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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人情未必看承别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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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妥妥帖帖地喂楚三喝净了整碗药汁,期间自是被他连哄带骗吃了不少豆腐,再出屋时已过了一个半时辰。天色将近正午,初秋的太阳不见寒意,仍热辣辣地晃人的眼,秋蝉叫唤得厉害,于聒噪中透着禅房花木深的静逸。
院门外柳荫下候着一道水绿身影,凰千寻急走两步,看看那人额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道:“有什么事改天再说也来得及,何必在这太阳下苦等着?”
苏婉容咬咬嘴唇,“扑通”一声跪下,还未开口泪珠已成了串儿得滚落下来。
凰千寻实在不耐烦别人哭,才刚伸出去想要扶她起来的手又蓦然缩了回来,皱着眉道:“你再这样哭下去,原本能帮你的事我也不管了。”
苏婉容一听忙收了眼泪,垂眉顺目道:“奴……奴斗胆,求主子成全……”
“你要我成全谁?”凰千寻淡然一笑,拎着她的袖子起身。“既然找到了我头上,总不会是求我成全你与三爷吧?”
“奴不敢……”苏婉容惊得花容失色,顺势又要跪下,被凰千寻拦在了半路。“奴对三爷绝无非分之想,请主子明鉴。”
凰千寻点点头,扯开嘴角笑道:“我自然知道你对他没有想法,否则也不会让你在此处等我。那日你与侯美玲二人来我院子里混闹,正撞见三爷回府,你那双眼睛可是一刹也没往三爷身上招呼过……但你找到我,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办的事,你且说说,如果能帮,我一定帮你。如果不行,你也只好另求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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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几日又是秋雨,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果然冷冰冰得解了夏日暑气。雨水砸在水榭楼阁的琉璃瓦上,溅起一层浅浅水雾,远看去恍如蓬莱仙境般朦胧幻美,水池中有蛙声长鸣,此起彼伏得连成一片,意趣盎然。
凰千寻已在楚三的高压政策下被迫早早换上了新裁好的秋裳,只带了璎珞乘马车行至礼部侍郎皇甫烟府邸。撑了油纸伞挡去濛濛细雨,直接从侧门绕至后花园,便见白莲池畔的凉亭内盘腿坐着一男子,背影瘦削修长,头上随意戴了顶箬笠,青发垂及腰间,散乱系了条银色丝绦,正是皇甫郡侯次子皇甫崆。
“兄长安好。”凰千寻唯恐吓跑了鱼儿上钩,放轻脚步深深一揖。
皇甫崆也不回身,左臂虚虚一拽,拉着凰千寻坐在他身边空着的竹凳上,这才斜眉一笑,道:“寻儿妹妹安好。”
凰千寻被他那“寻儿妹妹”四字雷得打了个哆嗦,随手抓了把鱼饵投入水中,溅起一串串或深或浅的涟漪。“听说雨天不适宜钓鱼,兄长这么好兴致,不怕湿了鞋么?”
皇甫崆惊闻她话中有话,施施然放了鱼竿,正色道:“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有人拖我把这个给你。”凰千寻自袖口掏出把折扇,扇骨磨得光滑圆巧,底下缀着成色上佳的玉坠,漆金扇面上书八个墨黑大字——“嬉笑怒骂、粪土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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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崆脸色霎变,一把擒住凰千寻手腕,声音因焦急而有些颤抖。“你……从哪里得来这个?”
凰千寻柔柔抽出手腕,阖上扇子递给皇甫崆,笑道:“兄长当日临阵退缩,现在着急有什么用?”
“我、我那时……”皇甫崆急着分辩,嘴唇翕张之间却艰难地吐不出半句话。
一向张扬跋扈的皇甫郡侯次子几时为难成这样过?凰千寻心中一动,拍拍他肩膀,道:“这扇子,是三爷后院里的姑娘给我的。”
“楚西楼……后院……”皇甫崆一时讶异得张口结舌,脸色苍白如纸。“她……不是、不是……左相幺女?”
