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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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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眼看百里濯缨脸色一变,快速出了帐子,忙也撑着床榻直起身来,一步步往帐外挪去。动作幅度虽压抑到最小,却仍免不了碰到伤口,衣襟拂过处又疼又痒,像无数蚂蚁在体内啃噬。
在昏暗的环境中处久了,连眼睛也不太适应光线,楚三挑帘而出,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芒,下意识闭起了眼睛。眼眸阖上的一瞬间,远处金黄色的沙丘,近处如荫水草绿洲,以及……以及那头戴玉凤簪,身穿金黄色绣凤纹长裙,容貌秀美,眸黑如墨的女子,都尽数印在了眼底。
楚三耳听得一声轻轻的响动,随后身上白衣瞬间洇开一滩湿腻,大约是伤口撑不住久站而蓦然崩裂。然而奇怪的是,他竟没感到丝毫疼痛,反而站得越发笔直,面对着来人的方向缓缓睁开双眼。
“三爷……”
那女子方才还站在三丈之外,只一刹那竟已奔至眼前,手指翻飞如闪电般制住楚三周身大穴,随后从怀中掏出只青瓷小瓶,倒了粒清香四溢的药丸塞进他口中。
药香瞬时弥漫了整个口腔,连带着干燥多日的喉咙也暂获滋润,然而楚三却无暇顾及自身的变化,也没问凰千寻喂给他的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只直勾勾盯着自家娘子高高隆起的腹部。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惊诧,他只感觉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重,简直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想喊……喊不出声,想哭……却又只会傻呵呵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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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原还以为陛下三日后方能赶来,却忘了您在西域法眼通天。”百里濯缨上前几步,瞄一眼凰千寻的腹部,脸上神情阴沉莫辨。“只是陛下如此日夜兼程、不辞辛劳,竟不怕有损凤体么?”
凰千寻正挑起帐帘,扶着楚三往帐子里走,闻言脚步微微一滞,却连头也不回,只迅速地一缩手。淡灰色帐帘倏然滑落,遮去了刺眼阳光,也遮去了那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百里濯缨深深吸了口气,命所有人原地待命,自己则快步跟了进去。
昏暗的营帐内,凰千寻坐在床边,轻手轻脚地往楚三崩裂的伤口上洒药。楚三开始时还盯着她的肚子发呆,过了片刻似乎回过神来,俊美的眉峰一敛,桃花眼泫然欲滴。“娘子,好疼……”
“知道疼,以后就别这么鲁莽。”凰千寻放下药瓶,净过手,看着楚三的俊颜怔怔出神。白净如玉的脸容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灰白,嘴唇四周生着一圈毛茸茸的青须。
“娘子,我们的孩儿……何时出生?”楚三忍着疼,伸手覆上凰千寻圆滚滚的腹部,柔声道:“这段时间我不在,辛苦你了,孩儿有没有闹你?”
凰千寻含笑摇一摇头,楚三顿时眉飞色舞,又道:“我就说嘛……我楚西楼的儿子,敢不心疼他娘,看他出来我怎么揍他!”话音未落,却忽然感觉手下一震,竟是那腹中胎儿动了一动,似是正在同自己的爹抗议。楚三瞬间呆滞,嘴角却有越裂越大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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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自顾自说话,谁也没有搭理跟着进帐的百里濯缨。凰千寻用干净绢帕沾了水,正一点点擦着楚三指甲里早已凝固了的血渍,过一会儿又让人拿来剃刀,小心翼翼帮楚三刮干净了胡子。
不知是因见着了心上人和未出世的孩儿,还是因为刮去了青须,楚三显得生气十足、神采奕奕,竟半点也不像重伤未愈之人,握着凰千寻的手絮絮叨叨个没完。
凰千寻含笑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黑琉璃一般的眸子里尽是浓情蜜意,昏黄烛火在她一侧的脸颊上投下光影,她一手与楚三的手相握,另一手抚着腹部,静谧而美好地仿佛童谣里才会出现的神仙。
百里濯缨默默看着两人,只觉得心尖上钝钝地疼,那痛感逐渐清晰、逐渐逼近,到最后,却变化成一个已在心底默诵了千百遍的名字:凰千寻。
如果可以转身走掉,如果可以视而不见……大约都会比现在轻松得多,可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脚,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所以他走上前,拉起凰千寻与楚三紧紧相握的手,柔声道:“千寻远道而来,必定累了,师哥已命人特意清理出一顶屋帐,千寻不妨先歇歇再来与楚兄叙旧。”
楚三面色一冷,想抓回凰千寻的手,却不料扯动了伤口,疼得倒吸口凉气。凰千寻见状眉心轻蹙,下意识甩开百里濯缨的手,扶着楚三躺好,冷冷道:“师哥此言差矣,我与楚三是夫妻,共处一室也没什么不妥,师哥不用为我另外安排住处。”
百里濯缨容色变了几变,却终归没再说什么,扭头出了帐门。不消片刻,便有一队侍从鱼贯而入,捧着温热的清水和看上去极精致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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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喂楚三喝了些水,随后自己也倒了一杯,捧着杯子坐在他身边,一点一点小口噙着。楚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时伸手探入衣襟,抚着光滑浑圆的腹部。温柔的抚摸不带一丝情色意味,凉丝丝的指尖小心翼翼,只让人觉得无限缱绻。
“三爷这次冒的险也忒大了些……”凰千寻声音低哑,低垂的眼眉带着丝丝倦意,仿佛媚眼如丝。
楚三拉着她的手,反笑道:“我是托大了,小千又何尝不是?百里濯缨千方百计禁锢了我,无非是为了要挟你,你却眼巴巴地跑来自投罗网。其实只需等待时机,待我伤愈后与你里应外合岂不更好脱身?”
