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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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上元节，天气本该渐渐回暖，然而这一年的春天却来得格外迟缓。楚府主院卧房内燃了三只炭盆，上好的银丝炭冒着熏熏热气，蒸得琉璃窗上结了一层白蒙蒙的薄雾。八扇座屏以小叶紫檀为底，上等羊脂白玉为屏，上雕岁寒三友，雕工精巧绝伦、历历分明。
透过磨得几乎透明的白玉屏风，隐约可见紫金色绒缎帷幔挑在两侧，露出雕花大床上横卧的女子身影。那人气息虽然微弱，却悠长平缓，平日里黑如点墨的眸子紧紧闭着，脸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而守在她身旁的男子则更是形容憔悴，俊美的脸上冒着根根青须，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下不合时宜地泛起缕缕青黑。
“三爷……”床上那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嗓音因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而略有些低哑。她无视床边男子似惊似喜的复杂情愫，直勾勾望着天花板，断断续续道：“那一日……初入玉门关，我……与三爷，不过是点头交情……及至后来、后来……”
她昏迷已久，甫一开口，答的竟是他上元节那日的诘问，话虽未竟，意思却已表达得再清楚不过。那时他二人关系宛如同路的旅人，所以她防备着他也是人之常情，而后两人连番剧变，直至相濡以沫，他再没问起过此事，她也不觉得重要，便并未刻意提及。
她的声音如同被微风碾过的细碎黄沙，磨得他心底生疼，又在那疼痛将退未退之时，发酵成了心酸。楚三忍不住抬手覆上她的小腹，平坦的触感震得他手掌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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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眉心紧蹙，作出哀凉的表情，忍不住冷笑道：“三爷，你我既是夫妻，本该互相帮衬，但你位极人臣，想必已是当家作主惯了……你对我好，我心里都清楚，可是三爷，你当真顾虑过我的意愿么？”
她话音一瑟，想起那日因施展通灵术而体力不支，神识迷迷糊糊之时，听见楚三对洛水寒说的一番话，不由背脊轻颤，又道：“去年冬日回京，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诓我入了莫亦檀的局，迫我八抬大轿嫁进你楚府，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前几日上元宫宴，你自请出使西域凤凰氏，可曾与我商议过？甚至于……三爷，你怎么可以……在我神志不清时，独自做主舍了我们的孩儿？”
凰千寻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乎不可耳闻，而楚三的心也随之愈发冰凉，仿佛幼时修习凝冰诀时冷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处遁藏。
“小千……”楚三笑容苦涩，张了张嘴，却只能吐出这两个字来。他两日两夜未曾合眼，其一是因凰千寻昏睡不醒，其二却是他每次一闭上眼，便看见那一团小小的、从她腹中生生剥离的血肉，浸在一汪鲜血中，冷冷地盯着他看。
“三爷也倦了，去歇着吧。”凰千寻别开视线，眼神里既没有一贯的纵容，也没有与日俱增的情意。她原本就性子极淡，极少有大喜大悲，此刻更是冷清得如下弦月般悄无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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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掩上，空气中却仍充盈着那人的气息。凰千寻深深吸了口气，才刚勉强压下眼底微酸的情绪，却听门扉一响，又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来为你们家三爷抱屈伸冤？”凰千寻双眉一挑，戏谑看着来人。
那人却面不改色，直接走到床前，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随即长叹道：“属下护卫不周，令夫人受苦了……”
“本也不关你们的事。”凰千寻摇摇头，径自闭了眼养神，直至感觉那人搬了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下，才又不得不抬眼看她。“唐晚，我记得我早就说过，他是你们的主子，但不是我的……”
唐晚闻言眸光一闪，忽的明白了凰千寻话中深意，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然而她明白归明白，却也只能幽幽叹了口气，想来她家三爷却是当局者迷了……这二位主子，看上去是三爷宠着夫人多些，实际则恰恰相反。
楚三对凰千寻的好，无论宠着、护着，还是恨不能把心剜出来给她，都只是简简单单地顺从自己心意。而凰千寻却是实打实为了对方，一次又一次地违背了心愿，从与他归返进京，到后来凤冠霞帔……虽不能说完全心甘情愿，但至少最后都遂了楚三的意。
唐晚想起自家夫人年纪虽小，却做了整整十年的西域凤凰氏储君，以她的身份，本该是娶夫纳侍，却居然肯大红花轿、吹拉弹唱地嫁入楚府，可见也是狠下了心的。
“孩子的事……我知道错不在三爷，是我一时糊涂，迁怒于他了。”
