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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夕阳潜下小楼西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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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正好,李如却一向懒起,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离床。昔日在皇宫伺候太后,天不亮便要早早爬起来,摸黑候在殿外廊下。运气好时,太后醒得早,运气不好时,要站上一、两个时辰,若再赶上冬天,整个人便冻得如冰人一般。
即便如此,当年被赐出宫,她也是不乐意的,因正心心切切地仰慕着一表人才的二皇子,却被太后一张懿旨指给了乳臭未干的楚西楼。她仍记得第一次见他,十二、三岁的清俊少年,瘦瘦高高,穿一身素色长袍,漂亮的桃花眼仿佛两轮新月,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她被一顶小轿抬入了楚荆山庄,且一住十年。十年间,她眼看着他隐忍待发、算尽心机,重整早已分崩离析的楚氏旧部,打压心怀不轨的叔伯兄弟,培植亲信势力,不过三五年的光景便执掌了楚氏大权,赐了府邸,封了郡王……
李如一直喟叹自己时运不济,这几年却满意了起来。楚荆山庄里没有能说上话的长辈,楚西楼便是洛阳城的土皇帝,而他素来不过问府中杂事,又并未娶妻。李如虽身份尴尬,毕竟在宫内伺候过太后,懂得些待人接物的事理,顺理成章在府中管起了事。
再者,楚西楼容貌着实俊美无俦,性子虽冷了些,却也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别人送上门来的女子,他便留着,也不见多喜欢,独对她一人纵容得很。李如少时吃过苦,现在日子好了,吃穿用度都极尽奢侈,有时甚至比楚西楼更为精细。
楚西楼也不在意,淡淡一笑揭过。
即便是那一次,明知她私自瞒下了那持着菩提葫芦的女子上门的消息,也只是默默凝她一眼,并无一句责备,甚至上京贺太后寿辰也只带了她去。
这样出类拔萃的男子,又对她情深意重,无论如何吹毛求疵,也可堪称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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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含笑翻了个身,扯了扯床幔旁的金丝挂铃,铃声清动悦耳,才响了两声便有几个丫头推门而入,她却兀地有些不高兴。
往日只响一声便能唤来的人,今日竟让她生生多唤了一次……李如扶着贴身大丫鬟澹月的手臂起身,心里懒懒想着要给她们多些教训,倘若在皇宫内院,迟了一刻便是脑袋搬家的大事,哪容得人这般没规矩?
“夫人……”澹月似未察觉李如情绪不佳,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三爷今儿早上回府了,您看是不是先过去请个安,再用早膳?”
李如心底一惊,复又欢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拢了拢鬓角秀发,点头应道:“知道了。你们仔细伺候我梳洗,备下早膳,完了事我自会去探望爷。爷知道我不用早膳便浑身乏力,不忍心怪我的。”
话说得完满,字里字外都透着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娇贵:爷不怪她,因为爷疼她,且只疼她……
澹月看着她面若桃花,笑意盈盈,眼波流转中有说不出的妩媚娇柔,不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眸底划过一抹复杂而又带着几分快意、几分怜悯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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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君王回府,上上下下自然忙做一团,唯有楚三寝院内寂然无声,安静得能听清锦鲤巡洄的游水声。外围院墙上一圈形态各异的雕花窗,院内桃林静谧,左侧的蝶形池塘汩汩涌着泉水,宛如朵朵白莲周而复始地盛开水上。
李如绕过院墙,远远看见桃林深处掩映的人影,略有些不悦地压低嗓子唤了一声:“赵思徒,谁给你的胆子私闯三爷寝院?”
桃林中高高瘦瘦的人影一闪,眨眼间移至李如面前行了一礼,道:“赵思徒给如夫人请安。回夫人的话,三爷近来身子不爽利,特命在下贴身护卫。”
“三爷病了?”李如柳叶眉一竖,有意挑高了嗓门,呵斥道:“爷身边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你们怎么伺候的?爷恐我担心,你们的胆子也愈发肥了?竟敢瞒着我不报!”
赵思徒垂着头,在李如看不见的角度撇了撇嘴,淡淡道:“在下不敢怠慢夫人,不过三爷发了话,赵思徒不敢忤逆。”
“你倒说得好听!”李如冷哼一记,拂袖往卧房走,暗暗想着寻机会吹吹枕边风,教训教训这帮不听话的奴才。却不料未走几步,忽而眼前一花,竟是赵思徒挡在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还有何事?”李如还道赵思徒要向她赔罪,不耐地皱了皱眉,目光望房内飘去。
赵思徒仍看不清喜怒地低着头,恭敬道一句:“三爷吩咐说要静养,请夫人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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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李如怒不可遏,虽不相信爷会不待见她,却也知道赵思徒万万不敢逆违爷的意思。一时又惊又气,指着赵思徒鼻尖不住哆嗦。“一个奴才,也敢挡主子的路!郡王府里还有没有规矩?”
