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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欣然赴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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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从雨水里昂起头,奋力伸手,抓了一大把泥水。泥土被大雨从掌心里冲走,张开五指,只剩下个紫汪汪的石头。贡品的材质,心形的摸样。这是谁的吊坠,她自然知道。
十日期未过,现在她已然全身无力。尽了最大努力也只是翻下竹榻。站不起来就四肢并用贴着泥土爬动。豆大的雨点砸在她身上,只有轻微的痛感,听不见丁点声音。这种恍惚感让她疲倦至极。但此时石阶上的庭院里,有人终于来了……萧言把紫烨石扣在掌心,手脚滑过泥水,一点,一点向前爬去……
一声刀剑相磨的刺耳长音过了,尉迟芜和芝婷都向后跃去,隔开十几步。尉迟芜身中四剑,血流过青袍,很显眼地染红一大片,虽然看起来厉害,却都是皮外伤。芝婷被砍中一刀,伤在左肩,伤口近骨,血溶进红衣里,反而没了踪影。
尉迟芜以刀拄地,大口喘气。她不善武功,拼到此时已濒临极限。她垂首咳嗽两声,胸口痒辣的很,极想去湖边捧一掌水喝尽。但她站着没动,抬头透过雨幕凝视芝婷。
“尉迟,就没后劲了吗?”芝婷眼里闪过一丝焦躁,瞬间转眸,淡笑道:“还如少年时。就是换了刀还是如此不堪……”
“你,”尉迟芜沉沉开口,打断芝婷:“你满身杀气,却为何招招留力?”
芝婷微楞,接着就冷冷道:“你想多了。是……是你有些进步。”
尉迟芜挥刀,割断被剑划破已经拖地的一段衣带。她抓住衣带,用牙咬住缠紧手臂上最深的一道伤口。乌云翻滚,浓黑似墨。远处深山里传来隐约的轰鸣。雨越发大了,山湖比尉迟芜刚到时又升高了一点。两人脚底积水已没靴,只是她们都无暇顾及。
“芝婷,我们两少年时就一直在考习中对剑。你向来让我。没想到,我们有生死相搏的一天。”尉迟芜解开发带的,放下湿漉漉的长发。“生离死别我见得多了,从没像现在这样索然无味。生死决斗,你还在让我?你不是想杀我吗?你到底想怎么样!”
“明明是你不尽力!你不是要为宗雪报仇的吗?!你尽全力啊!”芝婷挥剑大叫,之前淡定突然无存。
“我……我下不去手!”生死之战,两人居然幼稚地互相说出心里话,坦诚地如此不合时宜。“你不是也下不去手吗?!”
“我才没有!”芝婷强忍左肩剧痛,右手拖剑向尉迟芜奔去。尉迟芜被她逼退几步,撞在湖边假山上。“宗雪的女儿,唐翦宜,你知道吗?”
尉迟芜吃力地举刀挡住芝婷压下来的剑锋,脸上雨汗交加。芝婷的脸离她那么近,近到能看到双眸中闪烁的疯狂光芒。
“她和小唐都找不到了……”
“当然找不到!宗雪是带着她来找我的,我杀了宗雪也杀了她!否则她长大向我报仇怎么办!”
“你大爷的!”尉迟芜奋力一推,瞬间迸发的大力把芝婷推开老远。“你这个禽兽!那是孩子啊……萧言呢?!你把萧言怎样了?!你把萧言还给我!”尉迟芜回踏假山,横刀向芝婷冲去。杀气尽露,刀势爆烈而来,是尽全力的一招。芝婷站着不动,举剑摆好招式迎她。转眼间,刀尖将近。可是……
芝婷突然卸力,剑柄在手中转下,以掌心相按,拄在地上。顿时,她整个人完全暴露在刀势之下。她正视尉迟芜,嘴角微笑不再是轻蔑和冰冷,而是柔和的,透出浓浓的忧伤。
见芝婷不躲不挡,尉迟芜惊骇完全压过愤怒,再一次下意识收刀。但这次她出了全力,已难收回。她本能地大吼:“芝婷快躲!快躲……不要!”
不要……
萧言刚刚爬上三阶石阶,勉强能看到庭院。眼前就出现这么一幕……尉迟芜举刀扑前,芝婷不躲不避……这情景为何似曾相识。萧言胸口都要被焦急撕破了!危急如此,她竟硬生生地撑着双腿站起。曾今国君,此时散发白袍,满身泥水,身边能用之物,只有掌心的紫烨石。寥寥无几的力量骤然聚于指间。石头破雨而出,向两人飞去,看势头能勉强将凤火刀打歪。
就在这刹那,芝婷余光看见萧言。她转头看去,正看到紫光飞来,萧言力竭摔倒在石阶上。萧言眼里的焦急哀痛隔着雨幕还清清楚楚。芝婷痴痴望着,笑容收回,又重新绽开,竟是满满暖意。
眼前似回转,记忆深处的画面在此时一幕幕绽现……
“我叫尚宗雪。你们两是陈芝婷和尉迟芜吧?嘿嘿,幸会幸会!”
……
“你比我大几个月啊。那我们三个你最大,我和尉迟芜以你为先。我们的储君殿下马上到了,你们两不用紧张啦。我从小就认识她,她一点也不像储君……”
……
“臣陈芝婷,尚宗雪,尉迟芜,参见殿下!”
……
“私下里不用叫我殿下,我有名字的。叫我萧言啊。宗雪就这么叫的。”
……
“陈芝婷?你就是那个文卷第五的陈芝婷?我看过你的画,画的真好!”
……
“臣陈芝婷,尚宗雪,尉迟芜,今日立誓。誓死效忠殿下!”
……
“画好了?我给你题字吧!陈芝婷为林萧言呕心沥血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加一个下午所作之……哎哟疼啊!好好,我不这样写……陈画师,我的字好看吗?好看吗?……不好看吗……”
……
“呵呵,”芝婷不禁笑出声,脑海中少年时光顿时消散。“真是笨蛋女人啊……这样足够了。”她闭目仰头,雨水滑下眼角,极轻地说道:“臣陈芝婷,誓死效忠殿下……”最后一字刚落,她旋手一剑,把飞到身前的紫烨石打得粉碎!
“嗤……”很轻微的一声。凤火刀扎进芝婷腰腹间只有半寸,这显然只是皮肉伤。尉迟芜离芝婷一刀距离站着,紧紧握刀,脸色惨白。她终究收回了刀势。
“呕!咳咳咳……”力道反噬,不亚于内伤重创。尉迟芜吐出一大口血,暂时力尽虚脱,动弹不得。
“尉迟……”芝婷苦笑皱眉,显得很苦恼。“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想让你亲手杀死我怎么就这么难呢?想以命换你个承诺怎么就这么难呢?”说完,芝婷空手抓住了还没垂下的刀锋。
“不要……芝婷不要……咳咳咳!”尉迟芜泪和着雨水滚下,虚弱地哭喊。奈何力气散尽还没恢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芝婷把凤火刀拉离她手……
“噗嗤!”这下刺破血肉的声音清晰又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