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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却道故人心易变(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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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夏公子么?」
柔柔地一声呼唤,他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男的是典型的江南书生,说话的是他旁边的女子,一个身材娇小,挽着妇人盘头,她穿着一身素色长裙,脸上干干净净,夏雪宜有些疑惑,他只是觉得女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你是……」他迟疑地说出记忆里的一个名字,「红拂?」
女子嫣然而笑,「公子真是好眼力昔日故人,如今能认出奴家的,也只有夏公子一人了。」
他讶然,记忆里那极其糜艳的女子和如今面前这个素面朝天清秀妇人着实是天差地别。
「你从良了?」
话说出口就后悔了,那妇人的装扮,和那身后深情款款的书生不正代表一切么?
他惊讶地看向书生,书生对着自己笑,他不知道那书生究竟知不知道昔日女子的身份……
女子笑了,并没有把他失礼的话放在心上,「是啊,是我家相公变卖了半数家产,才将奴家从那肮脏地赎出来,今日冒然相认,原是要向公子表达谢意的。」
说着女子柔柔地侧头看向身边的书生,书生深情挽住女子的手,然后对他作辑,拜了三拜,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恩公!」
他不解,不知为何书生会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女子也行礼,抬起头,对他说道:
「也许公子不记得了,半年前,公子从凶神恶疾的山贼里救出我家相公,还留下盘缠,我家相公多方寻找没有寻到公子,后来秦淮花魁大会,我未进三甲,差点被鸨娘打死,是公子留下的蒙汗药救了奴家一命,奴家惶恐逃跑,路上遇上了我家相公,这才有缘结为连理,公子实乃我们夫妻二人的恩公。」
女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似乎要从那张俊朗的脸上看到什么似的,她一番话说完,他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点头说,「这是你们有缘,和我并无关系。」
女子神色有些黯然,纵然已为人妇,遇到昔年爱慕之人,心还是忍不住为之雀跃,哪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这从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恋。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书生有些不安地握住了女子的手,女子察觉,抬头看着自己的相公,望着书生那坚定深情地眸子,再看看男人那并未动容的脸,女子突然释然,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情,那人是天边不可碰触的浮云,而自己只是地上的一株不知名的野花,这样的爱慕,想必那人已经有很多很多,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这样的男人,不是自己这种蒲柳之姿的人可以妄想的,而且自己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可以携手共度一生的良人,从他变卖家产为自己赎身开始,一切都变了。
想着女子回握住书生的手,再对他侧身行礼。
那不经意间的柔美姿态,隐隐有着昔年那个秦淮第一解语花的影子。
他心里莫名有些怅然,昔年他还没有得到金蛇剑,武功也不如现在,害怕温家找到自己,只能躲在妓院里,青楼多耳目,为了得到温家的消息,他曾和女子有一段露水姻缘,虚与委蛇哄骗那女子说他会来找她,后来他从苗疆归来,曾找过她,那时她声名已经大不如前,据说她拒绝了很多身份很高的客人,身价一落再落,那时他只是隐隐愧疚,并没有做出补偿,后来他不再踏入青楼,也再也没有见过女子,更没有想过打听过她的消息,纵然有的时候心里会愧疚,但也没有想过要娶女子,没有想到再次相见昔年故人如今已做他人妇。
不过这样也好,大仇未报,他根本没有那心情风花雪月,如今女子已经嫁人,往事如烟,他对她也只有亏欠,毕竟当年他利用了她的爱慕,却没有给予任何的回报。
「公子乃大才,是做大事情的人,本不应该为情爱绊身,只是奴家仍有一言,希望公子能记在心上……」女子轻轻柔柔地说道。
「什么话?」
「请君怜惜眼前人。」
请君怜惜眼前人。
莫名的他脑中浮现的是水红色的身影,她低着头,握着笔认认真真誊写着教规,或者是拿着一把蒲扇坐在丹炉房里炼药制毒,她总是望着窗外,或拿着一卷书,或捧着一杯茶,无论外面天气如何,她总是痴痴地望着远方,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而她自己也不在这红尘中。
那个人,会给自己掖被角,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然后叹息。
他听过很多女人的叹息声,哀怨的,故作凄凉的,却没有一个人的声音让自己感同身受,无尽的哀伤,深入骨子里,夜深人静地时候,那一声叹息仿佛依然在耳边,轻轻地飘去又轻轻地来袭。
大约是喜欢的吧,他曾头脑发热地想过带那人离开,却又后悔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他本是无根的浮萍,习惯了漂泊,若是只固定在一处,那样的日子该多么无聊,而且他身负血海深仇,他只想手刃仇人,血债血偿,并不像借助她的手。
想到即将大仇得报的喜悦,他的心中便如万马奔腾般,慈爱的双亲,温柔的姐姐,惨死的夏家人……
十倍偿还,他要温家人的命!