赵思徒闻言不言不语,却直起了腰身,看上去亦无闪身让路的打算……
二人僵在园子中央,直至有人清朗一笑,自园外踱步而来,拉着赵思徒行了一礼,温和笑道:“三爷让拦着外人,几时说过拦着夫人?这小子脑子糊涂了,夫人莫与他一般见识,交予在下好生管教。”说着一把捂住赵思徒的嘴,翩翩然向园子外退去。
李如冷哼一记,狠狠剜了渐行渐远的两人一眼,径直步到卧房前,推门而入……
园外蔓蔓藤萝下,方玲珑松开了制着赵思徒的手,点着他额头笑容可掬道:“你个傻小子,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长长心眼!跟那位姑奶奶较什么劲?”
赵思徒委屈地捂着脑门,斜他一眼。“三爷让拦着,我敢不拦?”
“三爷那是说给凰姑娘听的,你跟着操的哪门子心?”方玲珑抓着赵思徒往藤萝架里靠了靠,食指抵在嘴唇上轻轻一嘘,笑道:“凰姑娘是什么人?能让那位姑奶奶占了便宜?你我守在此处,等着看戏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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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房内装饰奢华,古玩字画不分朝代、类别地摆了满屋,熏香瑞兽铜炉徐徐吐出氤氲雾气,令人闻之心安神宁。
李如缓步转过楠木屏风,见那雕花大床四周银色镶金丝的帘幔挑起了半边,松松垮垮挂在一侧金钩上。绵软床榻上铺着天蚕丝的锦被,隐约勾勒出男子修长的身形。
时已仲春,楚三又一贯不畏冷,因而被子只搭到腰间。李如又向前挪了两步,视线沿着袒露的胸口、锁骨、脖颈……慢慢移到帘幔那端,随后身子微微一震。
垂下的帘幔后,一向不与他人同塌而眠、甚至每每与人欢好之后都要独自就寝的楚三,正枕在秀美女子的大腿上睡得安稳。
而那女子气度雍容淡然,靠着床柱,指尖轻轻抚过他散开如墨泼般的发丝。线条精致的下颚微微上扬,一双眼眸仿佛沁了冰水的黑色琉璃,不动声色地静静凝着。
李如也算历练过大世面的,然而与她二人一站一坐,却感觉自己比人家生生矮了半截。曾经身在皇宫中的压抑感与胁迫感扑面而来,滞得她险些站不住身子。
这陌生女子看着好生面善……
李如略一沉吟,忽然记起去年春日、郡王府外,她掀起轿帘浮光掠影的一瞥……那人一袭男式骑装,执着楚荆山庄祖传的菩提葫芦求见郡王,举手投足之间自有无限风流,俨然一位仗剑江湖的翩翩少年郎。
饶是她在宫内见惯了美人,一眼便看穿其女扮男装,却仍险些被那双墨玉般流光剔透的眸子晃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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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爷有妹妹照顾,姐姐也不用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李如毕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眨眼间已神态自若,含笑坐在床榻一角,伸手探了探楚三额头,随后皱着眉道:“爷总不知道顾惜着自己的身子,说了他多少次也不往心里去。好妹妹,你来了就好,往后多帮姐姐劝着爷,爷必定肯听你的……”
她一人自说自话了半响,凰千寻却始终没听见似的垂眸不语。偌大房间里除了莲花漏中细沙簌簌流动的声音,沉寂得有些诡异。
李如双手交叠,在楚三露在锦被外的手背上有意无意地蹭了蹭,再开口时,声音中已带了几分哽咽。“咱们爷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三天两头往外跑。亏姐姐一心一意地守着这个家,妹妹你不知道……爷这郡王府的园子有多大,管起事儿来有多难……”
她始终低着头隐隐啜泣,自然看不见凰千寻被她那梨花带雨的表情雷得打了个哆嗦。
“好妹妹,姐姐今后就要仰仗你了,你我姐妹同心服侍爷……”
话未说完,忽听凰千寻清清脆脆地笑了一声。李如诧异看去时,却惊觉那双钟灵毓秀的眼睛里竟没有沾染半分笑意。
“夫人太客气了。”凰千寻面带笑容地拂开李如双手,转而将楚三手臂抱在自己身侧。白皙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床面,似乎对自己日益侵染了楚三的小动作而浑然未觉。“听闻如夫人日夜操劳郡王府内日常琐事,想必已是分身乏术,照顾三爷的事便不劳您费心了。”
李如脸色一僵,万料不到这女子竟敢当面给她难堪,近乎本能地高声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