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七日谈》流湮

4、第肆日。

　　[1].

　　夏夜里的巴勒莫大街上，川流不息，霓虹闪烁，巴洛克奢华风情的背后同样是破烂但热闹的市井。而若是提到市井，不可忽略的便是市井夜市里的大排档。

　　其实每一个夜市，都是一场地道的国际交流会，因为这里是能最快地汇聚起全球的美食文化的神奇地方，偏安一隅的寂静，又存在特别的热闹酣畅。

　　从街角露出一个踩着月色晃来的人影，男人脱去了西装挂在折起的臂弯，衬衫领扣没有系上，微微敞开着，半露出锁骨，和一根银色的项链。发色是走到哪里都十分惹人注目的金色，且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意识到男人脸孔的俊帅，毕竟他整个人的轮廓都像是大理石刻像一般的精密与完美。
　　然而与这样一副好皮相相对的，某家大排挡的老板娘先是心率急剧加快地盯看着他的步步走近，又在看清男人五官的一瞬间切换至心痛到肝颤的疼惜之情——
　　月光落在他身后，化成浓浓的影拖在地上，男人半边脸孔在走动时陷入阴影，染绘了层朦朦胧胧的夜色。
　　居然，居然给她玩深蓝忧郁这一套……！不知道她最受不了这一招了吗？！

　　金发男人原本是雷打不动地遵循着前进的轨迹——但这个帅气的小伙子显然没法潇洒地忽略正源源不断钻入鼻下的香味，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方。长腿一个迈步，迟疑且挣扎着，慢悠悠地朝香气的来源走去。
　　老板娘乐得脸上开花，招呼着金发男人过来。那张帅气中略带哀伤的面孔现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萌得老板娘找不着北。
　　她摆正了自己的五官，装出一副正常店家的样子，领着金发男人安坐下来，递给他一份菜单。
　　“想吃什么呀先生~？有很多很多新鲜的海鲜哟，都来一份尝尝~或者点一份海鲜披萨松饼嘛~威尼斯正宗口味哟~可以打包票的！~”

　　老板娘如此热情，加上周遭人山人海的热闹氛围，让金发男把起初的尴尬笑脸收起，间歇性失忆一样转而换上了副“唉唉还多好吃的！我该挑什么好呢看上去味道都很棒呀……”的纠结愁苦表情。
　　如果他忠诚的部下罗马尼奥先生此刻能出现在他身后，定会不辱使命给他个犀利的吐槽。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真的就在，那么这一番假设的情况也就不太能成立了。

　　事实上是这样的：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Dino会掉那种很奇葩的链子。
　　他这个人呢就像一卷双面胶。正面是光滑如镜的平坦，特指他在部下跟前的行事模式，帅气潇洒，架势凛然如王；反面则是黏腻不顺，特指他在部下不在场情况下的行为模式，那叫一个衰、废、傻和二逼。是个彻彻底底的，一无是处的，大废柴。

　　纠结良久，最终Dino点了份地中海风味浓郁的海鲜匹萨松饼，迅速填塞着自己的肚子，周身冒腾起充满幸福感的粉红色泡泡。
　　老板娘忙活完新一轮的点餐，总算得出了点空闲，大大方方地撑在料理台上，歪着头注视这个帅小伙。脑子里来回地想着：
　　这孩子皮肤可真嫩啊~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啊这么迷人~吃东西的样子好呆好傻好萌啊~松饼碎屑都黏在嘴边啊~一圈都是呢~~啊啊反差萌真真是要人命啊ww~~

　　可泡泡终究只是泡泡，总有一刻，它会碎掉。
　　Dino只身与部下走散，他不认识路，沿着马路绕了那么大一圈肚子早就饿扁了，钱包里有没有钱这种事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被香味一勾引节操就掉光了。结果结账时，一张帅气的脸憋成了青白红黑四色交错，窘迫地抖着指尖捏住钱夹里唯一一张银行卡。
　　老板娘张了张嘴，险些说不出话来：“……对不起，本店不接受刷卡。”
　　迪诺尴尬地扯起嘴角：“那么这附近有没有……银行……之类的……”
　　老板娘面露不忍之色，咬了咬牙才忍痛给了他一当头棒喝：“有是有，可是……”她指着Dino手中欲坠未坠的银行卡，“和你那张是不同银行的……”
　　迪诺：“……”

　　[2].

　　好在钱夹里还留有最后一手，前一阵子被甩脸上的名片，他依稀记得是罗马尼奥偷塞进去的。
　　Dino深呼吸了近两分钟，才一狠心摁下了借来的手机通话键。
　　半小时后，夜市热度分毫未减，反而是愈发热腾起来。
　　凉飕飕蹿入里巷的穿堂风于其他人而言不足挂齿，却让双肘撑在桌上愁眉不展的Dino从手指尖开始蔓延出了寒意。
　　鬼使神差地，他扭转回头。
　　藤本蓝山一拨颈间卷发，漂亮的手按上他的肩膀，冲他挑起眉，温柔微笑。

　　[3].

