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修) ...
-
话说,卢府大门甫一开,几个小厮簇拥着卢俊义前后脚刚迈出门槛,一衣着破烂的孩童便紧随着跟了上来,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卢家向来是乐善好施的主,已是多次给了银钱,奈何这孩童竟是赖上了这富贵人家的银钱易得,每日必是不得不善罢甘休,卢俊义依旧是登鞍上马,当值的见主人家也没有个颜色,便仍旧照前,扔出去几枚铜板到了那破边瓷碗里,一心指望着这脏孩子能早日离开,省得他日日耗费自家银子。
今日那孩子得了银钱却仍是纹丝儿不动站在原处,要是挡在别处便也无谓,可那孩子偏偏立在少爷马前,小脑袋就在马头下,看的人心惊肉跳,但看那孩子,无丝毫畏惧,仍是死死地站在那儿,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望着马上之人,卢家少爷,卢俊义。
此时的卢俊义十八九岁年纪,意气风发之时,身穿紫色抹金腾云长袍,腰系玉带嵌云英,足登云根靴底抹绿,乘深棕高头千里马,一张百十来斤的流金弯弓挂身前,端的是闯千军退万马之势,驰的是慷慨扬名北京城之势。
小男孩紧咬着嘴唇觑看着他富贵的架势,眼底不见丝毫惧色,任凭管家拉扯他也是不挪分毫,管家老了却也不至于奈何不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卢俊义看的明了,定是有事相求了。
喝止住管家,卢俊义吩咐把人拉到他面前来,仔细端详,竟见这男孩长得极为标致,尤其是那双眼,真可谓睛如点漆,好不令人喜欢,彼时却是含了委屈瞪着自己,卢俊义不知几时竟是得罪了这个小孩子,正待开口询问,却见那孩子噗通跪在了刚下过雨的路上,本就破烂的衣衫,此刻更如那打扫茅厕的破布,脏乱不堪。
卢俊义指指管家,吩咐他扶人起来,奈何管家是个爱干净的,又指了指旁侧当值的,当值的就算是平日里干些粗活,也从未见过这般的脏样儿,向前挪了两步便再不愿动,卢俊义见他们这般推诿,先前还觉得这孩子埋汰,现而今倒觉得身边这帮人有问题,下了马,几步跨到男孩身边,大手一提,就把个人给提溜了起来,卢俊义手上一抖,他自小生长在富贵人家,哪里知道这小身子竟是这般的轻。
该当是这闷不吭声的孩子命中有此好命,卢俊义前一个伴读,恰是被家中赎了身,卢家心善自是没强留,卢俊义为此事郁闷了好几日,此刻想起这事儿,又是端看了一番这孩子,却除了能辨清那双眼睛甚是明亮,鼻子嘴其他的地方儿全是污秽不堪了。
“卢叔,劳烦您带他去洗漱一番,今日我先不去狩猎,且看看这孩子到底是怎样长相!”说着便是拎着孩子向府里走去,那后面的人都惶恐不已,却也不得不着机会,把那孩子打由卢俊义手里接过来,一时间也只得随着进府,准备好的车马行程也就此作废了,卢家老妇人见自家儿子手中拎回这么个脏兮兮的孩子,却慈眉善目的看着,也是不阻止,但叫身后贴身的丫鬟青菱去接那孩子,青菱本姓许,是个眉清目秀且聪慧的小娘子,二九年纪仍是尚未许配人家,照着老夫人的意思,便也是等着卢俊义娶了正室,再纳入房里,早日的开花结果,也好为卢家早日添个男丁。
青菱伸手去接那孩子,卢俊义却仍是不愿撒手,俯身去看一直都是老实儿的待在手底下的男孩,哪知正好碰上那清灵如水的眸光,愣住了半刻,呼啦的直起身子竟是一言不发了,旁人刚想上去瞧他怎么回事,却见那细薄的脸皮上浮起些不自在来,家丁们何时见过主子这般的表情,纷纷去看那孩子,但见那双眸子果真甚是聪慧的模样,又颇为灵动,但如何也不会看着不自在呀,几个人聚在那儿看了好不一会儿,却仍是摇头不解。
卢俊义缓和了心气,见旁人依旧是瞧着那孩子,稍一用力便将孩子拢到了身后,再也望不见一丝一毫,不管是那卢家老太太还是那老管家均是一乐,但觉这孩子与这小少爷甚是有缘,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缓移了三寸金莲,拉出了那孩子,又瞅见卢俊义衣角也是沾了不少污渍,便回头吩咐了丫鬟准备热水,又转过头来,摸着那孩子的脑袋。
那孩子像是知晓眼前的老人是卢家老夫人似的,许久不曾露出丝毫笑容的脸上,扯出些明媚的笑容来,看的老太太更是欢心,便叫了卢俊义靠近几步说话,但闻卢家老妇人说道:“如此投缘,便是留在府中,这乖巧模样,我也喜欢的打紧!”
“但凭母亲吩咐!”卢俊义向前施礼,又闻老太太言,“先叫青灵带他去清洗一番,派到你院里,管家,你且去收拾间干净明畅的房间,添置些许衣物!”
