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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沈氏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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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打算就这么走?”沈铄踏出阴影,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大一小。
沈锐放下沈澜清,抓着后脑勺干笑:“大哥。”
沈澜清紧张地抿起唇,规规矩矩地行礼:“父亲。”
沈铄扫了沈澜清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沈锐的装束,满意地颔首,不容拒绝地递给沈锐一个荷包:“哪次离家你不是从这个角门溜走?在外不比家里,这些银票你收着。”
“大哥。”沈锐清亮的声音带上了鼻音。
沈铄拍拍沈锐的肩膀:“本来是叫你回来过年的,没想到……”
“大哥,你也知道,我本就不喜欢在家里过年,再说了,再呆下去,父亲一准儿要给我议亲……”沈锐笑着抱住沈铄的胳膊,趁机用脸颊蹭了蹭沈铄的肩头,“现在这样岂不是正好?”
沈铄失笑,屈指敲了下沈锐的脑门,蹲下/身,帮沈澜清认真地理了理衣领,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澜哥儿,这是一千两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你仔细收好,莫弄丢了,以防不时之需。”
沈澜清将荷包与父亲微凉的手指一起紧攥在手心,凝视父亲,嘴唇翕动几下,终于发出声音:“父亲,您为何不拦着我?”
“我儿自幼早慧,功课无需为父担心,然,因早产之故,身子骨却一直偏弱,现在你有心随你二叔去习武,习武可强身亦可自保,为父为何要拦你?”
“可我沈家乃书香门第,科举传家,儿子身为沈家嫡长孙,沈氏宗族宗子,您不认为儿子离家去习武是浪费光阴,不务正业么?”
“我儿可会丢下功课只习武艺?”
“不会。”
“既如此,我儿有望成为文武全才,为父为何不能乐见其成?”
“父亲。”沈澜清猛地抱住沈铄的脖子,闷闷地说,“谢谢。”
沈铄抱住沈澜清,轻拍其背,声音依旧平稳:“今后凡事多听你二叔的,他在外人面前还算靠谱。”
“是。”
“但你不准学你二叔的行为举止,要牢记祖训与家规,无论身与心,莫忘一个‘正’字。”
“父亲放心,儿子只学父亲。”
沈铄将沈锐和沈澜清二人送出角门。
角门外停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和一辆马车。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牵着马,领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厮在角门一侧候着。
见沈铄兄弟领着沈澜清出来,那三十几岁的汉子便把缰绳递给了沈锐。
沈锐见了那汉子一怔,望向沈铄欲言又止,见沈铄朝他微微摇头,便转身抱住了马脖子猛蹭:“大哥,你真好,小枣儿,老子可想死你了啊!”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傲娇的偏过头,对沈锐的腻歪无动于衷。
沈铄牵着沈澜清的手,低头对沈澜清说:“沈随父子将与你们叔侄二人一起上路,路上沈随充作车夫,到昆仑山后,你把他留下照顾你起居,至于沈义……”
说着,沈铄目光转向沈锐,“让沈义跟澜哥儿做个伴儿,一起习武吧。”
“大哥放心。”沈锐难得的正经,“我会安排妥当的。”
沈铄亲手将沈澜清抱上马车。
马车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却铺着几层皮褥子,摆着白玉暖炉,车厢两侧的抽屉里装满了点心干粮,车厢角落里码着两个包袱,沈澜清抱着沈铄的脖子红了眼圈。
他知道沈随是父亲的四影侍之一,武艺精湛,深谙追踪之术,熟知各地的风俗人情,前一世他只身入匈奴时,父亲便是派沈随领人去寻的他。
而沈义,恐怕并不是沈随的儿子,而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打乱了沈家惯例,身为嫡长子,无法保证在十岁时入禁地选择自己的影侍,所以父亲才提前替他选了一个,带在身边做小厮。
如斯父爱,显得他何其自私?
不管他在信中述说的理由如何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他为彻底斩断一己私情暂离京城而找的借口而已。
“父亲,我任性了。”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都任性了。
“我儿不必自责,是为父私心作祟,有意纵容你的任性。”沈铄拉开沈澜清,“去吧,早日学成归来,也好了了为父的私心。”
沈澜清语塞,原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父亲。
沈铄站在角门处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一车一骑完全融入黑夜才转身进门。
空寂的巷子里余下一声轻叹:“望我儿筋强骨壮,长命百岁。”
沈锐那句英年早逝,沈铄到底还是介意的。
次日,早饭后,沈铄把沈尚坤请进书房,将昨夜收起来的两封信拿出来,递给来了父亲。
沈尚坤拆开信,越看越气,直至脸色涨红,才寒声问:“那混账犊子什么时候带澜哥儿走的?”
沈铄垂眼:“昨天夜里,单骑疾驰,怕是已经跑出了八、九百里,追不回来了。”
“你提前便知道?”
是啊,不仅猜到了,还暗中推波助澜了一把,但,沈铄却说:“二弟提前与我商议过。”
“澜哥儿是沈家嫡长孙,你居然不拦着,任由他们胡闹?”沈尚坤愤怒地拍了桌子,“你这为人父的,竟送我沈家嫡长孙去做武夫!”
“父亲息怒,澜哥儿不会荒废了功课。”
“他一个稚童,又是跟着沈锐那混账犊子,没个人在一旁教导督促,怎么可能不荒废?”
“父亲,二弟只有在家里时才跳脱些,在外面行事向来有分寸,您不必担心。”
“沈家嫡长孙放到他手里我怎么可能不担心?立马着人把澜哥儿接回来!”
