梁换柱。”皇后深吸口气,“只求父亲放小弟作个普通人,哪怕汗滴禾下土,也好过埋恨帝王冢!”
“为父,咳,为父原来已经老了啊——若有幸脱出去,从此徐家家训尽废,只得四字——不得出仕!”
“父亲——”
……
……
没有兴趣听政治斗争失败的父女两抱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叨念家常,任何方出了中宫,往元妃的蕴月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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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爷,别走那么急……”
“本王想一个人静静。”什么时候本王步行的速度也落入你们的管教了,真正可悲可笑。
“……是。”
—— —— —— —— —— ——
十七岁的池徵雍扫一眼跟在身后寸步不离,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两个宫女,没有说话。这些人都是皇上安排的,用来监视他这个尚未弱冠,因身体违背和,久居宫中的弟弟。
多么好的借口。
华和殿的门推开又合拢,一身紫袍的身影没入了里面一堂昏暗里。
这里可以暂时忘记甩不掉的尾巴。
池徵雍自嘲地笑笑,目光在殿内依次悬挂的先皇画像上一一停留。
母妃在宫中,在太后手里。自己在帝都,在当今皇上手里。另外几个王爷又好到哪里去呢?还不是一样。放任外戚专权,只顾倾轧自家兄弟,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池家众子,如今却是这样的景况,父皇,您若在世……
“——啪。”
池徵雍不敢置信地摸摸帽子,颤巍巍地收回手,盯死了其上沾满了一手的软粘粘的东西。
瞪大眼睛对着手里淡黄色的半固体……
这是?
“对不起。”任何方从梁上探出个脑袋,很不好意思,“我在吃饭,不小心掉的。”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池徵雍看到的是一个清秀的,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因为打有记忆的襁褓时代开始,便是这寂寞压抑的宫廷生活,无处述苦无人相解的绝望无力,又因为这少年腼腆的道歉,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大呼禁卫。连他也没有察觉到,自己放下了戒备,没有用什么严厉的措辞,甚至语气里还带了点示好。
任何方拿出一块糕,咬了一口,回答,“我为了我师兄来的。他病了。”
心病。
要皇上的命才能医好。
“你师兄?他入宫了?”
任何方摇摇头,“他在山上。”
“哦……”池徵雍当下猜到了几分,“太医院在这里的西边,晒着药材,有很多白胡子老头的院子就是。”他不知不觉用上了哄人的语气,轻易就把自家的底子给卖了,“如果是找稀有药材的话,内务库在太医院西北一些的地方,但是那里都有锁有卫士,不着痕迹地进去恐怕很难。”
“嗯。”任何方点点头,并没有否定池徵雍的自作聪明,“我知道了。”
本来就知道了。
两腿绞住厚布帘,晃悠悠倒挂下来,任何方伸手向池徵雍递出一块糕,“你要吃吗?”
池徵雍笑了一笑,接受了任何方表示谢意的馈赠。
糕点是宫中的糕点,不是没吃过,只是在池徵雍而言,这次不知为何,分外美味。
大概是因为有些饿了吧。
从小他并无可以放松自己的玩伴,这少年,对他而言,是第一个朋友呢。
连池徵雍都没有注意到,他避开了来历姓名这些敏感的话题。江湖故事多少在寂寞的岁月里听过一些,隐隐约约知道是容易被人忌讳的问题。这少年看上去虽单纯得很,池徵雍却不敢唐突,只是在心中揣测。
—— —— —— —— —— ——
“咦?”任何方咬了口桂香芙蓉饼,又递给池徵雍一根翡翠鹧鸪腿,忽然惊讶道。
“怎么了?”池徵雍左手饼,右手鹧鸪腿,有些担心任何方掉下来,还有些担心他倒挂着吃东西呛到,或者积食不良,小心地问。
任何方挠挠头,“你印堂发黑呢。”
“……”一般人听到这话本该生气,池徵雍却只觉得悲哀,垂头别开眼去。
印堂发黑,血光之灾,在这宫中并不希罕。而导致他印堂发黑的根本,却是自己的哥哥。
面前这少年为了他师兄来找药,他们肯定感情很好吧,师兄弟尚无血缘关系都如此……
自己家,却兄弟阂墙……
“别担心。”任何方道,在腰带里摸索着掏出两个丸子,“这是师父给我的保脉护心丸,你要是忽然觉得快要晕倒了,就吃一个,然后喊太医。”
“嗯。”池徵雍把饼塞到嘴里,腾出手接过一个,“另一个你留着自己用。”保脉护心,听起来像是有心疾的人用的。
他并没有说出口的是,血光之灾,不是晕倒。若是一杯鸩酒,什么丸子都没有用。
“师父给了三个,我已经留了一个啦。”任何方伸伸手,示意池徵雍把另一个也接过去,“印堂发黑,不过不是十分十分严重的样子。嗯……你半年里不要杀生……”春猎你也就别去凑热闹了,免得成池鱼,“……应该就过去了。”语气里颇有安慰之意。
池徵雍心下一暖,兼有些哭笑不得。
这……这感情是遇到小算命了。不是十分十分严重,减一层,那就是十分严重了。可是自小到大,除了母妃和母妃的老嬷嬷那里,还从没有人对他好,又怎么忍心说实话。当下接过,收在随身锦囊里,“谢谢。”
任何方笑笑,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小串碧玉般的水晶葡萄,“来,水果。”
年少的王爷嘀咕,大冬天的葡萄,这少年倒底在哪宫哪殿偷……暗中取用的膳食,怎么比自己吃的还好。
终归不好意思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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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回去了。”池徵雍看看屋子外面的日光,“明天你还在这里吃饭吗?”来而不往非礼也,明天我弄些好东西带过来。
任何方摇摇头,“师父给的限期到了,我今天晚上去看看,然后就得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山上过年了。
“那,要是你没有弄到……”
“太尉府,宰相府,还有什么什么王府的,都有人去看了。”那个人就是我,“师父说,师兄命顺,此番劫难,我们努力尽了人事,肯定就好了。”准备了这么多,廖君盘要是还有个茬子,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如此守卫森严的地方,这少年的同门都能来去自如……池徵雍心中一动,迟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们都回师门过年吗?”
