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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章十二:晚秋凝波 ...

  •   已是入秋时节,天穹却隆隆作响,下起一场倾盆大雨,湍急地冲刷万物,苍茫浩渺,恰映当下的武林局势,正陷风雨飘摇之中,如欲倾圮。

      浓湿的水气弥漫天地四方,掩不住红尘激荡,亭内两人仍兀自凝神对弈,片晌,方听得紫白身影出声道:「叶小钗,你迟疑了。」

      对弈的剑客顿时凝住动作,点了头。

      「你疑问如今局势危急,何以仍要下这场棋。你也疑问,今日素某的棋路何以大异于从前,是吗?」素还真一语点破,顿了顿,继而娓娓道来:「因为这场棋是必要之局,而这样的棋路,素某也只不过是依前局之势,揣测而下。」

      叶小钗立时领会,蘸了水,案上即刻现出一个名字。

      素还真颔首,看着眼前剑走偏锋的机巧棋路,于坎三六位上置了一子,慨叹之余,勾起久远前的回忆:「这样的棋路,若是从前,吾还摸的出几分;如今,若能准确测出他之三步棋,当属极限了。」叹口气,复道:「但如果与他合作,他未来势必出此杀局,以成大局。吾揣测他之心思下此一局,是因你之棋路以守为重,虽吾与他棋路终究相异,若从旁参透,或仍可减少牺牲。」

      亭外风止雨霁,正捎来几分雨后凉意,彷佛也提醒了前尘旧事,叶小钗又划了几字,眼带询问。

      素还真意会,微笑道:「你认为他未必答应与吾合作。吾这局,担心得太早?」

      叶小钗点头,内心明白。日盲族当时因助正道而受邪灵血洗之劫;后灵脉受损之变,亦由日盲族独自承担。遑论嗣因双方合作之故,反受限于苦境制衡;而九霄宸峰之所以破局,与素还真亦非毫无相关。此间事发种种,苦境少有人闻问,若对方心存芥蒂,亦不无可能。

      「此点,吾也曾担心,千叶于前局便曾言,日盲族并非马前卒。」素还真神情凝重,却仍自信道:「九霄宸峰一役对他影响多少虽然未知,但如今死国与苦境已经连成一线,再如何,集境仍存有佛狱此一大敌,千叶是聪明人,应知晓直撄其锋绝非上策,再者……」阖起了眼眸,亦是几分的透彻,「何况,你可有发现,集境如今作风狠厉,但却仍留下诡异的余地。可见前局既出,就算中间生变,他为了他之目标,仍不愿收手;既然他无法收手,也只能选择继续与苦境合作,延续先前之布局。所以,素某料他在接到吾之信息后,必有回音;而他之回音,也是如今局势的转机,唯有我们合作再造局势,方能打破现在苦境颓势。」

      语音方落,亭外一封飞信射入,正是要讯,素还真即刻接住,展信观之,面色稍霁,抬眼道:「叶小钗,看来转机有望了。」

      叶小钗颔首,再添了茶水。万局再变,守心不动,最是难得。

      素还真收信于袖,心虽安了几分,眼望暂收于一片宁静的天幕,云影仍快速飘动,犹似下一场暴雨的序幕,不禁深吸口气,自言道:「千叶,已有这么多性命牺牲在前,素某实感彷徨啊!」

      自开局以来,他们之间连横、纵横,各展经纬乾坤之能,是手段与布局的较量,亦是既合作又竞争的算局,一来一往间,恰微妙地维持局势的平衡,但为达此局最终目标,又合该再为多少的血腥而叹息?

