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啊，带我走吧》林殊途

10、零壹零

　　“韩道长。”我恭恭敬敬地对韩为作了个揖。
　　别人我是不知道，这位看着年轻的韩道长与我舅舅舅娘是同辈，又是我舅公的徒弟，我理应对他尊重些。
　　韩为对我点了点头，“你们要送白锦回鹿霖书院？要不要喝点蜜酒再走？蜜酒对白锦的伤风有好处。”
　　我连忙点头，从昨天晚上起我就滴酒未沾，这对于嗜酒如命的我来讲简直是酷刑。虽然蜜酒喝起来没什么劲，但只要是酒我都喜欢，酒瘾犯的时候我连米酒都能凑合。
　　韩为给我和萧越倒了蜜酒，又给萧越拿了两个梨，便打算躺下来继续补眠。我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觉得很爽，于是转头向他问道：“鹿霖书院离这里远吧？”
　　韩为趴在桌子上，模模糊糊地点了点头，“嗯，没多远，过了奈河桥就到了。”
　　“噗——”我口里的酒全部喷在了他脑门上。
　　奈何桥是个好地方，因为桥头有个女人叫孟婆，她会请你喝汤。不过我才二十出头，现在去喝似乎是太早了点。年还没过多久韩为就说这样的话，我觉得很不吉利，非常不吉利。
　　“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方清琏拿帕子揩了揩韩为的脑门，颇无奈地朝我解释道：“我们镇西那条河叫奈河，河上的那座桥叫奈河桥。从清风观出去，右拐沿着河堤一直往西走就能看到。”

　　鹿霖书院建在初云镇的正西边，坐北朝南，地势走高，风水特别好。
　　我们的车沿着河堤向东行驶，凉飕飕的河风直吹在脸上，真让人感到有些发寒。
　　“白锦，你冷不冷？身体还受得了吗？”
　　“嗯，没事，我都病习惯了。”白锦朝我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白锦，因为我每次伤风的时候，都会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十三岁那年我甚至在床上挺了两个月的尸，我娘都怕我躺烂了。
　　不过我生起病来真的很恐怖，不仅一脸死人色，还持续得特别久。可以说是不病则已，一病惊天。
　　我与萧越白锦顺着奈河一直往西，果然看到韩为说的那座木桥，上头用风中凌乱的狂草写着三个大字：奈何桥。
　　“下来走过去吧。”萧越将马车停住，然后将轿帘打起来。
　　“怎么不直接开过去？”
　　“桥不结实。”
　　我挂一脸黑线，跟着萧越白锦一道往前走，上了桥居然真的看到一个女人，不知道她会不会请我喝汤。
　　走近一看我才发现这人是赵非燕，只见她腰间别着一面皮鼓，后颈插着两根鼓槌，正盘腿坐在桥蹲上钓鱼。
　　“哟，月饼，你滚到鹿霖书院来了？”赵非燕头都不偏一下，看着水面跟我打招呼。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拴在腰带上的药包往萧越怀里一塞，挽起袖子准备跟她打一架。
　　“你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她放下鱼竿往后面退了一步，“再说我现在不想跟你打。”
　　赵非燕一直都是这样，特别喜欢逞口舌之快，而我又顶顶讨厌逞口舌之快的人，于是准备揍她。这个机会平时是难得有的，因为赵非燕的武功实在太差了，连我这种在外头从来不说自己有武功的人，都不好意思在她没惹我的时候主动和她打架。
　　所以她现在惹我生气，简直就是给了我一个揍她的机会，我感激她。
　　我把袖子往上撸了撸，往前进了两步，“不好意思，我现在很想跟你打。”
　　“等一下！”赵非燕将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对我说道：“你喜欢表哥吧？老实说你没戏了，表哥早就有喜欢的人，这次去京城本来就是为了休妻的。”
　　我转头看了白锦一眼，他正眯着眼睛看奈河上的小舟。我发觉白锦特别喜欢眯着眼睛看东西，这个表情放在别人脸上可能很猥琐，但在他脸上显得很有风情。
　　“白锦有喜欢的人？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不要告诉我那个人是你啊，我会笑死的。”
　　“当然不是我。表哥喜欢的人就在初云镇，地元赌坊的老板楼灵逸，你问初云镇上的人都知道的。”
　　我看了看一脸认真的赵非燕，憋不住笑了出来。说实话她也太背了，如果她随便说一个人，哪怕是我舅娘我都有可能相信，可她偏偏选了楼灵逸，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于是我朝她摆了摆手，“白锦不喜欢没见过厨房和洗脚盆的女人。”
　　“表姐，是洗衣盆。”萧越面无表情地提醒我。
　　“知道啦，洗衣盆！你再多嘴我就把你打得像个洗衣盆！”我将他的脑袋往旁边一推，摆开架势同赵非燕打了起来。
　　如果单凭实力，赵非燕自然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俗话曾经这样说过：人点背起来就是拦不住，自作孽一般都不可活。
　　我为了躲闪赵非燕迎面扫过来而来的鼓槌，狠狠地撞上了桥头的硬木横栏。可能是奈何桥年久失修，也可能是这座桥的名字实在太背，只听“咔吧”一声，看起来很牢固的横栏居然断了，我大头朝下栽进了奈河里。

