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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洛阳三月飞胡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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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舍不得,又为何迫着自己离开?”楚三嗤笑一声,斜眼扫她:“你精通通灵术,是数百年一见的奇葩,女皇陛下也奈何不得。我看那位凤凰氏的王子殿下倒是真心喜欢你,你只要做了他的女驸马,便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岂不皆大欢喜?”
凰千寻定定看了他半响,一字一顿道:“楚公子,我不是你,我不会以情谋事。”
楚三一愣,眼底划过一丝阴霾,随即却呵呵笑道:“能以情谋事也是本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千寻,你谋我吧,我心甘情愿被你谋。”
凰千寻推开他骤然凑近的脸,视线扫过他肩上的伤口。“楚公子说笑了。以你的能力,我若真想谋你,只怕最后反倒是你赢得钵满盆余,我自己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吃?”楚三眯眯眼,探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小动作,却偏偏被他演绎得无比暧昧又风情万种。
凰千寻不自然地偏开头,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一缕头发放下鼻子下闻了闻。
“三月不知肉味。呜呼啊……哀哉!” 楚三略显轻佻地放开她的头发,皱着眉唉声叹气。
凰千寻眉心一竖,还没来记得发火,却见他展颜一笑,又道:“不过洗洗干净的话,也还是秀色可餐的。”
那笑容明艳动人,不带一丝虚与委蛇的味道。她的满腔郁悴意外地在他灿烂的笑容里偃旗息鼓,不禁长舒口气,望着楚三真诚地说道:“楚公子,其实假若你平时笑得不那么假的话,也还是挺好看的。”
她的语气与他如出一辙,说完后,便径自牵马走向城楼。楚三被她呛了一句,心里有些着恼,可又想到她赞他好看,一时纠结着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他指尖在马背上轻扣两下,也翻身下马,迅速跟在她身后,低声问道:“千寻,你的通灵术除了动物、花草,还能召唤什么?”
凰千寻默一默,一字一顿道:“亡灵。”
楚三蓦然睁大了眼睛,惊到:“灵魂也行?那你有没有召唤过你师父和爹娘?”
他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忐忑不安地看着凰千寻,只见她单薄的肩头僵了僵,随后摇摇头,道:“我的通灵术只能召唤西域人的亡灵……小时候不懂得方法,后来懂了,也偷偷试着唤过爹,却没有成功……大概,是已去往彼岸转世了吧?”
她的背影落寞而孤单,楚三心头沉了沉,岔开了话题。“千寻的通灵术在中原也能施展么?”
“中原……”凰千寻想了想,抬头看着玉门关上的牌匾,淡淡笑道:“若是纯西域血统的话,大约是可以的,但我不是……楚公子,过了关城,我们便各奔东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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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凭着百里濯缨留下的玉佩轻松通过了玉门关,但最终还是没能与楚三各奔东西,被他牛皮糖一般地粘在身上,一道前往洛阳城。
中原□□的阳光和煦而散漫,远不如西域热烈奔放。凰千寻跨在马背上,偶尔瞥一眼身后叼着根草棍儿自得其乐的楚三,默默摇了摇头。原以为中原的男子会好相处一些,没想到胡搅蛮缠起来也同西域男子一样油盐不进。
凰千寻自从离开西域后,再没施展过通灵术,却不可避免地和各种生灵亲近,她的马跑得比其他马快些,就连浇过水的花都会比别的花开得娇艳。
楚三跟在她身边,时不时说些玩笑话。凰千寻嫌他聒噪,甩了几次没甩开,也知道以他的能耐,若非他玩够了愿意自行离去,她是全然无可奈何的。
二人沿着官道,或急或徐地行了月余,偶尔在山水秀丽的地方暂住两日,也时常不分昼夜拼命赶路。如此停停走走,便到了洛阳。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洛水穿城而过,两岸车马喧天、扶柳成荫。凰千寻牵马在前,楚三在后,自未时入城,绕着洛阳城兜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找到目的地。直至华灯初上,茶楼酒肆的金字招牌掩映在一片桨声灯影里,河面波光粼粼、樯橹舟楫,倒影着天外的一轮弯月。
“千寻宝宝,你家千娇百媚的宝贝相公就要饿死了……你于心何忍?”
身后传来一声惨痛的哀嚎,凰千寻打了个寒战,回眸冷笑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成婚了,还有个千娇百媚的相公?”
楚三咧嘴笑笑,指着自己鼻子道:“我啊我啊……中原第一美人!”
“你?”凰千寻霍然停下脚步,从头到脚打量了楚三一番,摇摇头,叹道:“美则美矣,缺些神韵。”
楚三也停下步子,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疑道:“什么神韵?”
“静如止水,动如脱兔……”凰千寻嘴唇一钩,眼睛弯成两道弧。“楚公子,我觉得你若能保持一个时辰不说话,便有些韵味了。”
“一个时辰……不说话。”楚三若有所思地垂眸想了想,随后美目一瞪,怒道:“你又嫌弃我!”