      以血止杀,最是无情。

      ◇◇◆◇◇

      天方蒙亮,初晨晶莹的露水于叶端轻滚,隐隐浮动的秋荷馨香犹与微风缱绻,入鼻微凉,入目雅淡。

      远远地,门扉「咿呀」敞开,木轮轧动的声响划过廊板,落在这极静的清晨里,甚显突兀。

      千叶传奇独自一人正缓缓推动着轮椅,带着自己越过了回廊,随意在庭苑中绕绕,秋气渐深,那新旧景致错落,一丛一簇绿黄层迭,好似一抹静穆的色彩点上几缕显目的低回,别是一番独特的斑驳韵致。

      那目光漫过,葱茏花木、风飘香袂,皆不能留住眼底,却渐渐地轧轮声趋缓,终停落在那一池秋荷前。

      他已许久未曾赏莲了,也许久不曾想莲了。

      夏时初开的莲,飐风展影;秋时落散的莲,白露凋花。卷舒开阖间,独尝了一世因果与悲欢,个中滋味,恰似那苦涩的莲心,而他人莫知。

      那莲之傲骨,他固然欣赏;然而,并非所有的种子,皆能如莲花自淤泥中挣脱而出,更多的,是无从萌芽机会的种子。因此那莲中悲辛,他向来深深不以为然,认当与傲骨相齐,一力承担,纵使那涩苦滋味,他非不知一二。

      晨风迷离,撩起几许发丝,零星带起记忆中的岁月迭加,千叶传奇迎风独思,不禁缓缓闭上了眼,渐渐想起了许多,想起了自己的初生、想起了族民、想起了变故、想起了那许多的曾经里,他总想尝试着辨着清,分析着理,却终皆非自己所愿。

      从前在日盲族,他的地位宛如神祇,他不曾怀疑过自己所有的抉择。然而,一旦变难起,天翻地覆,再非自己所想。

      他终于渐渐明白,在意的人、在意的事,长空、聆月,甚至是素还真与日盲族,红尘颠覆之下,原来谁都是过客,而他也不是他们心中的唯一。

      他们实则有着自己的所执,理所当然的抵抗自己所有的布局与决定,直至今日这般地步,分崩离析。

      或许每一次意外,他并无错算,而是他信奉着局势,却不曾了解过他们的私与情。

      尽管,他迄今依然无法明白,若当时他不如此抉择,又何来保下他们最期待的结果?

      思及此,那九霄宸峰留下的伤痕似仍隐隐作疼,千叶传奇睁开了双眼,对着依然傲骨嶙峋的莲影,神情清冷。

      从前,他可以单纯的看着莲、想着莲;而今,他依然对花神思,却想遍了物是人非。

      到底谁曾是、谁曾非?抑或万般皆不是?

      曾经开阖的因果,身处局中,也未能看尽。

      默然间,晨间浅浅的雾气渐开,微亮的金芒映长天无云,千叶传奇微抬起那白得近似透明的手,感受那薄而透的阳光,眼底净若明雪。

      不管是非如何、不管此身支离,他仍必须重掌局面,将所有散乱的棋子归于掌中。

      他必须守着背负的期望,带着在意的人逃出生天。当下,他有两大目标,一是对付破军府,二是将集境送回原来的地方。

      如今,他虽行动不便,但与往日不同之处在于,他既已搭起消息的传递密网,也与苦境重新暗中互通信息,是故他身在何处,倒非首要之事了。

      对外,根据先前素还真讯息所示,苦境与死国已暗中连成一线,则代表苦境与死国的利益与敌人暂时一致,如欲藉此造势,此为一重要考虑之点。

      相比佛狱,对付死国的难处,主要为万妖炉与死国裂缝,万妖炉在早前诸多战役早受创严重,也许正是愿与苦境结盟的主因。若能将死国裂缝补起,就能暂时解决死国入侵的问题,只是裂缝深处死国之内,正是早前无法一举对付死国的原因,要真正攻入死国,必须要有强力的武力与后盾;同样,佛狱之武力亦非单靠苦境而能瓦解。因此,在佛狱、死国灭绝之前,烨世兵权并不能死。

      至于对内,那亦敌亦友的残宗,当是为保日后还予集境一片清明的契机,守住他曾对聆月、太院主曾许下的承诺……

      正当思绪之时,旭日渐升,远方响起沙沙的脚步声,不见太阳之子行踪的万古长空一路寻到了庭苑,甫见到那晨光下沉思的背影,树影参差间,那一袭气韵冰清素白,静若深渊,足使人屏息,不禁迟缓了脚步。