　　红色英朗GT的车窗被打开至最低，藤本蓝山左手弯起靠在上面，疾速向后掠去的风拂过手臂上每个毛细孔，右手控制着方向盘，动作轻松随意。
　　副驾驶座上的Dino在看到她驾车时漂亮的动作后不禁感叹，不愧是位专业的船长，把着方向盘的姿态不是普通的潇洒又优雅十足。
　　车内飘着淡淡的玫瑰香气，是从摆在驾驶盘上的芬香剂中散发出来的。
　　Dino心神一动，想起方才的事还未来得及感谢，便开了口。可直到他的声音在只亮了一处黄灯的空旷车厢中失真似的荡开，才发现自己竟是无法摆脱那些微的紧张。“刚才的事要谢谢藤本ちゃん了，要不然我就……咳，说、说起来藤本ちゃん像是很喜欢玫瑰的样子呢，像上一次见到你时你也会送的……咳，白玫瑰。”
　　闻言，看起来始终专注于开车的女子分出一丝神来，施舍般视线略略转开，在身旁的Dino身上淡淡绕了一圈，又在两秒内收走。
　　Dino：“……”

　　汽车汇入长长的车流，稳妥地驶向高架。从公路另一端往前方看去，无数汽车尾灯闪烁着贯成一线，恰如绚烂光焰一路蹿向天的尽头。
　　从高架上可以轻而易举地观赏到低处的万家灯火。
　　这座名为巴勒莫的城市在夜晚褪去了沧桑古调的奢华，化作流光溢彩的不夜城。扑朔的光影在汽车前行间从各处投来，无孔不入地争相在车内跳跃，落上女子精致的脸孔，和男子金色的发梢。
　　藤本握着方向盘，视线笔直看着前方，开口打破了持续许久的沉默。
　　“Dino先生。”
　　“在！”
　　“……”藤本蓝山停顿了一下，道，“既然你没忘记找我付账单，之前出院的时候怎么没发医疗账单给我？”
　　听她口吻好像很不爽的样子？是我的错觉么……Dino默默想到，嘴上干巴巴地辩驳：“那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麻烦藤本ちゃん……”他潜意识中认为对方会舒缓了气息夸他一句之类，即使不能这样那也许车内气氛能好上一些也说不准。
　　但是Dino显然忘记了总结，自他遇上藤本蓝山此人以来，有哪一次会是正常人发生的情况？
　　只见藤本半边唇角微微勾起，慢镜头一样，脸孔一寸寸进入Dino的视野。
　　又再次慢镜头一样，慢悠悠地挑高了半边眉峰，细细碎碎的光点闪烁在眼角：
　　“你，这是看不起我？”

　　[4].

　　藤本蓝山虽是日裔，但在意大利生活也有了些年头，语言上也有天分，所以她的意大利语发音十分漂亮、纯正，不看外貌根本听不出她是外国人。
　　所以Dino完全能听懂她的话。……可听懂是一回事，脑子却像塞了梗那般无法思考了，怎么就和看不起她挂钩了呢这这这点完全理解不能啊！
　　“我的上司告诉我，你是不能惹的黑手党，好吧这我忍了。来医院探望你一次就是我妥协的产物——给了你名片让你递账单结果你倒是无视得干干净净啊。怎么这妥协算降你格调了所以Cavallone先生根本就是不屑踩吧？”
　　藤本语速不快，但胜在连贯清晰，Dino被她这一番绕就绕了进去，完全无法插嘴反驳上一句半句。慌忙中自然也就无暇注意到藤本蓝山在说这一番话时，脸上神情冷漠，也不分出一丝眼神给身旁的金发男人，而是掀起眼皮，从后视镜正中扫过一眼。
　　镜中车灯光芒汇聚，行进间于某一个角度迸发出刺眼的射光来。

　　Dino开始手忙脚乱地解释，连比划带结巴，甚至废柴到咬着自己舌尖，直喊疼疼疼。藤本听着听着时不时敷衍般点点头，操控方向盘的动作行云流水般，换挡，踩油门，加速，眨眼脱离浩瀚的车流，不知不觉中拐入狭长漆黑的小道。
　　Dino渐渐感觉到不对劲，四周陷入了黑暗，幽深树影从身上掠过，在夜风中零落婆娑，在一片寂静中哗然喧嚣。“……所以说我并没有……等等，怎么往这样的路开？”
　　“闭嘴。”藤本蓝山终于在长久的静默后，从微启的唇中迸出这两个冷漠的字眼。
　　“……”Dino抽搐着嘴角，心想这下子可能真的惹人家女孩子讨厌了！啊啊啊救命他潇洒倜傥年轻优秀家族首领的英武形象无法挽回了怎么办？！
　　这之后他只能闭上嘴巴。但是藤本蓝山的车越开越往荒僻处走，此时已完全远离了繁华的市区，开上了临海的山丘上蜿蜒的盘山小路。
　　世界就此安静下来。
　　Dino虽然是正处于废柴模式，可那么多年在西西里生死场闯荡下来，如果还未发现身旁驾车的女子神情和状态都处于临敌状态，那就简直是弱爆了。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弱爆的角色，他稍稍扭头看向隔着茶色窗膜、与几厘米黑夜与微光的后视车镜，低喃道：“后方……大约五十米。有微弱的车灯光，一直远远跟着我们。”
　　藤本蓝山听后面色不改，重点之外地纠正，“是跟着‘我’。”
　　Dino扬起眉毛，琥珀色的眸中泛出不赞同的意思。此刻连气势都蓦然转换，瞬间令藤本蓝山想起在月余之前，阿西西号上持鞭徒手战斗，堪称勇士的金发男人。
　　“现下就先别管这些细枝末节了，需要担心的是该如何摆脱后头的跟屁虫。”Dino偏转过头，看向女子神情肃淡的侧脸，“藤本ちゃん呢，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女子左手食指中指抵在额头轻敲，右手挂档，脚下放开油门，与平掠向后的风声相交融的引擎呼啸声顿弱，从鼻腔中滚出一声轻哼，女子放下左手压上敞开的车窗，任由夜晚盘山公路上幽邃的凉风哗啦啦翻飞起脑后卷曲的黑长发。
　　有着漂亮五官的白皙脸孔上，眼瞳中精芒闪过，神采恣意，唇线自然勾起，下颚微抬，组合成一个连Dino也心存恍惚、分辨不明的神情：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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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居家好男人Dino桑被我崩了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