“父亲,太子近几日时常问起澜哥儿,云王世子岳渊也不断打听澜哥儿的身体状况,儿子担心,澜哥儿因病未参选伴读一事犯了太子忌讳,倒不如让澜哥儿随二弟去吧,既能将这事冷上一冷,也可以让澜哥儿习点武艺强身健体……”
“莫要扯太子的大旗糊弄我!太子对咱们澜哥儿另眼相看也不无可能!”
沈铄无奈,双膝触地有声,直直地跪在地上:“父亲,天家人何其骄傲?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澜哥儿避选便是折了太子面子,儿子实在不敢作此奢想,况且,儿子实在不愿澜哥儿壮年离世,白发人送他黑发人。”
“你这是信了那混账犊子的胡话,铁了心不肯接澜哥儿回来了?”
“是。”沈铄回答得斩钉截铁,“父亲也不必派人去追,沈随跟着他们一起上路了。”言外之意,有沈随沿途隐匿踪迹,追也白追,待沈锐带着沈澜清进了昆仑山,您派人追过去也是徒劳。
沈尚坤又一次动了家法,这一次他亲自动手,抽打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无人旁观。
翌日,沈铄告假。
七岁的肉球岳渊再次撺掇八岁的太子岳煜前往卫国公府探病,只不过探望对象从沈澜清变成了沈铄。
暗忖选伴读之事已经过去了好几日,自家父皇应该已经消了气,岳煜便顺水推舟,带着伴读岳渊、殷瑜、廉若飞和耿彦白一起离宫,去了国公府。
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沈铄告病假,太子亲临国公府探病。
卫国公沈尚坤匆忙迎驾,满脸感激。
而当事人沈铄必须诚惶诚恐,忍着后背的伤,换好公服,给太子殿下行礼谢恩。
岳煜见沈铄面色发白,头顶盗汗,言道沈大人病得不轻,特意卖了个人情,允沈铄多歇息几天,好生养病。
客套过了,病情也问过了,岳渊便迫不及待地频频给岳煜使眼色。
其实从一进门,岳煜便惦记着沈澜清,只是他比岳渊沉得住气,也比岳渊能装。
见等了这么久也不见沈澜清来给他请安,岳煜故意看着眨巴得眼睛快要抽筋儿的岳渊微微颔首,憋着心底的不痛快,板着一张小冰山脸,故作随意地问:“沈大人,怎么不见令郎?”
岳煜此言一出,三个人变了脸色。
岳渊期待,耿彦白好奇,沈尚坤的脸色则黑了些许。
如果此时说出沈澜清去习武之事,此事便成了定局,即便他沈尚坤能将沈澜清从昆仑山接回来也于事无补。
沈铄看见父亲左手中指无声地点了两下腿侧,故作不知,垂眼,不疾不徐地道:“殿下容禀,犬子并不在府内。”
“哦?”岳煜挑了下英气的眉,“此话当真?”
沈铄躬身行礼:“臣惶恐,臣绝不敢欺瞒殿下,犬子当真不在府内。殿下有所不知,犬子自幼体弱,前几日舍弟回府,一见犬子便明言如此下去犬子怕是会英年离世,为此舍弟还领了家父一顿家法……”
“啊!难怪那天只是推了他一下,他便晕了过去!”岳渊惊呼,随后讪讪,沈铄对岳渊安抚一笑,随即无奈低叹,“难怪犬子宁可抄家规也不肯言明脑后的伤是如何来得,世子有所不知,那天犬子回府后便病了,不等痊愈又赶上降雪,染了风寒,这才错过了遴选伴读之事,犬子为此自责了许久,直道自己无福……”
岳渊羞愧地低头,涨红了小肉脸。
岳煜睨了岳渊一眼,心中莫名熨帖不少——沈澜清不是故意避着孤。
沈铄垂眼,掩下眸中情绪:“遴选伴读那日,舍弟回府,见了犬子之后忧心不已,与家父及臣商议,由他带犬子回昆仑山寻医习武。”
“沈家书香传家,卫国公与沈大人舍得送沈澜清去习武?”岳煜目光扫过沈尚坤,探究地审视沈铄。
沈铄神色坦然:“家父不允,赏了舍弟一顿家法,后来舍弟私下里找臣商议,挨了臣两棍子,舍弟仍不死心,臣亦有私心,唯恐白发人送黑发人,便顺水推舟地允了。”
“你的意思是令郎已经离京了?”
“是。”
岳煜皱了下眉,话虽如此,但他并没得到沈澜清离京的消息:“几时离开的?”
“回殿下,前天亥时三刻。”
岳煜狐疑地审视沈铄:“你所言当真?他们为何深更半夜的启程?”
沈铄看向沈尚坤,神色愧疚。
沈尚坤心口堵得难受,心里恨不得再狠狠抽沈铄一顿,却不得不配合着沈铄接着往下演:“殿下,此乃家丑。”
岳煜心底也有八卦因子,尤其是关于沈澜清的,于是目光扫过四个伴读:“卫国公,他们四个不算孤的外人。”
沈尚坤哀叹:“殿下,他们之所以深更半夜的启程,是为了瞒着臣,便是他们叔侄二人留下的书信,沈铄都藏到第二日上午才交到臣手里,唯恐臣派人将澜哥儿追回来。”
“信?”岳煜对信起了浓厚的兴趣,心里正估计着央云先生来盗信的可能性,便见沈尚坤老泪纵横地掏出了两封信,“殿下,您瞧瞧这些不肖子孙,合起伙来糊弄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