      从前,他看着他的背影,总似无数谋虑沉浮其间;此刻,他却只看到寂寥而茕孑的萧瑟背影,再无其他。

      他记得,是这份寥廓,他从来无法真正的漠视,也不敢真正的舍下。一次次,任着已疮痍的心为他而牵动。

      小径上,枯黄的榆叶簌簌随风飘落,他悄悄走到身旁,轻声提醒道:「太阳之子,我们该赴祀嬛之约了。」

      千叶传奇闻言,方回首,光影明灭间,那一身澄净宛如菡萏初绽,唤醒晨间所有的秋色缤纷,一瞬惊艳了他的眸,无声。

      ◇◇◆◇◇

      集境的瑶食节是个特别的节日,平民百姓简居朴实度日,奢华之物通常仅留于瑶食节放纵品尝,是故通常在此佳节,居民也会一并行祭祀祈福之礼,与天同庆。

      根据族史记载,日盲族过去也曾有类似的节日庆典,名唤肴酿。但于他诞生后,因日盲族正式介入武林,族民重心在于训练及养复战力,能大肆举办节庆的时日,应属学海一役后重获光明那段时期了。思及此,千叶不禁问着后头的长空:「族内的庆典,你可参加过?」

      闻言,长空推行的力道顿时略有迟滞,一时难以答腔。

      虽是过往之事,却或许是自己当初屡次留连族外,让自己陷入了危机,促成苏苓枉死的导火线。其实他亦非不晓,未参加族内事宜皆非代表什么,太阳之子更在意的,是他回归日盲族的决心。

      但而今,他们命运已与日盲族紧紧牵系在一起,自己也只剩下太阳之子,这就是太阳之子所要的,他已毋须、也无能再诉说当初的什么。

      后头片刻的沉默,千叶传奇约是猜到了几分,不禁垂下了眼睫,想起当时自己给这人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最后逼得自己作绝……竟是心绪也隐隐随之浮动,低声问道:「是吾不该问了?」

      虽是疑问,却是笃定。

      「不是。」长空舍下异样的情绪,终于开口,却转了话题:「我只是想起,不知众人如何了?」

      「有银绝坐镇,应是尚可。近期也无重要信息传来。」千叶顺着话头答着,蓦地背后长空止住推动,一阵肃穆庄严的礼乐先入耳中,而后是前方白石小径开展的尽头,搭起了一处祭台,红毡铺地,华丽非凡,映入了眼帘——曾经她于此处向自己负气质问,而今她则邀他观礼,为集境祈福。

      当记忆开始有所交迭时,千叶传奇才益发感受到,人生感慨处,总在不经意。

      千叶传奇将方向指点,万古长空便移至苑旁的一处僻静处继续观看。见那祭台上丝竹铮鏦,艳色布幔翻飞,天日之下,流光飞舞,一名清丽女子正盈盈位于台中央,紫红广袖翼然,身姿曼妙庄严,偶然一曲笛韵拔高,响遏行云,她回眸顾看,透尽众生;再回身,钟磬响鸣,她衣袂如旋,在空中划出道道完美的弧度,如生千莲荷影,碧波万顷与天同祭,灵动中有肃然,瑰丽中有严谨,听那祭词道:「四时有序兮唯爱不可期,五谷有获兮唯魔不可娱,百神有祀兮唯命不可违,万物有归兮唯魂不知所依……」正是对万物庄重,心存敬畏之古老祭语。

      末了,祭舞礼成,声息涌退,她款款走下祭台,唤了来人为千叶传奇两人摆宴上桌。诸事忙毕,一时间,三人相坐,关山聆月整理了思绪,定了定,方关心道:「千叶,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久违的问候,早已世事迥变,也毋须多言,千叶传奇只问:「方才那一曲是?」

