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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偏要强求 ...

  •   盛夏的阵雨,总是不期而至。清晨骤雨之后的淅淅沥沥,轻声细语般叩打在石隐寺的屋角上。深山古刹,被雨洗刷过后,更显肃穆宁静。在寺里悠扬的晨钟中,出现了一抹不常见的色彩。
      尉迟芜左手执伞,右手向面前的和尚行礼,青衫在僧衣中很与众不同。
      双手合什的小和尚脸绷得紧紧的,瞥了尉迟芜一眼又匆忙低下头去:“施主,你还是请回吧。我们住持向来不单独接见女客的。”
      尉迟芜远望庭院后的庙殿,不肯挪步。“刚刚那位小师父不是通报去了吗?住持大师会见我的。”
      “可是……”小和尚话还没说完,先前去通报的和尚就小跑出来,对尉迟芜挥手示意:“施主请跟我来……”

      穿过不多大的正殿,小和尚把尉迟芜领进殿后的一间厢房。厢房全是用竹子建成,三面竹窗大开,裹着雨沫吹进清香。隔着窗户,能看见窗后几株桃花树。小和尚沏上一壶茶放在厢房中央的桌案上,然后退出厢房,轻掩上门。那位扶窗而立的僧人转过身来,深深望向尉迟芜,仔细打量,眼睛里竟是未加掩饰的激动。良久,笑道:“尉迟。他说来人姓尉迟我就知道是你。你还活着……”
      而尉迟芜,已泪流满面……她几乎是跳着跨过桌案,扑着一把抱住那僧人,大哭道:“小唐!我找你好多年了!”
      这个深山小寺的年轻主持,就是当年南苑书院的院长,昌洲尚宗雪的丈夫,唐潜。再遇故人,尉迟芜这一抱一哭着实百感交集……

      两人依着竹案,对面而坐。唐潜拿了桌案上两个竹杯,为尉迟芜沏茶。清茶一杯,冒着袅袅热气。尉迟芜用袖子抹掉眼泪,双手抱肘放在案下,倾身对唐潜道:“我们两真是多年没见了。”
      唐潜点头,淡笑道:“五年又六年,十一年了。我们上一次相见,你还是十七岁的少女。”
      尉迟芜也笑:“男人的相貌真是变化不大。十一年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来。我却老了。”她端起茶杯,饮尽。茶清淡微苦,有些涩口。她这时才留意到屋内的陈设。一方竹案,一榻竹床,一炉香,再无其他。再看唐潜,干净到有些褪色的海清僧袍,左手腕上一串桃木佛珠。相貌的确没有太大变化,不过脸颊要比当年削瘦一些,眼角的皱纹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变化得最大的,大概是神色。比起那位温文儒雅的文生公子,现在的唐潜更多的是脱俗出世之气。
      看着眼前这位光头僧人,尉迟芜忽然想起自己离开王城那年,唐潜夺得了那次“荟诗天下”的诗魁。当时储君监国的萧言在大殿上问唐潜想要什么诗魁奖赏。向来儒雅有度的唐潜在大殿上文武百官的面前,掷地有声地喊出愿望:“愿迎娶尚宗雪!”至从那天起,尚家的长辈终于认可了唐潜,宗雪和他的婚约从此订下。尉迟芜永远记得,当唐潜喊出那句话后,宗雪幸福到要哭的神情……
      “小唐,这些年……你去哪了?怎么会……出家了?”
      唐潜褪下手腕上佛珠,捏在手里:“宗雪之后,再无人能走进心里。唐翦宜,我们的女儿,也不知所踪……世间的繁华喧嚣已无意义。再者,徐州一战,宗雪杀戮太重,我想尽己所能地为她消孽。”
      提到宗雪,尉迟芜局促起来。其实来见唐潜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忐忑。因为宗雪之死,朝廷可是算在她头上的……“宗雪的事,我……小唐……我……”
      “我明白。”唐潜颔首,谈然道:“此事与你无关。宗雪和翦宜是在濮洲出事的。当时我虽在杭苏,但这点我很明白,与你无关。昌洲的将士为了保护我,不让我回昌洲,还隐藏掉我的踪迹。我自己暗地苦找翦宜几年,没有找到。再后来,就在这石隐寺出家了。”
      听唐潜如此说,尉迟芜如获大赦一般:“你明理如此……宗雪之去……我,我真不知要从何说起……”
      唐潜淡笑,安慰般看向尉迟芜:“我自然明白。现在尉迟大人的名声,已经和当年截然不同了。朝廷煞费苦心地抹黑你,害死宗雪也是其中之一。”
      “朝廷怎么书写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宗雪的死因。只是可能再无法知道真相……不过芝婷临死前对我说宗雪非她所杀。我想,大概是意外吧……”
      唐潜神色顿时黯然,叹道:“真相已不重要。芝婷也去了吗……豫樟王即位后,放所有民夫自由回乡,然后以丰厚月俸招雇优秀工匠继续修建海市蜃楼。本是百姓苦不堪言的劳役变成了争先恐后的良工。当年动乱的导索,如今成了国之胜景。只是少年诸位,只剩你我二人……”
      “不,”尉迟芜摇头,双手紧握,郑重而道:“还有一人。就在几天前,我找到了萧言。这些年来,她就在你隔壁的那座城里。”
      “皇……她还活着?!”
      “活着!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她已经是平民身份,不记得自己,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记得我。我现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唐潜毕竟已不同俗人。此间缘由,他没有追问,只是略微沉吟,然后笑道:“你想让她想起你吗?”
      “当然!但是大夫说不能强行告诉她。而且她现在挺快活的……我不知道……该不该……”
      “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繁花落尽,前缘消逝,佛说不可强求。”
      尉迟芜双眸猛然黯淡,喃喃道:“不可强求……是吗……不可强求……”
      “但是,”唐潜突然加重语气打断道:“若不记前缘的人是宗雪,我必强求!哪怕是忘字一点尽消前姻,我也求她回头一笑。”
      “小唐!”尉迟芜激动得简直快哭出来了。这时有和尚在门外请唐潜去领导早课。尉迟芜便起身告辞。
      “小唐,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各种意义上的好。”尉迟芜神色振奋地看着唐潜,笑道:“明日,我要带一个人来见你。你见到她,就能明白我为什么一直在找你。”她退出厢房,发现门外的和尚已经离开,这才贴着房门,说完刚才那句话:“因为我想给糖葫芦,找到亲生父亲。”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啪!”唐潜手中的佛珠一下拿捏不住,被手心压着摔在竹案上。眼还未眨,两行热泪就悄然而下……

