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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碧云归去认无踪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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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山间窄道上,凰千寻驾马缓缓而行。马蹄敲出“哒、哒”的声响,每一下都叩击着她细微的呼吸。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人一马,漫无目的、永无休止地行走。
几日前愤然离京,凰千寻知道楚三在京城的势力靠东,因此不得不绕道西山山脉再一路向南。她一身男子打扮,不敢走官道,身上虽没有太多银两,却可以白日采些草药,晚上用草药换在沿途农户家借住。如此行了三、五日,已渐渐出了人烟密集的县郡,拐入崇山峻岭。
凰千寻白天里迷了路,眼看着天色已晚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由叹了口气,暗想这夜势必露宿山林。所幸她胆子不小,也自问有些野外求生的本事,便找背风处生了火堆,靠在大宛驹背上烤火、吃干粮。
月上中天,原本温顺至极的大宛驹突然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埋头拱醒了一旁熟睡的凰千寻。凰千寻揉揉眼,无奈地拍了拍它的脑门,叹道:“阿宛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了?可惜我施展不出通灵术,无法陪你互诉衷肠……”
大宛驹听见“阿宛”二字,狠狠打了个寒战,愈发卖力地拱着凰千寻,直拱得她哭笑不得,苦艾艾道:“好好好,我不睡了。阿宛,你身为汗血良驹却染了猪的习性,着实丢人。”
凰千寻起身拨弄篝火,被大宛驹猛然咬住衣角,猝不及防地险些摔个跟头。她心底一惊,因那大宛驹平日温顺惯了,一旦倔起来竟也拿了十足的架势。
山峰过隙,发出阵阵呜咽以及几乎不可耳闻的树叶间的细小摩擦。凰千寻驻足聆听,随后竟脸色大变,待要翻身上马时已是迟了,三件不同的兵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幽光,自左、中、右三方包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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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凰千寻反手抽出马背上的佩剑,剑柄轻敲马背,低喝一声:“走!”
大宛驹极通人性,登时高高扬起前蹄疾速狂奔,直冲中路袭来的黑衣人撞去。那黑衣人毫无防备,忽觉面前尘土飞扬,身体凭借本能敏捷一跃,正避过与大宛驹迎头相撞。
他身在半空,才刚舒了口气,竟见眼前白光一闪。凉薄的剑气自他喉中穿过,还未来得及疼,便已没了气息。
凰千寻虽然耳力极佳,却输在内息不济,若来人内力深厚且刻意隐藏行踪,她便断然无法察觉……因此这三人的武功造诣怕都在她之上,而她一击得手,全凭出其不意。
她不敢怠慢,回身横剑于胸,冷冷看向另两名黑衣人。两人面无表情,亦冷冷回望她,气氛一时沉寂得有些诡异,暗夜里恍如梦魇。
凰千寻静默片刻,耳廓动了动,忽然讥诮一笑,道:“湘西赶尸术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阁下躲在暗处借刀杀人的本事也的确精彩,不妨现身一叙。”
她话音落定,远处树林内有人低低“咦”了一声,随后爆出一阵鹰隼般尖锐的诘笑,在寂静中显得格外阴冷。随着笑声走出来一个戴着箬笠,穿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声音嘶哑而古怪:“公子好眼力!不知在下哪里露了破绽,竟被公子参破?”
凰千寻摇摇头,道:“我并非眼力好,而是听力好……这两位内息比阁下深厚,却冲锋陷阵当炮灰,必定因为阁下是他们的主子……至于赶尸人什么的,只是我顺口胡诌,试探你的。”
那中年男子愣了愣,摘下箬笠,露出一副獐头鼠目的模样,狞笑道:“这二人皆是江湖上的青年才俊,不过被我制成了尸人。公子如此聪慧,怪不得主子万千叮嘱要抓活的。”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凰千寻,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邪光,似用眼神一件件剥下她的衣裳,继而摇头叹道:“可惜……公子竟是男儿,否则定让主子将你赏了我,制成尸人,夜夜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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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在西域,聂庭也曾说过制尸人的过程,是将尸体挖空五脏六腑,体内填满毒虫毒蛇,再于剧毒毒液中浸泡三个月,制成的尸人身带奇毒,能削肌腐骨。
凰千寻头皮一阵发麻,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问道:“你家主子是谁?我不过一介布衣,抓我何用?”
她一面尽量拖延时间,挖空心思想着如何脱身,一面侧耳倾听远处深林内不寻常的细微响动……几声马蹄响,赫然便是她适才放走的大宛驹,尾随其后的却是一连串轻微缜密的脚步,一听便知训练有素。
凰千寻暗道来人敌友难辨,身形急向后撤。赶尸的中年男子一记冷笑,手指捏了个诀,两名尸人身形甫动,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两人生前的武功造诣虽远高于凰千寻,但死后难免身体僵硬,而凰千寻正胜在轻功极佳、左闪右避,因此合两人夹击之力竟也一时耐她不得。
马蹄及脚步声渐渐及近,两名尸人如影随形,一枪一戈呼啸生风,其后还有尚未出手的赶尸人。凰千寻自知今日在劫难逃,倒不如赌上一赌,因而利落扭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同时唤了声:“阿宛!”