“是啊,然后打雪仗,元宵那天还要种吊吊花。”雪仗是打的,不过不止是儿童嬉闹,更多乃山野实训。
至于后面的……纯粹胡扯。
“吊吊花?”这是哪里的植物?
任何方左右掏掏,拎出一个小油纸包,“我带了一些种子。你要种吗?要随身带着,那样种的时候许的愿就会灵验了。它们长得很快的,春天就能开花了。”相你面色,有人在你饮食里加料。亏得太医个个都保持缄默。你把它们种在院子里,多少能消点慢性毒对身体的伤害。
“好,我要。”池徵雍不由莞尔。回去好好问问查查,这是哪里的风俗。
“记得种在窗台上。这些够种十几个窗台了。保重。”不再见。
“你也保重。”窗台上?什么地方的民居是这样结构的呢?宫里和皇都的屋子都不是这样的结构,似乎西南民居有类似,那边多山野,藏个世外师门也容易……到时候种在盆子里,放在窗台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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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徵雍回去了。
任何方坐回梁上,吞下一颗解药变回原来的声音,伸手摸摸脸上的易容,目光忽然锐利起来。
池徵雍,你若是能活过明年春猎,没准,会成为下一代君王。
虽然你从襁褓就在皇帝哥哥的控制下,没有动过这念头,或者说不敢动,连书也不敢念好念多,但终究有个厉害的母妃,有几个不错的师傅。看你的品性,应该不至于像现任皇帝一样糟糕罢。
至于手段背景,你们母子既然能在太后和皇帝手中活到现在,应该有搏一场的资本。
送了你两成保命的机会,也对得起天下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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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放晴。
山上海拔高,雪比山下更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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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二牛在药圃里,小心翼翼将一种齐膝高的灌木上积压的雪一株株抖落。
丁兰慧一阵风似地在整个大院子里来去,施展轻功上上下下,把几个手扎的通红通红的灯笼挂到屋檐下。
方长元和任仲遥照旧隔着棋盘对坐,只是地点挪到了厅里,盘上摆的不是棋局,而是阵法。
廖君盘扫完院里最后一条小路,搁了扫把,灌了些茶,看看门口,道,“我去那边问问有没有消息。”
任仲遥示意随意。
这两年任何方常出门下山,联络就靠前些年他手下训出来的几只枭。
任仲遥并没有收了十五人入门,任何方也没有这么要求。他们十五人习的武艺心法是任何方从任仲遥早年收集抄录的武谱里找出来的,属于上等功夫,任仲遥亲自确认了最合适配合阵法用。毕竟武林中,本门心法剑法是不传之秘。所以,为了避嫌,有事一般都是这边的过去问问。
少年人相处融洽,任十五把任何方当主子,对主子的师父们当然敬畏。任何方管得妥当,下山的机会又不少,开头几年十五人还常常合力猎了大野物去换些用度,后来的就不用了。他们的行当任何方没和师兄姐提,但每次任何方撒出廿竹片,江湖上当然有风声。三个师父自然明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这些年各过各的,相隔五里的两边邻居也算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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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父,小师弟这么迟还没有回来,等他到了您一定要罚他!”丁兰慧唯恐天下不乱。
任仲遥听到那个“您”字,挑挑眉,反问,“罚什么?”
“罚……”罚什么?
蹲马步?任何方一贯早起勤武。
背药经?他五岁那年就了如指掌了。
解阵法?有阵法他还不会解的么。
做菜?为了自己的口福着想,还是算了罢。十三岁的师弟,从来没有上过灶台,做的东西能吃么。
想想,想想……
…… ……
“慧儿,你的脸。”何息莞迈进来,笑道。
丁兰慧回神,满脸不解。顺着二师父的目关摸摸脸,面上一僵,立马闪身回了房间。
“天啊……”早上练习的易容没有卸下,被什么东西划到了,看上去像是一条黑黑长长的疤。
外面传来一阵低笑,丁兰慧恼恼地对着铜镜清除化装。
低笑里忽然冒出个声音,“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大师兄三师姐我回来了——!”