      受到唐潜的鼓励,尉迟芜终于坚定了信念,不过也思虑了做法上要循序渐进才好。马车路过早市,尉迟芜无意发现一个特别的摊贩,便唤了随行的杏儿买了十斤摊上之物送去小客栈。自己先去接了糖葫芦。等她回到小店,屁股还没坐热,就见萧言气汹汹地杀了过来。
      “啪!”萧言一掌拍在尉迟芜面前的桌面,盯着她不说话。
      尉迟芜看看她拄着的手,又看看她,问道:“疼吗?”
      其实萧言用力过猛,怕是把手都拍红了,现在又麻又疼。现在被尉迟芜这么一问,更得拍红手装女侠,脖子一横压低声音道:“侯掌柜没来过了,是你搞的鬼吧。”
      尉迟芜一听是这么深刻的问题,把糖葫芦从怀里放下,打发她去后院玩。看糖葫芦跑远,她扭头对萧言微笑,坦然得很:“是啊。”
      “……”萧言没想到她如此爽快地就承认了,一下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不来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的确……喂!我是说,我的事你凭什么插手!”
      尉迟芜十指交叉,撑住下巴,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插手你的事。”
      “你……”萧言最讨厌她这幅无赖脸,正想找几个强有力的词来反驳。这时二妞石头端着一个极大的盘子从后院出来。二妞一路欢快的大喊:“螃蟹熟了!快来快来!”
      萧言迷茫地转身,不明就里:“螃蟹?哪来的螃蟹?”
      二妞喊道:“老三快来搭把手!那位东家客人买的,请我们吃。刚出锅的!呃,把桌子上的碗拿走,要放盘子!”
      萧言赶紧上前帮忙,还不忘扭头瞪一眼尉迟芜。这位无赖脸的家伙还在那做着口型:大螃蟹哟,螃蟹哟,蟹哟……
      柜台里,老板娘远远盯着尉迟芜,想着自己的心事。本城不产螃蟹,又是夏季。从外地运来的夏蟹是很贵的。不过买螃蟹跟之前还债,喝酒,请名医这些一比根本就不叫事了。二妞说的没错,这位客人也热心得太过分了。老板娘如此想着。她肯定这位东家客人的所为,绝不寻常。不过现在一片看见螃蟹的欢快景象……还是以后再说吧。