      「钧天莲华曲。」关山聆月不慌不忙应道:「今日是集境的瑶食节,身为祀嬛,理当为众人祈福。」她说着,为千叶斟上茶茗,却为长空斟上清酒,勉强微笑道:「集境向来资源匮乏,难得这几日能享用佳肴。不过吾记得你这名怪人,吃得少也睡得少,如今又有伤在身,这下可不知该为你准备什么才好了。」

      这番玩笑竟难得让千叶传奇感到尴尬,不禁轻咳了几声,朝长空瞅瞅,长空收到太阳之子求救的信号,想了想,只好道:「这,太阳之子本就与平常人不同,习惯就好。」

      这是帮着调侃他吗?千叶传奇颜色变了变,只好故做淡定地举杯饮茶,关山聆月掩口轻笑,又招待几品集境专有的糕点,询问近来概况。这僻静处,植有几株桂花,正当盛开,木樨飘香而落,别有细致芬芳,三人气氛和谐地共聚半个时辰,千叶传奇方置杯而问:「聆月,妳已经想好将集境送回之法?」

      这几日他早已想过,聆月愿意贸然答应雄王的条件,必定还有其他原因在背后支撑,该问的,他迟早该问。

      终究是避不过,关山聆月面色一窒,衬了几分落寞,轻问:「千叶,你……会怪吾吗?」

      金风细细拂来,她竟感几许泛寒。人皆有私心,他为日盲族,而她,当不能只是为他,更需为集境……终究他信任地交付重责于她,而她却只能还予一个抱歉的答案。从前她不晓抉择的痛苦,如今方知一二。

      「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千叶传奇迎视她明澈的眼眸,平静道:「这不过是每一人的选择。虽然这一次,吾错看了妳。」

      关山聆月摇首,浓睫垂下了一片阴影:「这个选择毕竟对你有影响,而吾本无此权利。」

      千叶传奇眉梢微动,目光自那玉容上掠过,抬首远望天际,眼底清澈,纯粹得犹如他的复杂,难得明白道:「聆月,妳可知当初吾为何要求这些?因为我若没去求、没去争,不但是吾自己,甚至是你们,早就尸骨无存了。」他顿了顿,眸里覆着一抹坚锐与叹息:「人固然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时候却是不得不为。所以只要我的心还在,便不能死心,否则一切就白费了。」

      万古长空在旁闻言,彷佛触动到心底的什么,双手暗自攥了紧,关山聆月则微微低下了头。这番话,如今她方渐渐懂得,但她这份自以为对他的好,他受不起,也只能受了。

      关山聆月轻咬着唇,心绪翻动,知多言无益,只能转话道:「再过不久,还有一次天阳正照七星的机会,如果能让离魂弓在驭弓台以祭血之法射出,便能发挥极致的力量,将集境送回原来的地方。」

      千叶传奇眸光回转,似不意外,反问道:「祭血咒杀需要庞大的灵血力量做为支撑,单凭妳一人之力恐有性命危险,可有其他人选帮忙?」

      关山聆月讶然望他,转念一想,千叶必定也研究过离魂弓,知这难题也不意外,只能摇摇头,而长空却面色有些凝重地望向千叶。果不其然,只听千叶道:「吾曾意外发现离魂弓对吾之鲜血也有反应,不如就让我助妳一臂之力吧!」初时他正因右手掌伤,才发现离魂弓之杀气,如此机缘,只能说是缘分。

      关山聆月容色倏地煞白,竟一手覆上千叶,惊愕道:「万万不可,传闻祭血之法将折损性命,以你现在状况,怎能……」那手正微微发颤。

      「离魂弓有惊天之能,自然不能多用,吾以为这项传闻只是为了利用人性贪恋性命的弱点,以吓阻使用,未必真能相信。」千叶传奇缓缓将另手按在那纤手上,沉稳道:「我也曾答应太君治还给集境一个平静。聆月,策划对付破军府就交吾来做,将集境送回的计划就由妳执行吧!」最后一句,他说得坦然无惧,而她却震惊得鼻头微酸,不禁抬眸深深凝视着那脸容,犹是一如初见的自信与骄傲,仍是那来自日盲族的太阳之子。