「哎,听说五毒教的圣女即将大婚,庄主让我等送上厚礼,要有诚意,你说怎么样才算有诚意?」茶馆里,一个穿着苗族男子侧身问身旁的同伴,他的声音并不大,耳力极佳的夏雪宜还是听到了。
手一颤抖,茶杯差点冲掌中滑出。
那两人并未察觉周围有人偷听,还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很小,依旧没有避讳的交谈着——
「五毒教平日不是很低调么,据说教主大婚也没有这么铺张过,这次怎么……」
「你有所不知了,那五毒圣女是他们教主的亲妹子,据说平日宠得很,还听说那夫婿是下任的教主人选,这五毒教主身体不好,这是他在给自己妹子留条后路,啧啧啧,那姓齐的平日张狂的很,咱庄主都吃过暗亏,也不知道他怎么骗得那个圣女。」
「男人怎么欺骗女人,嗯嗯,还不就是那样……」
男人发出猥琐地笑声,夏雪宜紧握茶杯,心里乱糟糟地,不知道想什么。
「碰——」一声,茶杯竟然裂出一条缝。
她要成亲了?
她要成亲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萦绕着这一个念头。
「腾」的一声,他起身,扔下茶水钱,冲着端茶小二高喊,「小二,备马,结账!」
上马,扬鞭。
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心急,他只是突然想要见她一面。
红拂那句却是一语成谶,他想起幼年父亲曾念过的一首词,「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那夜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与她初见的时候,她笑靥如花,两颊绯红,目光流转满含春色。
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他却不动声色的利用着她。
梦里,她声声唤着自己「夏郎」。
一声一字一滴泪。
句句断肠。
醒来的时候,胸闷闷地莫名的难受。
沿路打探,离开湘州后,他们去了黄鹤楼。
是的,是他们。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们本就是引人注目的存在,黄鹤楼下卖扇子的老婆说,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小夫妻。
那句「小夫妻」,让他气闷不已。
快马加鞭,连夜赶到黄鹤楼,却被告知对方已经离开,又打听出入住的客栈。
终于,他见到了她。
何红药。
「你来做什么?」
她的表情很冷淡,似乎并不愿意看到他,但是他却注意到先前视线交汇时,她一闪而过的欣喜和长久的茫然。
片刻后她已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愧是五毒教万妙山庄的庄主,她曾经是五毒教准下任教主。
想到这里他眼中有一丝黯然,现在五毒教下任教主应该是她身边的那个师兄了吧。
真是很讨厌的男人。
「你要成亲了,是么。」他抬头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印出她那淡然的面容,那沉甸甸地憋闷感又来了。
他们似乎并没有太深的交集,他真正和她相处的时间,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没有一周,她帮过他,救过他,她不爱说话,他们之间说的话,超不过十句,而且每一次都是以他气愤出离告终。
他对她仿佛有种执念,莫名的愧疚,莫名的惦记。
好像上辈子欠了她一般。
这种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危险,却让他忍不住一步步靠近。
「你开心么?」他又问了一句。
大约因为要张罗着成亲的事情,这段时间齐云傲总是不见人影,何红药一个人处惯了,倒也习惯,客栈里并没有别人,所以两人独处,也不会有不好的传言出来。
你开心么?
这样一句简简单单地话,竟让何红药想哭。
「我开不开心,和你有关系么?」
明知不该抱有希望,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神色间带着一点期待,女人就是如此,就算知道对方在说假话,还是希望能从心爱的人嘴里听到想要的假话。
「若是你不愿意,我带你走。」像是怕她不相信一般,「我在江南认识一对夫妇,很好的人,他们可以照顾你,你在那里不会有人欺负你,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这个建议了,她的心被狠狠地一撞,他很认真,她知道他是真心的,也知道他是出于好意,原本她应该笑的,她存了五百年,不就是在等待他的关心么?可是他真关心了自己,她却迎来了更大的绝望。
「我是五仙教的圣女,你就不怕我连累他们么?」她笑得有点凄凉,竟然是被可怜了,他这般费心尽力的为她安排,昔年这是想也不敢想的,那时他避自己如蛇蝎,躲还来不及,怎么会费心替自己安排后路呢。
「再说,你就不怕我这蛮夷女子突然使性子将他们毒死?」
「你不是那样的人,就是五毒教那样的地方,我都没见你惩罚过属下,你很善良,我知道的。」纵然是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还是耐心说道,这是他为她找到的最好的后路,那个师兄不是良配,他不希望她后悔。
「扑哧——」她一下子笑了,眼中略带嘲讽,「这就是你所谓的安排?夏雪宜,你真的好自私!」
「我是兄长唯一的妹子,若不是两年前的那次变故,下任教主非我莫属,金蛇剑丢失和我有莫大的关系,你身负血海深仇一走了之,我不计较,你可知道两年前,师兄为了保我,费尽心力,在众人面前已开口说我是他的未婚妻,我们两个在大家眼里就是情投意合的一对,现在消息都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我们要成亲,你却让我逃婚,夏雪宜,你至我于何地,你至我苗疆五仙教于何地!」
「虽然我不懂你们汉人那些大道理,但是这种不忠不义的事,我是断然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