“你还记得回来!”丁兰慧恼意更甚,心想自己刚刚收服的几个八卦楼手下怎么没有放鸽子上山来。跑出去,点着任何方的鼻子,端起师姐的架子,炫耀里带了责备道,“看看,我都已经把灯笼挂完啦,还把晚上的菜准备好了,就等二师父亲手掌厨下锅啦。”
任何方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没有说话。
廖君盘拎着一个大大的包随后进来,接口,“那剩下的事,都叫小师弟做吧。”
“好啊!”丁兰慧当然赞同,何况是廖君盘站在她这边。
下一刻她却泄了气,蔫了。
一片哄笑。
因为廖君盘打开那个包裹,继续道,“这么多烟火,小师弟一个人怕是要放到手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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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
酒酣饭饱,大师父二师父后院继续小酌,三师父照例去了后山拜祭个故人。
丁兰慧放了一大半的烟火,又喝多了几盏,那酒入口清冽甘醇,后劲却不小,已经睡下了。
石二牛收拾了前厅的东西,也回房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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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子时。
任何方迈上走廊,拍拍衣服。他刚从任十五那边回来。
去东北猎狍子的几个带了些特产,早回的那七个有些进步,留守的两个不知哪里又掏了几只好枭,兄弟们一起闹得欢。
这些年随着身量长高,武艺精进,任十五开了些见识,服他做事手法,也就越来越敬畏他。他在那不免让他们拘束,过去看看,喝几杯也就回了。反正分寸规矩他们是惯常的,酒量也灌出来了,不怕他们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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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进屋,廖君盘披了件衣服一个人在喝。本来是要分屋的,不过院子里像样的房间也就这么几间,师父们何其懒,一句“反正那间最大”,任何方就和廖君盘一处挤了十二年。其实也没什么,武林中弟子睡大通铺的多了去了。任何方隐私概念虽然比这里的人强,但是两人隔了帘分了床,山里又地方大,那么多幽静的弯弯角角,他喜欢哪里,划成自己的地盘就好了,搭树屋起水棚,甚至抢了哪个倒霉野物的洞穴,就算夜宿在外,也是谁都不会有二话,所以也不至于觉得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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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
“嗯。”任何方反手阖上门,看向廖君盘。
过了子时,便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了。
二师兄过了年便是二十又一了,若是未遭灭门,这年龄的将门子弟,应该已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吧。
现在却是孑然一身落座寒窗前,乌直发散散挽了,剑眉低低压着,星眸里透了几分怅然,身形一直这么挺拔的,但此时凭空多了孤寂萧条。
咳……
廖君盘浑然不知任何方转念间这许多心思,只是一径对着窗子坐着。
他手中,杯里的酒没有热气,早早已经冷了。
寒夜冰酒,师兄又在想家人了。
“二师兄。”任何方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
“这是?”廖君盘摊开,看了一眼,不由坐直身快速浏览一遍,而后诧然抬头。
“内城,皇宫,猎场,帝都。”
“小师弟你——怎么知道?”羊皮纸上还带了任何方的体温,从指尖传递到廖君盘手上。隐隐猜到几分任何方的打算,饶是廖君盘凡事镇定,此时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变了。
任何方坐到一边,闻声抬眼迎上廖君盘的视线,道,“好歹我也是二师兄一把尿一把屎拉扯大的。”
“去。”廖君盘被他这么一闹,本来郑重严肃的表情古怪起来,哭笑嬉怒都不是,头疼地伸手抹了把脸。
猛然间明白,从小一起,自己噩梦的什么都被这个早熟的师弟记在心里,不由喟叹了问,“你就是为这个耽搁了的。”
是疑问,也是肯定。
任何方耸耸肩,“等烟火等了两天。”
任何方资质最好,本是容易在师门里遭妒的,但是他处事妥当,也难得这些年都融洽。这其实和他待人分不开,对于划进自己圈子的人,任何方从来都是尽心的。为了三师姐的心心念念的烟火,专途折路拜上门去,也算是尽心了。只不过这圈子难有人进来罢了。别的暂且不提,就眼下这事,虽说任何方愿为了三师姐一场热闹耽搁许久,可若换成她或是大师兄要报灭门家仇,任何方却不一定会帮。
起码,不会这么帮。
“能让林家额外做给你,你还抱怨。”兄弟不言谢。廖君盘以前也见过父兄和部下之间那种超过一般同僚关系的生死情谊,只是那时他小,还不太懂。现在,有这么活生生的体验在面前,再不明白,就枉活了。
说实话,不羡慕小师弟的资质是假的。但长在将门,父兄都心胸了得,他受的那样的教诲,加上自小虽然出众,在人才满满的帝都也不是一支独秀,何况两人一向亲近,任何方也是勤苦出来的,所以羡慕归羡慕,也不会排挤他。
“两天呐——”任何方哀哀叫,顿了顿,“过了年我就十四了。师兄开春打算下山吗?”
“你都把这个拿过来了,还问。”廖君盘抽出猎场的那张,拎在手里抖了抖,伸手揉揉任何方脑袋,推按了一下。
任何方摇着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