      她缓缓颔首,空出的另手也将静默的长空拉过手来,置放其上,三人掌心交迭,彼此传递着信念与温度,即使是场离别的计划,她愿舍羁绊,而他愿舍不甘、他愿随其右。

      「长空,到时请好好带着千叶离开集境。」她道。

      万古长空深深点头,一种莫名的怅然蔓延心中。这一刻,千叶传奇凝视眼前两人,彷佛有种破碎的圆满在心中聚合,隐有动容,坚定道:「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容许失败。」

      话音方落,一名兵卫正传讯而来,说是军督有事相找千叶传奇,务必前往封将台一会。长空闻讯,心下提防,欲亲自推千叶前往,孰料千叶摇了手,竟要独自赴约。

      「如此可好?」聆月疑问。

      「现在他不会对吾如何,放心吧!」千叶传奇笃定回言,已自行缓缓离去,那清奇的背影在庭苑渐渐没去,绿荫深处,彷佛迷蒙起来。长空终究放心不下,与聆月相对一眼后,尾随而去,聆月在后望着,情绪微动,似有什么感觉自心底氤氲而起。

      春去秋来,又朝年末逼近了一分。

      记得那时她正对他负气相激,而今却已世事翻覆无常。

      如果世间的悲欢离合能早早预划而来,那遗憾不知可以省却多少?

      可惜她不能、千叶也不能,即便他们都是能稍许窥见天机之人,在命运的摆布下,也要步步艰辛。但是只要希望存在,哪怕一天也是一步。

      关山聆月默默注视着,过往爱恨缠绕心底,个中滋味苦涩难辨,一直不曾远去。

      ◇◇◆◇◇

      封将台上,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独自凛立着,掌心握有一只精致锦盒,内中所盛,乃是一粒外色剔透的白色丹药。

      他想医治一个人,已反复考虑良久。

      此续筋丹可重新续筋造脉,为可遇不可求的疗伤圣药,天下仅此一颗。当年,他追随圣帝,圣帝念及他征战伤痕无数,恐有未料及之伤,于某次因缘巧合下,得此神丹后,便慷慨赐予他。

      对他而言,这粒丹药,代表一段尘封的记忆,还有久远前那份被深信不疑的信任。

      如今,他亦怀着一种莫名的期望。当初废去那人双脚筋脉,除了愤怒,更为压制,慎防那人再有二心,但现今那人所出布之计已为集境带至另一层的稳定版图,战役渐至频繁,若放任那人不良于行,终究无法与他并肩站在战场上──那一个他内心无法止住的渴望。

      如此矛盾,背后彷佛有个原因是他更不愿思考的地带。

      曾经,他一念决定,便不再反悔;如今,他的犹豫又是为何?

      蓦地,耳边一阵「的辘」的轧轮声传来,断去了思考,军人收起锦盒,转身与来人目光相对。

      他迎视着他,他试探着他,案上火烛「啪」地一声,划开寂寞。

      来人神色自若,视线越过身后,恰见那幅千机舆图正摊开案上,不辨情绪地道:「你的战场已经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烨世兵权面若冷山,走至案前,将情报置上,沉声道:「探子回报,受迫于内部压力,佛狱最近有计划进兵集境。」

      千叶传奇眼中似有精光一亮,推至案前,拿起情报观视,提问道:「这讯息从何得来?」

      「埋伏在苦境的暗线。」

      暗想着素还真所提供苦境与死国联盟的讯息,又虑及佛狱与死国各自的内讧问题。千叶传奇微微沉吟,心有定策道:「那这一次,合该定胜负了。」

      军人彷佛听到有意思的话头,千叶传奇已道:「如今局势,佛狱、死国的内忧已难以压制,你正可长驱直入,一举歼灭!」说着,绕至那舆图前,指上那山峦伏线,分析道:「就目前势力分布来看,如果集境能先联合苦境之力,则佛狱在苦境西半边的势力便难以保住。等解决了胜面最小的佛狱,若可再连手对付死国,夺下青冥山——」言至此,千叶传奇再划去了死国势力,「配合集境目前已经在苦境占领的土地,只要再拿下略城与琉璃仙境,四角四边可尽数拿下,你之版图便不远矣。」