凰千寻默默摇了摇头,面容隐在斜长的刘海下显得有些黯然。“我只知道她曾是左相府三小姐的丫头,因与人约定私奔,被府中人发现时却死也不肯供认那人是谁,被乱棍打出府去,后来的事便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倒听说……进楚府之前,她在城西琼华楼……”
城西琼华楼又名销金楼,是中原□□首屈一指的楚馆秦楼,其中女子妩媚多情、才貌双全,自然不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因而凰千寻话没说完,皇甫崆已扔了箬笠,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高耸围墙后。
璎珞歪着脑袋,望着男子背影怔怔发了呆,再回神时,却见自家小姐不知何时捡起地上的鱼竿,正单手托腮津津有味作垂钓状,不由满面泪奔:小姐,奴婢知道您手痒,楚府后花园池子里的鱼都让您折磨得不敢吃食了……您手能不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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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十日的功夫便好得彻底,折腾得凰千寻几次怀疑他是借病拿乔卖乖。二人本想返回封地洛阳城,提了数次皆未获恩准,眼看着八月桂花香怀袖,又是仲秋时节。
凰千寻捡了满满一筐颗粒饱满的桂花,配上西域浓洌香醇的葡萄酒,制了几坛子桂花酿,与楚三并肩坐在假山顶上月下小酌。
那一年的八月十五,想来已宛如隔世,楚三心念一动,手腕搭在女子腰间轻轻一带。凰千寻顺势靠上他肩头,双脚蹭了蹭,甩开了束缚的棉靴、棉袜。光裸白净的脚掌仿佛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色的绒毛,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双腿摆动而簌簌作响。
楚三无奈浅笑,暗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枉他担心她受凉,日日盯着她穿好鞋袜,却仍改不了她喜爱赤足的习惯。不过这念头只一闪而过,随后又想起她曾对百里濯缨的感情,便又自我安慰道习惯也是长时间养成,并非不可更改的……
假山顶上盆栽了两棵桂树,枝叶就在眼前摇曳,楚三顺手攫了一把,金色细小的花朵如同散碎的黄金。凰千寻捡了一粒丢进嘴里,又就着酒壶喝了口酒,香气溢满口腔,熏得浑身上下都无比舒坦,满意地眯了眯眼,赞道:“中原人迂腐不堪、无甚乐趣,却得天独厚得占尽了好处。尽管如此还不知满足,满脑子的马踏天下、四方来朝。”
“储君殿下此言差矣。”楚三手掌一翻,掌心中的桂花随风飘散。“中原人豪放者有之,西域人内秀者亦有之,常言道一样水养百样人也是不无道理的。”
凰千寻发了发呆,正要说话,却见园外疾奔来一人,正是赵思徒。只看他脚步忙而不乱,气息平稳中缓,脸上表情却是少见的凝重焦虑,待离得近了,稳稳收步,迟疑着禀道:“三爷、夫人……百里公子家的小少爷……夭折,从咱们府上出去的苏姑娘与二舅爷牵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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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突然,赵思徒也只打探得了大概,听是百里府为小公子摆满月酒,皇甫崆携苏婉容道贺。席间原本相安无事,岂料苏婉容却在乳母抱着小公子出席时狂性大发,抢过襁褓中的婴儿掼掷于深池。仲秋池水寒凉,那位小公子又生来体虚,竟是一命呜呼。
皇甫崆虽带了苏婉容赴宴,但事情本身却与他无甚关系,若要洗清自身亦是不难。只皇甫崆不知中了什么魔怔,竟一口咬定此事是他主使,因暗恨百里濯缨不肯以火芙蕖救他妹妹性命,才指使苏婉容挟私报复。
凰千寻与楚三听了赵思徒禀告事件梗概后皆是久久不语,同时心生疑窦,想那百里濯缨幼子乃其与南桑亭嫡亲的骨肉,一出生便万千宠爱在一身,不仅请了十名姆妈伺候,便是贴身护卫都挑的是百里府内功夫最拔尖的。
苏婉容一介不通武功的弱女子,如何能在诸多高手之中轻而易举抢了婴儿?
此事疑点众多、牵涉过广。面上虽是百里家与皇甫家二者恩怨,却又因联姻而明明白白地牵扯进岭南南家、楚荆山庄。四大家族嫌隙顿生,最慌乱的莫过于太子,眼看着登基在望,国内偏偏生出这样难于决断的是非官司,估摸着也要终日奔走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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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府内愁云惨淡,全没有往日八月节时的喜乐气氛。小公子不幸殒命后,陆燕夏宛如惊弓之鸟,守在自己女儿身边寸步不移。而南桑亭因儿子惨死而郁结于胸,时而发疯嬉笑,时而黯然垂泪,百里濯缨与南祈安日夜不离她左右,唯恐她不时发病,伤了自己。
御医留守在百里府,按时辰为南桑亭针灸疏通脉络,小半月过后疯症稍减,每日午后能有片刻正常,却只是望着窗外发呆。百里濯缨命下人收拾了药碗,见兰栖在门外欲言又止,便招呼他进来问话。
兰栖恐怕刺激了南桑亭,俯在百里濯缨耳边悄声禀告说皇甫岚已入京城,连夜赶往太子府。声音虽压得极低,却不知怎么的,偏偏入了南桑亭的耳。
南桑亭周身一震,随后竟歇斯底里地扫尽了桌上瓶瓶罐罐,又神情恍惚、满手鲜血地往门外跑,被南祈安紧紧抱在怀里。百里濯缨面色骇然,又有些无奈,只得摆摆手打发了兰栖,柔声道:“娘子放宽心些,孩子以后还会有的,身体要紧。”
然而南桑亭却似没听见一般,只抱着南祈安的手,边哭边哀求道:“哥哥,哥哥……求求你杀了他们。那个女人抢我相公,害死我孩儿……与我南家不共戴天,哥哥,你帮我杀了她全家……”
南祈安闻言一滞,面色瞬间难看至极,轻轻拍打着南桑亭后背的手掌也随之不住震颤,过了良久才缓缓吐了口气,一字一顿道:“亭亭,她不会害你,也不会害南家……她、她才是南家的嫡女,是南晴川唯一的子嗣。她手中握着朝歌山南家宝库的钥匙,她……本是你我二人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