大宛驹嘶鸣一声算是回应,刹那间,原本沉寂暗黑的树林内竟同时燃起数十盏火把,将黑夜映得犹如白日通明。
尸人向来惧亮,自火把燃亮的瞬间便缩成一团、萎靡不振,两把兵刃齐齐掉落,在地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原本以凰千寻应变的能力正该趁此机会逃脱,然而那一瞬,她却怔怔定在原地,望着火光中翩然行来的男子,恍然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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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正是百里濯缨,博带玉冠、玄衣雪纱、长身玉立,眸似寒星皎若月,俊美得宛如司幽河畔净无瑕秽的白莲。他笑容款款,温柔和煦的目光在凰千寻身上微微一顿,旋即脸色大变,急声道:“小心!”
凰千寻这才记起身后仍有强敌,然而那一闪神的功夫,先机已断!
赶尸的中年男子悄然欺近,手中一把匕首刺向凰千寻。凰千寻旋身一跃,挥剑架开匕首,正欲反击时,却感觉被一股力道制住了身体,令她生生动弹不得。
她垂眼看去,竟见方才倒地的两名尸人不知何时抓住了她的脚踝,力气大得似能活活扣进肉里。脚踝处一阵锐痛,想是尸人身上的剧毒已然侵入皮肤。
凰千寻疼得几乎握不住剑,身形晃了晃,眼角余光却瞥见斜里袭来的精光,连忙侧身躲避。
匕首紧贴着胸口划过,随后方向一变,凰千寻下意识提剑去挡。只听得一声分金断玉般的脆响,那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了密林深处,长剑也应声坠地,入土三分。
赶尸人攻势不减,五指化为鹰爪一勾,正扣在凰千寻脖颈上,另一只手则顺势一带,用她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充作盾牌。
凰千寻扭转腰身,正欲挣脱,突觉一阵头重脚轻。赶尸人讥诮一笑,道:“我劝你莫要挣扎,小心尸毒攻入心脉,那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话音未落,忽然怔了一怔,阴邪的眼睛里瞬间布满血丝,随后抓住凰千寻的衣角猛然一扯,露出衣衫下的缚胸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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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要伤她!”百里濯缨急上前两步,单手紧握在剑柄上,骨节处微微发白,肃声道:“血尸匠姚温,朝廷通缉重犯,竟还敢行凶?”
姚温闻言张狂大笑,运起内息信手一挥,缚胸带顿时化为片片碎帛四散飘飞。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月光下的女子因疼痛而微微闭着双眼,周身莹白的辉芒仿佛暗夜中盛开的白玉兰,大红亵衣包裹在近乎透明的身体上,如同雪地里恣意燃烧的篝火。
“菩提葫芦?”姚温眼神一寒,狂暴地扯住凰千寻脖颈上嵌着蟠龙卍字纹的墨玉葫芦,白皙的颈子上瞬时留下道血痕。“怪不得主子要抓活的,楚西楼连家传的菩提葫芦都给了你,还有什么舍不得?只没想到,竟是个女子。”
百里濯缨眸光暗了暗,握着剑柄的手略略一松,又猛地重新握紧,一字一顿道:“姚温,你放过她,我可允你一世平安。”
姚温眼一斜,冷冷睨他。“你?你又是什么东西?”
百里濯缨解下腰间雕着“百里”二字的玉牌,轻甩在地上,冷笑道:“我百里濯缨应下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姚温,所谓机不可失,你自己想清楚,是要继续亡命天涯,还是寻个庇护?”
“你是百里濯缨?”姚温愈发癫狂,伸出舌头胡乱舔舐着凰千寻净白的脸颊和脖颈,一面桀桀诡笑道:“传闻百里氏少当家一向无欲则刚,竟也会为了这丫头偏颇至此,置苍生百姓、朝廷社稷于不顾!你们一个两个都护着她,莫非这丫头是山妖狐媚不成?”
“我如何行事与他人无关。”百里濯缨眼见凰千寻容色惨白,料定是方才激战中受了伤。然而他哪怕心底已焦急如焚,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恩威并施道:“姚温,你若放了她,我自能护你一辈子。若不放,你便决计活不到明晨!”
姚温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既是百里氏少当家开了口,在下又岂能只求活命了事,当然要请少当家多许些好处。”
两方一时对峙不下,气氛紧张至极。凰千寻痛得几乎失了神智,只觉得眼前茫茫一片白光,笼着几个模糊的轮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眼前一点上,以致于无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山丘上,悄然闪现的两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