      烨世兵权被挑起了敏感,「非要先与苦境合作不可?」

      千叶传奇也不意外这问题,坦然道:「这就是吾之建议,你不采用也无妨,但苦境的战线将因此延宕。」

      这是一个宏观的长远计划,更是一场长期的战途。军人战魂燃烧,只思索片晌,断然做下决定道:「苦集两境已结怨在前,如何说服一起连手?」

      千叶传奇颔首,却不显慌张:「这件事简单,集境必须先释出善意,目前在东半边的根据地对你而言影响较小,可以先让出这些派门回归苦境,先求得结盟,以后再打算。」

      领兵小成者,多半死守根据地不放;领兵大成者,则可放远全局。这一收一放,反其道而行,正是战略调度的大智慧所在。

      此番分析,烨世兵权颇觉可行,再与千叶传奇针对细部拟订计划后,却也不放千叶传奇回去,反而难得放松威严,挺直背脊坐下,挑起身后的酒坛,擎起酒盏,为两人斟满酒,剎时澄黄透彻的酒液弥漫着醇厚的香气,在室内缭绕不绝。

      就算是军人,遇逢节日、遇到对的人,也有偶来的兴致。

      军人豪迈地举起酒盏,率先饮了一杯。千叶传奇则有些微愣,举起酒盏,望着酒液在盏中明澈晃漾,安静不语。

      烨世兵权看着,道:「这酒无毒!」

      仅隔着一案之距,却彷佛有无形的墙矗立在彼此之间,牢不可破。千叶传奇摇了首,一种异样情绪回旋胸中,不肯轻放,只道:「你知晓我不想喝。」

      烨世兵权心中一沉,透着烛火光芒看他脸容,朦胧得看不清表情。半晌,禁不住问:「何时你才心甘情愿?」

      闻言,千叶传奇微微一笑,放下酒盏,反问道:「你听过一种动物叫壁虎吗?牠有一种技能,在遇到危险时,会断尾求生。」顿了顿,又道:「牠并非不爱惜自己的尾巴,但是为了生存,牠必须先舍弃尾巴,才能换取活下去的机会。」他抬起眼,瞳中异芒如湖水纯净的光泽,映着对方的影子,道:「同样,吾并非不爱惜尾巴,但为了生存,吾必须暂且舍去他,但并不代表放弃他。」

      军人不以为然道:「这是愚蠢的作法!」

      千叶传奇也不以为然道:「人必须有所坚持,如果什么原则都可以妥协,人性就无所依靠了。」

      烨世兵权听着,手指轻扣着桌案,唇角向旁牵起一抹弧度,似带些涩然,「千叶传奇,你该明白,只要用战场来换,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已经给你了战场,不是吗?」千叶传奇笑得无所谓,「千叶是聪明人,尚明白自己现在除了与集境合作,并无第二选择。」

      军人收起了手,向后靠倚,眼神含着一股炽热,「有朝一日,我们可以更进一步。」

      「索求多了,必然要付出代价。」千叶传奇随意道:「你从我这边得到想要的,而我从你那边得到想要的。我不多求、你不多给,这样就很好了。」

      这样就很好了,平淡的一句话,却含着一股莫名怅惘。如果这样就很好了,也许他不会失去那人的心;如果这样就很好了,他也不会每逼一步,那人就退一步,直至鲜血淋漓,迷藏永无止境……