　　河水，又见河水。
　　我曾说过我五行缺水，所以名字里头带了一个雨字。
　　从出生到现在我一贯十分怕水，现在算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下河，没想到是被人打下来的，这让我觉得真的很没有面子。
　　其实按道理来说白锦或者我身边的萧越都可以把我拉住，但是这横栏断得太突然了，他们两个不仅没回过神来，而且都不怎么相信。
　　一碰到水，我便开始往下面沉，以往爹亲向我演示过的狗刨猫抓根本就用不上。不过我好歹是习武之人，就那么挣扎着居然没有立刻沉下去。
　　赵非燕在上头也有点着急，她这个人虽然有些恶劣，但还不至于想要谋杀我。因为她也不会游泳，所以在桥上转来转去地想办法，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将腰带解下来拉我上去。
　　“赵非燕，你干的好事。”
　　正当我的鼻腔已经开始进水的时候，终于听到白锦略带怒意的声音。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白锦正准备从桥上往下跳。
　　“表哥你别去，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我下去，我下去可以了吧？！”
　　绝对不可以！如果要赵非燕下来救我，我宁可一个人默默地淹死在河里。因为别人救人可能只是要钱，她救人绝对要命。
　　记得在我还没有休夫的时候，有一回白府上下齐聚在后院鱼塘边赏鱼。
　　我一直不觉得池塘里那些红红白白的锦鲤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因为人多，便也跟着去凑个热闹。
　　俗话曾经这样说过：人多手杂。当时的人实在太多，也不知道是谁手贱了一下，就把勾着头看鱼的白钰挤到了水里。
　　白钰会水，也就没有人想到下去救他，可赵非燕居然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这让白府一家老小都吃惊不小。
　　本来按照白钰的水性，一个燕子抄水就能从塘里翻上来。可赵非燕当时慌了，下狠劲勒着他的脖子，还把他死命往水里按。白钰长得本来就瘦，赵非燕又很沉，于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浮不起来。
　　我和柳让在岸上看到这一幕，笑得都要嗝屁了，说实话我真的怀疑赵非燕其实跟白钰有仇。
　　那天两个人沉到水底时发生了什么我是不知道，反正被救上岸后白钰就和我一样晕水了，并且见到赵非燕一次就骂一次，从来没有例外过。
　　后来赵非燕说她不是自愿下去救白钰的，她也是被推下去的。可无论她怎么解释，白府的人都认为她暗恋白钰，每天把白锦的名字挂在嘴边其实只是个幌子。
　　只有我相信赵非燕，因为她是被我推下去的。
　　白锦衣袂轻扬，一个蜻蜓点水将我捞了起来，连鞋都没湿。不过因为上岸后他仍旧搂着我，所以身上沾了不少水渍。
　　“冷？”白锦看了看浑身透湿，冻得瑟瑟发抖的我，便要接下身上的皮裘往我身上裹。
　　“你也冷，还是你穿吧。”我连忙将他的手按住。
　　这个姿势显得有些暧昧，就像年画上牛郎和织女七夕相会时的造型。可惜我们站的不是鹊桥，是奈何桥。
　　白锦愣了一下，连忙抽出手，没设防却又被我牵了起来。我拉着他走过奈何桥，便看到两棵枝叶繁茂的枣树，鹿霖书院便半掩在这两棵枣树后头。

　　鹿霖书院一共只有三名夫子一个园丁，别的书院该配的伙夫、护院和杂役，这里一概没有。这主要是因为白锦能者多劳，将所有差事来了个四合一，全部兼了一遍。
　　他一个人领着四份俸禄，过得相当阔气。
　　白锦推开鹿霖书院的大门，我便被院子里的景象震撼得有些呆住了。
　　不得不承认白锦真的是个人才，只见白天给学童授课的课室里坐满了五大三粗的壮汉，一个个摇头晃脑地念着三字经。间或地，我还能够听到这样的声音：“X的，这什么鸟字啊……”
　　“他们是谁？”我问白锦。
　　“小环山上的山贼。”白锦说得一派轻松。
　　“他们现在是白夫子的跟班。”萧越十分得意地告诉我：“三个月前白夫子去晋城买宣纸，路过小环山的时候正好遇上山贼在劫道。可能因为长这么大从来没遇到过山贼，白夫子当时有些愣神，便被上贼抢去了两刀宣纸和一些散碎银两。回到书院后夫子觉得很憋屈，于是单枪匹马地杀上了小环山，下来的时候腰里夹着一捆砍刀，肩上抗着一摞长枪，威风得很。那个山大王和他的小弟在鹿霖书院念三字经一直念到今天，并且白夫子已经发话了，在将整本书背下来之前，他们不能离开鹿霖书院半步。”
　　听了萧越的话，我觉得白锦不止外酷，而且内酷，简直酷毙了。
　　不过这件事情我觉得有点悬：小环山上的山贼要是有背下整本三字经的心智，早去考状元了，怎么可能去劫道？这群山贼若是在书院里念一辈子的三字经，那也太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