“呃……”凰千寻一愣,呐呐道:“我当时只是心急,到倒没想着这一层。不过你是我男人,我若此时不来,将来又怎么向自己交代?”
话说到最后,隐隐透着几分笑意,楚三听着这话耳熟,略一回想,才想起当日凰千寻被血尸匠姚温劫持时自己对赵思徒说的话,不由摇着头笑道:“臭小子果然靠不住。”
凰千寻抚着腹部,忽然敛了笑意,黑琉璃般的眼眸里似乎笼着重重水汽。“三爷,那时我用尽力气对他好,他却仍是要走……我对你不够好,你为何……”
楚三大约没料到凰千寻会有此一问,先是一怔,随后才笑眯眯地撩开她额前碎发。“人家都说怀了孩子的女人会有些不同,依我看果真如此,这话听着患得患失,倒真不像我们家小千陛下会问的。”
凰千寻本就有些纠结,听了这话眉心一竖,还未来得及发怒,却见楚三正了容色,声音如金石掷地有声:“小千,人说相见争如不见,可是,若要我穷其一生都不得与你相见,那么这一生,我也永不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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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落西域,暮色染尽万里黄沙,白日里绿宝石一般的绿洲被明月光镀上一层银白,宁静的湖面上落满星光,仿佛一伸手,便能抓住一把璀璨。
凰千寻特意熬了姜奶茶,正端了往楚三歇息的帐子走,却忽听头顶一声巨响,大地被瞬间点亮,铺满了红彤彤的亮光。她仰头看去,听闻夜空中一连串的轰鸣声,漫天烟火在暗夜中盛开,如同诡魅的花朵,为西域染上了一抹繁复的色泽,也为墨黑的双眸点燃了一圈金光,宛如火光般炫目。
一场烟雨,惊心动魄的美。
凰千寻不禁呆了一呆,下意识伸出手,试图接住那些坠落的花瓣,然而落在手心里的,却只有一簇簇已经燃尽、仍带着些须余温的飞灰。
有力的手臂从背后伸来,将她圈在怀里,凰千寻身形一震,不动声色地挡开那双手臂,脚步跟着滑至三尺外,却被来人一把抓住了衣袖。
“手里抓的是什么?”百里濯缨握着她的手,缓缓摊开在自己掌心中,看着那些灰褐色余烬挑了挑眉毛,紧接着捧到自己嘴边轻轻一吹,霎时灰飞烟灭。“烟花火,再灿烂也只是瞬间。千寻,听师哥的话……越是美好,越是稍纵即逝,那些抓不住的东西,放了就好,能长久陪伴你的终归是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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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略微怔忡片刻,忽而一笑,笑意似苦寒冰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那些抓不住的东西,我早已放了……难道说师哥还没放下?”
“你……”百里濯缨气滞,望着她装傻充愣的脸,忽而一声长叹道:“千寻看此时的焰火,比之痋神祭那夜的如何?”
他所说的痋神祭,自然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场,那时她正打算亲手放他走,看到满天烟火也只感到无望,而如今有夫有儿、和睦完满,看烟火的心情也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
凰千寻正想得出神,忽然惊见身边男子的脸容越来越近,粉白而略微干涸的嘴唇覆盖下来,准确无误地压在她唇上研磨辗转。她心底一惊,忙伸手去推,却被百里濯缨更快地制住了双手,温柔而小心地带到身侧安置好。
那从小看到大的男子面色寂寥,蝶翅般颤抖的睫毛微微垂着,敛去了眼底的微光,如同十多年前那个倔强单薄的少年。凰千寻却唯恐伤了腹中的孩儿,只将背脊挺得僵直,如同一张即将绷断的弓。
百里濯缨感到她的僵硬,喉中隐约溢出一声叹息,缓缓离了她的唇。凰千寻才刚舒口气,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指,却蓦地又被吻住。那人不似之前的柔情似水,而是带着报复的快感,在她唇上恣意凌虐,直至淡淡血腥在二人唇齿间弥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