      对方似有所感,心思竟绕到同一处,低声道:「你对他就不同。」

      千叶传奇微微一愣,眼睫动了动,只道:「吾出生没多久后,他就跟着我。自然不同。」言罢,牵引了心思流动,便不再言。

      也许是节庆气氛所染,今日两人少了尖拔的锐利交锋,添了几分缓和。见千叶传奇安静下来,烨世兵权沉默了一阵,又再替自己斟了一杯,目光盯着他,不言明,已道其意。

      这一刻,没有猜疑、没有机心较量。对方难得退让至此,他又怎好再不领情?千叶传奇见状,叹了气,举杯而道:「今日是集境佳节,吾只喝这杯聊表祝意。」

      烨世兵权微微颔首,见千叶传奇仰首饮尽,心头彷佛有一处空隙被慢慢地填满。饮罢,千叶传奇随即告辞,他也不挽留。

      ◇◇

      方出封将台,在外等候已久的万古长空即刻趋步上前,帮千叶传奇推离,两人方回房片刻,千叶似身感异状,却未所多言,仅命长空在旁守护,于榻上坐身调息,过了片晌,待体内气息流转一巡,方收功稍憩,自行尝试按压下肢。

      长空在旁,见着千叶的动作,疑问道:「怎么了?」

      千叶传奇稍收拢了下襬,语气肯定:「方才烨世兵权于酒中投药,吾之双足似乎稍有感觉了。」

      「真的?」闻言,万古长空眉间难得稍露喜色,即刻坐身在旁,牵起他的手,「那真是太好了。」

      那掌中的温暖,彷佛可透至心底般,是他少有可得的温存,千叶传奇正默默感受着,却突然颜色微变,转过了首,剧烈地咳出了几丝殷血,万古长空见状,神情急切,即刻将他转过身,掌心贴背,助他稳住逆走的气息,良久,方问道:「好些了吗?」

      千叶传奇点点头,气息稍显虚弱:「嗯。」

      「……是旧伤引起的?」

      「只是药性走得过急了。」

      闻言,背后长空陡然一把他转过,正对着自己,寡淡的眸色涌动了些许情绪,「你方才运功,只是为了早点站起来?」太阳之子如今的状况,任何过猛的药效皆非适宜之举。

      千叶抬眼望他,眼底一如向来的清润澄澈,却未有答言,长空望着,禁不住将他往自己身怀更靠近了些,哑声道:「……如果只要再等几天就能站起,我们就多等几天。你又何必逼自己?」

      那声音入耳,好似瞬间拨动了心弦,千叶传奇垂下了眼睫,微撇过了头,淡声道:「……我若不逼自己,你们又怎会满意?」

      那声息极轻,彷佛从来便是如此的命令自己,将所有的逼迫习以为常。

      万古长空默默拥着他,像是有股尖锐的疼痛在心头狠狠扎着。这一路走来,无论是自己,还是日盲族,终究已经受了太阳之子的太多,他已不愿再受着这份赐予和痛苦,却也不愿再看着他这样的对待自己。

      爱不了、恨不了,但他终亦有不忍、不忍……

      两人相对,伴随过往的千言万语,任着炉烟袅袅随之飘散,说了,是伤;不说,仍是伤。静了片晌,长空方才又问道:「……你确定他不会害你?」

      那个他,当是指虓眼军督。千叶传奇靠在他的肩头,内心略微迟疑,却仍是道:「如今,吾让他在现下得到应有的战场,他自不会相害。」

      长空紧锁眉头,终是问了出口:「这一局,还要继续牺牲多少人?」

      他知,如今这些战场,都是为了所谓的局势而奉上的代价,但如果这些所作所为能够有终止的一日,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长空,这本就是一场无情之局,不可能没有牺牲。」千叶传奇心头渐渐地缩紧,阖起了眼帘,只感到那夜彻骨绝望正无法遏止地涌起、涌起,道出的话,却只能字字带狠:「就如流云谷一役,如果让吾再选择一次,吾依然会用你们为饵。」

      话落,如一柄利刃骤然插入胸口,沾满他们彼此的鲜血,残酷而无解。万古长空闻言,寒意自脊骨凉遍,拥住他的手剧烈震抖,神魂不得自主地将他揽得更紧、更紧,不知是痛苦还是愧疚。

      这是他们两人的命运与讽刺,他只能承受、只能承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章十二:晚秋凝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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