管家应声下去,打理清楚周全了,细枝末节不必细言。
但这被收养的孩子,却几日内都不发一声儿,卢家上下又是甚是哀叹,哪成想天赐了一副好皮囊,却忘了这言语的唇舌,每每看见,均是纷纷摇头扼腕。
此为后话,现今但见那男孩沐浴干净,被领到卢俊义身前,卢俊义再去细瞧,如同捡了美玉般狂喜,那周旁侍立的小厮也都惊叹不已,从不曾见过这般美的少年,赞许片刻又纷纷去看卢俊义,便是少爷年少,也不曾长得这十分标致,但见这少年,唇若涂朱,目如清潭,面若堆琼,虽是一身的朴素衣衫,却仍不掩通体雪凝,恍如天仙立在昏昏人世般,叫一众人等看的均是喜气洋洋。
卢俊义见他穿的齐整后,竟不像是那普通人家的孩子,倒也像是个官宦大家之子,一边整理着男孩的衣衫,一边便是开口问出问题来了,但闻他问道:“你唤作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怎的流落到了这里?”
男孩仍是摇了摇头,便是一问三不知的姿态,卢俊义却也不恼,仍是给他整理着衣服,抬头看见有那侍女要进来给男孩梳头,便把木梳子接到了手上,一边梳头一边仍是问那些问题,男孩仍是摇头不发一言,眼中却多了些些泪珠,看的人好不伤心,卢俊义不再逼问,仍是梳理着头发,又奈何不会梳发髻,只得把木梳子递回给婢女,阻了婢女拉走孩子,就在他面前挽起两枚浑骨丫髻来,更显那张小脸惹人怜爱来。
卢俊义看的正欢喜,却听见何人腹中叫出声来,觑看了一眼那小孩,笑着唤人摆满了一桌的饭菜,领着那孩子坐到了桌边,但见满桌的美食诱的那孩子口水咽了几次,却仍是不吃,只是抬起头看向卢俊义,任是谁都没料到,这孩子竟是如此知礼懂事,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兴致。卢俊义见他望完自己又去望满桌子的吃食,便动了心思拣起筷子,扫了一遍吃食,问道:“你说些关于自己的事儿,我便与你多吃一点儿,如何?”
但见那男孩却是立马将头摇的和那拨浪鼓似地,卢俊义不觉腾地动了少年心气,冲那孩子瞪眼,何曾有人敢这般的违逆与他,却是压下火来,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放到小孩面前的碗里,循循善诱般笑问:“你是吃与不吃?”
那还孩子点了头,又摇了摇头,显得颇难抉择,迟疑间揉了揉饿的难耐的肚皮,一双眼睛楚楚的,那泪珠子惶惶便就要落了下来,卢俊义一见他那委屈的样儿,顿觉自己颇为无聊,失去了逗他玩耍的兴致,哪里还像个男孩子,动不动就哭当真是恼的很,将筷子递到他面前,就坐到了桌对面,见男孩又迟疑一下,怔怔看他了好久才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虽说是狼吞虎咽,却始终没有卢俊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其间的斯文样儿一看便明,卢俊义看着便觉这孩子有趣,神鬼不明的捏了捏那张小脸。
桌上尚余不少吃食,却见那男孩已是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坐直了身子,像是在说他吃饱了般,那乖巧的模样……他竟发了呆。
定是天气晴好,天气晴好之故,他怎会见此男孩竟会发呆。
雨过天晴,皓日当空之时,心情……好!
哪知那男孩竟是毫不避讳他的注视,直直看进他的眼底,莫不是幻象,为何卢俊义看他做鬼脸了?当真是被他逗乐了,想笑又笑不出,只是坐在他对面不知该说什么,摆摆手唤人收拾干净了,男孩噗通的又跪了下去,任凭卢俊义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男孩扯了扯他的衣服,眼向外瞅,手向外指,目光所至像是要带他去哪儿,卢俊义见拉他不起,只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这男孩忙忙站起身来踉跄往外走,卢俊义将信将疑的跟着那脚步也向外走去,跨出了小院,又走过了长廊,遇上询问的,卢俊义也是不理,只是跟着男孩,直到出了卢府大门,又向南走了颇长一段路,一座小庙宇现在眼前,卢俊义生长在北京城,竟不知这里还有个庙宇,待到进去便是明白了小男孩的意思,小庙宇里,并排躺着一双男女,卢俊义瞧那男孩脸上悲伤地模样,猜想便知,这必是那男孩的父母了,虽说不是穿金戴银的打扮,却也是整齐干净,看起来并不似那寻常百姓、庄户人家。
卢俊义撩衣半跪在小男孩面前,指着那对男女问道:“你是想让我安葬了他们,可是这般?”
小男孩点点头,一双眼睛扑扑朔朔的往下落泪儿,卢俊义轻轻给他擦去,顺手牵起男孩的小手,说道:“且随我回府,取了银钱,便安葬了你的父母双亲,可好?”
小男孩又是点头,卢俊义此刻觉得他便是天生聋哑也没什么不可能,只是可惜了生的这么漂亮。
卢家不仅仅安葬了小孩的父母,还将那陵墓修的甚是漂亮,小男孩瞅着那盈满尊崇的陵墓,终是擦干了几日以来的泪珠,露出个浅浅淡淡的笑容来,卢俊义见着那笑容,有种“为这便死也值了”的壮烈。
卢家虽一向是乐善好施,却也不曾为了个小孩花上这么大笔的银钱,卢老夫人等在厅中,一屋子人也都屏息坐正,没个敢上前劝上句的,只待卢俊义返家,看来定要闹将上一番了。谁人不知卢老夫人虽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却也是个节俭的持家主母,那小男孩父母双亡纵然可施舍了银钱去安葬,可这规格高上了几层,又成何体统。
卢俊义领着那男孩甫一进门,便有当值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与他听,于是来到厅堂见到这番阵势他也不算吃惊,还未等卢老太太说训斥话,便已撩袍跪在了地上,拉着那男孩也跪将下去,卢老太太这火气一下子降了三分,却仍是窝着气等他的说辞。
欲知卢俊义如何辩解,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