凰千寻摊开手,做了个与我无关的表情,身子在灯影交错中慢慢转了回去,牵了马继续前行。她的脚步轻快,似乎带着几分愉悦,楚三脸上恼怒的神色也随着渐渐消散,如慢动作一般,最后只余一抹略有些纵容的笑。
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凤凰氏神殿前,他明明躲过了她唤来的沙鹰,却仍然佯装从沙丘上跌了下去,她弯腰拂掉他衣摆上的尘土时,眼睛里也像方才那样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纵使经历了数次生离死别,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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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古街远不如北城繁华,红砖碧瓦的高门大户远远遁入夜色,留下一排排简陋的蓬门疏窗。窗棂中透出一缕缕昏黄的光,斜打在破旧不堪的幡幌上,仿佛交叠出现的两个世界。
然而此处虽然华贵不足,热闹却全不输城北。衡门酒肆的郑掌柜人到中年,留了一脸络腮胡子,袖子高高挽起,露出长年累月做力气活而练就的精壮的手臂。靠窗的两个客人正大声划拳,有人喝得醉醺醺大骂家里婆娘……
郑掌柜笑眯眯的,一双醉眼左顾右盼,忽然,他浓眉一竖、拍案而起,桌上酒壶随着他的力气跳了两跳,惊醒了一旁瞌睡的小二。
四周客人司空见惯地该吃吃、该喝喝,那掌柜却已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拎起了一人的后脖领子,怒骂道:“小兔崽子,还敢来偷老子的酒喝?看老子不剥你一层皮!”
他捋捋袖子,正要一拳揍下去,却忽听身后一人轻笑道:“多年不见了,郑胡子,你这暴躁的性子怎么还没改改?”那人声音不大,却隐隐盖过了酒肆内的喧嚣。
郑掌柜一僵,回过头去看,只见一青衣少女牵马站在门外酒旗下,鬓云腮雪、浅笑盈盈,漆黑的眸子顾盼生辉。他皱皱眉,反手一扔。那偷酒的小子被轻而易举甩出二丈远,打了几个滚,一瘸一拐地跑了。
“小姑娘,郑胡子这三个字可不是人人能叫。”郑掌柜双臂环于胸前,醉意朦胧的眼睛划过一丝精光。
青衣少女点点头,轻抚着马鬃,一字一顿道:“能叫你郑胡子的人一般命硬些……我恰好是一个。”
郑胡子愣一愣,微微眯起眼,随后瞳孔骤然收缩……人上了年纪,记性往往不大好,可有的事、有的人,却能至死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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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冬日初雪,阳光在雪地上闪着莹莹的白。他郑大掌柜正哈欠连天地踢着一个醉鬼,忽听几声浅笑,一个略有些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多年不见了,郑胡子,你这暴躁的性子怎么还没改改?”
那声音熟悉得厉害,几乎渗到了骨子里去。郑掌柜踢人的动作顿一顿,慢悠悠回身,大笑道:“聂庭,你这祸害都还活在世上,老子的脾气怎么能改?”
聂庭一袭白衣,御雪而来,清俊的眉间挂着一丝笑意,轻描淡写得让人看不出他眼底隐藏的悲凉。那个多年前在朝堂之上锋芒毕露的少年,似乎已被彻底淹没在岁月深处……
郑掌柜有几分感慨,想要说些什么来应应景,然而还没酝酿好情绪,忽然又听见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郑胡子……师父,这个名字有趣儿。”
他一怔,下意识往聂庭腿边看去,却见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唇红齿白、笑靥明媚,细白的小手紧紧抓着聂庭衣角。那女童穿一件鹅黄色小袄,一双眸子黑得异于常人,如墨点苍山,灿若流星。
聂庭抿唇一笑,大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能叫他郑胡子的人一般命硬些,我家千寻恰好是一个……”
郑胡子被噎了一句,一时说不出话来。聂庭又是快意一笑,弯腰抱起那女童,脸颊轻轻贴着她被风吹得通红的脸蛋。他微微低头的瞬间,眼眸里柔情似水,晨风牵起他几缕长发,飘摇在再不能碰触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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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胡子,你不认得我了?”交睫之间,当年的女童已长大成人,巧笑嫣然。
郑胡子甩甩头,大大咧咧一笑,道:“你这丫头,还真是没大没小!”他顿一顿,似是想说些什么又下不定决心,最后颓败地撸了把脸,粗声粗气道:“你师父那祸害呢?”
他话一出口,凰千寻脸色剧变,蠕动着嘴唇很久,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郑胡子的心随着她的沉默而越来越沉,沉到最底下的时候,脱口骂了句脏话。“妈的,早知道他遗不到千年,老子当年就该跟他好好打一场……”
凰千寻垂眉站着,衣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单薄的背脊挺得很直,却倔强得令人心疼。
郑胡子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祸害向来不重生死,你也看淡些……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回来,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生。”
凰千寻点点头,又摇摇头,拿出挂在脖颈上的墨玉葫芦,道:“这次回来,我便不再回去了……先去东海郡通知他家人,然后去朝歌山将他的骨灰与我父母合葬……”
郑胡子随意扫了眼那葫芦,略微一怔,随后骤然抓来仔细看了又看,脸色阴沉地急问道:“你这菩提葫芦……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