      在咔嚓咔嚓的声响过后……

      萧言一筷子打在二妞头上:“瞧你那吃相,也不怕人家笑话!”说着就想抢她手中的螃蟹.
      二妞赶紧转身抬肘,挡开萧言的手,继续低头啃着螃蟹,还转着舌头调着空隙以语言还击:“拉倒吧!不看看自己吃了多少,有脸说我.”此话不错,二妞碗前虽然乱糟糟地吐了一大堆,但数起来只有三个螃蟹盖,而萧言手旁已有五个螃蟹壳.而且个个连壳带腿,像没吃过一样.
      “咦?”二妞奇怪地拎起其中一只,空空如也,肉已经没有了.“你这怎么吃的啊.不用咬开吗?”
      萧言夹起碗里满满的螃蟹肉,沾上姜醋,不停地往嘴里送,含含糊糊地道:“咬开一半用筷子刮下来啊。”萧言指着尉迟芜吃剩的螃蟹壳,和她吃的一样:“你看大家都是怎么吃,谁会像你一样吃成一摊。”石头听到这话,低头使劲把嘴里肉和壳一起咬碎,一扬脖子咕嘟咽下.他面前也到处都是螃蟹壳……老板娘默默把粘在手背上的一小片壳剥下。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嚼着.其实一桌子人,只有萧言和尉迟芜没有咬碎。糖葫芦不爱吃螃蟹,正在专心致志地啃鸡腿。
      尉迟芜满面笑容,别有用心地问萧言:“好吃吗?”
      “哼!”萧言捏脸,挪挪身略微背对她,还是忍不住说实话:“好吃!”她其实最喜欢吃螃蟹,因为当地不产螃蟹,价格昂贵,她已经好几年没吃到。不过凭就之前多年剥螃蟹的经验,自然吃得又快又好看。
      二妞又吞下一颗做配菜的五香梅,像醉酒般,高兴得脸都泛红晕。美食如此,兴致便高涨。她一拍桌子,大喊道:“唱曲唱曲!这么好吃的东西别糟蹋了!”说完一指萧言:“妞,给姐唱个曲来听!”
      萧言头也不抬地说:“姐你带银子了吗?”
      二妞趴过去,搂住萧言的肩膀。尉迟芜看在眼里,酸意又泛,发作不得,只能夹口蟹肉使劲地嚼。二妞把尉迟芜的摸样瞧了个真切,一边在心里批判自己的糟糕趣味,一边又变本加厉地捏着根筷子敲着盘边道:“唱……那个,那个你最喜欢的。”
      尉迟芜一听,心猛跳起来:萧言最喜欢的歌?会是那首当年她离开王城时唱的那首吗?萧言是挺喜欢的.如果她还记得那首歌,能不能顺着想起什么?尉迟芜精神一振,极其期待地看着萧言,心里默念着曲子的填词:夕阳斜,天幕霞云流不绝,杨柳岸边絮如雪。今夜,回首莫道伤离别,晓梦迷蝶醉如醒……
      “老黄家的丫头去赶集啊!路太远就雇了毛驴啊!……”萧言和二妞一起敲着盘子,用最大的声音吼出这“老黄家丫头去赶集”……“走一里,摔跟头,谁要她黄丫头要东看西瞅……”
      “咳咳……”糖葫芦正对付着手里的鸡腿,被她们这突然一下吓得呛到,连连咳嗽。再转头一看尉迟芜,丢下鸡腿大叫起来:“小姨,你怎么掉地上了!”
      大家看尉迟芜从凳子上摔下去,都大笑起来。二妞上气不接下气:“哎呀妈呀,我太恶趣味了!哈哈哈……”
      尉迟芜扶着桌子,蹭回凳子上,羞得满面通红。她瞪着萧言,怒气腾腾地吼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教你唱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偏要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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