低哑的声线唤回唐晚已不知飘去了哪里的神智，见凰千寻紧紧攥着身下的被单，骨节已撑得有些发白，正不知劝些什么好，却听她继续道：“通灵术原本就极耗心神，距西域越远，耗费也就越重。我听见洛先生说我心力俱损，若不舍了孩儿，连命都保不住……其实说到底，却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本事，连自己的孩儿都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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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向来不贪睡，鸡鸣时睫毛一颤，还未睁眼，手先习惯性地抱向身边安眠的女子……
岂料平日能轻轻松松扯进怀里的温暖身体，今日竟扑了个空。楚三蓦地睁开眼睛，怔怔看着偌大书房与一排排紧密的书架，许久，终于长叹口气，翻身下了床。
披了外衣蹲在主院院墙上，望着院内几株花意正浓的红梅，忽然想起这几年的生辰，便觉得有些委屈……初入中原那年，她虽陪他吃了顿饭，心里却念念不忘百里濯缨。第二年更是点了他的穴道、扒了他的衣裳，跑去找那个男人。第三年好不容易两人在一起了，都怪他自己设计了要娶她，结果几个月没与她说上话。第四年……
于是楚氏家仆一大早起来，就看见自家三爷蹲在墙头不停长吁短叹，目光幽幽盯着院内，双手毫无形象可言地拢在袖子里，任凭披散的长发风中凌乱。
“三爷……”
温柔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三姿势不动，困惑地挠挠头，怀疑自己是太过思念心上人而产生了幻听。那人正气他自作主张，又怎么会如过去那般对他柔情蜜意？
“三爷这样一动不动的，小心别蹲成了望妻崖。”
调侃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楚三猛然回头，竟见那令他思之如狂的女子正笑吟吟站在两步开外，手上提着个紫檀木的盒子。他一时懵了，歪着头、瞪大了眼睛盯着她，魅惑的桃花眼中透出一丝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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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三爷生辰，我一早下厨煮了碗长寿面。”凰千寻扬了扬手中木盒，唇边笑意逐渐加深。“三爷若是不喜欢，我拿去给黄豆芽吃也是一样的……”说完她作势转身，才刚走了两步，便不出所料地被人从背后紧紧裹住。
修长微凉的手臂如同两条紧箍，将她扣合在怀抱中央，脸颊深埋在她颈窝处，从中传出略显憋闷的声音。“小千，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不该带你回京，不该设计你与我成婚，不该不与你商量便自请出使西域，更不该在你拼了半条性命使出通灵术之后反过来责问你……小千，你、你对我……我却……小千，你若是离开我，我、我定然活不下去了……”
“三爷又在说什么傻话？”凰千寻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顺势转过身来面对着楚三，本下意识就要开口讲她那一套“谁离了谁都能活”的理论，却不知为何，在看见那一双涨得通红的眼眸时，生生咽了回去，最后只微微一笑，柔声道：“三爷尽管放心，只要你不让我走，我是决计不会离开你的……”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楚三的手往院里走去，微风吹来几片花瓣，落在她乌黑的发梢，也吹来一句句极其低微而模糊不清的短句：“三爷……喜欢一个人……本就不应计较得失……只要他快活才好……所以我对你……是甘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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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躲在屋里甜甜蜜蜜地吃完了长寿面，本想补个囫囵觉，却忽听前院一阵喧哗。楚三想到好不容易与凰千寻重归于好，正该是温玉软香的好时机，却被人这般打扰，不由烦闷得眉心微蹙，三两步出了院子。
院门外负手站着一人，穿一袭长及脚踝的素色锦袍，腰间配着嵌玉盘扣宫绦，头发束在顶心，簪了根竹枝，正是现任岭南南主南祈安。这一身装扮原是极普通的，却因穿在他身上，既有了淡淡的书卷气，又透出几分江湖人的豪气，全当得“倜傥风流”四字。
南祈安面色紧绷，见了楚三也不言语，扫了眼身后跟着的众多楚府家仆。楚三心领神会，示意众人散去，引着南祈安进了向来不容他人涉足的主院。
凰千寻恰在此时也出了房间，见私闯楚府的人竟是南祈安，不禁一愣。南祈安疾走两步，视线先扫过她平坦的腹部，随后又落在苍白的脸容上，面色愈发青黑。
“我已无大碍，不用担心。”凰千寻见他脸色难看，便知其来意，轻声宽慰了几句。
然而南祈安却忽然伸手抓在她手腕上，急声道：“小姑姑，楚西楼对你没安好心，他故意害你失了孩儿，好随他出使西域。你随我回岭南去，莫要上了他的当！”
但凰千寻哪里听得旁人说楚三半句不好，当下手腕一转，轻易挣脱了南祈安的桎梏，身子也随着退了几步，沉声喝道：“南祈安，你休得胡言乱语！”
南祈安早知她会回护楚三，便也不再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个卷轴递了过去。楚三一见卷轴颜色，忽地脸色剧变，正要出声阻止，却见凰千寻已“刷”的一声打开了卷轴，显出上面几行小字：
“凰千寻，女，母系岭南南氏嫡系家主南晴川，父不详，疑为西域凤凰氏人氏，师从东海郡侯世子皇甫庭。兹女利有所趋，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徐徐图之……”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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